《杨戬每天都在黑化》一领淡鹅黄

5、第5章

　　白珞的爷爷如此“妩媚”，倒令杨戬始料未及。

　　此刻见那人手扶拐杖身穿鹤氅，满头华发总成两条粗大的麻花辫，衬着粉嘟嘟的脸颊，一眼望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片刻，杨戬才得明白——所谓鹤发童颜，总要搭配一部雪白的长须，方才有道骨仙风之感。这白爷爷什么都好，唯独没有胡子，再加上举止柔婉，看起来就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他心内想笑，然而毕竟生性深沉，遇见再匪夷所思的人事也不过是心中讶异，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倒是白爷爷袅袅婷婷的踱过来，绕着杨戬一周，嬉笑道：“噫，恁好个皮囊，又有静气，不如留下来，跟我一起双修~”说着，手已经朝杨戬脸上摸来，谁知却扑了个空。

　　他回头，杨戬早就退到了窗边，面色依旧平静，只微微皱了皱眉。

　　白珞在后头嗔道：“死鬼，你别闹了，人家腿上有伤呢！”

　　“傻妞！”白爷爷忽然收了笑，“他腿上有伤，行动却如此迅捷，显见得是装腔作势，诳你带他来村里的！”

　　“不能吧？”白珞半信半疑的端详杨戬，“他生得眉清目秀，是个老实人，和那帮歪瓜裂枣的东西不一样。”

　　白爷爷冷笑：“我就说你是傻妞，知人知面不知心，长得越好看，下手越狠，你竟然还敢带他回家！”

　　最后一个字出口，他抬手一拉壁上某根草绳，只听地板“喀喀”作响，一挂铁网凭空掉下，将杨戬牢牢罩住！

　　果然有机关！

　　杨戬进来时就觉得不对劲，只是灯火昏暗未曾细瞧，原来刚才白爷爷根本是故意将他逼到此处，才好放落铁网！

　　“说，你们打算何时出手？”

　　白爷爷翘起兰花指，厉声喝问。铁网随着他的话音急速缩紧，仿佛成百上千条毒蛇，游走窜动，要将杨戬活活勒死！

　　但杨戬却不反抗，闭目凝立，如若磐石。

　　霜花从铁网的末端绽放，渐次蔓延到所有链条，黑色的铁上生出银白的冰刺，一簇簇一丛丛，不知凡几。

　　好冷。

　　真气刀锋一般横扫过来，白爷爷顿觉周身寒意透骨，不由得一颤。

　　“九转玄功……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爷爷死盯着杨戬，惨白的脸上陡然升起一团黑雾，整张脸灰中透绿，随着灯影明灭，竟活似才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死尸！

　　杨戬却笑了：“白兄，你应该明白，如果我有心害你，根本不需要等现在。”

　　他的双肩轻震，铁网顿时根根开裂，碎裂的铁环坠地，冰刺纷飞如雪。

　　“小心！”白爷爷一把拉住白珞，将她推到了背后。

　　“我不知你为何而来。”他横臂护胸，满眼戒惧，“但若你当真不是他们的捕手，便该早些离去，莫要等进了枉死城才后悔。”

　　枉死城？

　　杨戬心中一动，想起入门前在外面听到的，带着锁链摩擦声的哀鸣，脱口道：“鬼，你们是鬼族，在躲避地府鬼吏的缉拿！”

　　白爷爷身躯一抖，黑气骤然勃发，仿如阴沉而狂怒的火炬，正悲愤的燃烧着自己。

　　“阴曹地府，九幽泥黎，本该是最公正的所在。可他们将我们的人捉去，在一十八层地狱里层层加刑——刀山，油锅，挖眼，锯腿，周来往复，日日不休，然后再压入血池，永世沉沦，亿万年不得脱身……

　　我们有什么错？当初打败了蚩尤，轩辕黄帝陛下亲口许诺，允许我们挑一个与世隔绝的所在，延续自己错过的一生……就因为如今蚩尤那厮做了地府的神王，便将公器私用，来报复我们这些华夏族的残魂！”

　　居然是轩辕黄帝的旧部！

　　杨戬悚然动容，竟收敛真气，双手抱拳，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前辈，我乃灌口人氏，姓杨名戬，为寻访故友遗物到此，因不知内情，但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白爷爷长吁一声，点了点头：“你身上有生人气，我早知你不是鬼吏，但情势所迫，不得不防。”

　　他顿了顿，将汹涌的悲意强压下去，这才勉强笑道：“我叫柏鉴，是当日轩辕黄帝驾前的总兵官，带着族人隐居在此……你方才说，你要访什么来着？”

　　“混天绫。”杨戬颌首，“那是我同门道友的遗物，长约七尺二寸，红如丹霞，至韧至柔，动可翻江倒海，静能护身保命。”

　　这么厉害？

　　白珞从柏鉴的身后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杨戬。他看去年纪很轻，法力却似乎无穷无尽，连同门道友的法宝的威力都这样巨大，要是能延揽下来，帮助族人守住桃渚谷，那该有多好？

　　但柏鉴却沉吟不语。

　　白珞有点着急，恨不得马上变出一条红绫塞给柏鉴，可他却只是摇摇头。

　　“我没见过。”嗓音恬淡无比。

　　好吧，人还是不应该说谎的。白珞小心翼翼的看了杨戬一眼，那人一路寻访而来，连“极度凶险”的桃渚谷都敢进，结果仍旧是一无所获，此刻不知有多伤心。

　　但杨戬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看去并不十分沮丧：“我料得到的。这些年来，我每每怀抱希冀而来，满怀怅惘而去，若非一片赤心矢志不渝，杨戬早就放弃了无数次了。”

　　柏鉴眯起眼睛，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初见时那种娇柔明媚，长袖一甩，不着痕迹的扫了杨戬的肩头一下，笑道：“我是没见过混天绫，但我听过它的传闻。”

　　来了。

　　杨戬的眉棱骨一动。柏鉴和白珞不同，他是千年以上的老鬼，心思盘根错节深不可测，上一刻还悲愤得不能自已，下一刻便能收放自如的吊人胃口了。

　　可他却不点破，反而恭肃一揖道：“若得前辈指点，杨戬但凭驱驰。”

　　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

　　柏鉴心中冷笑，杨戬已经看出自己有求于他，不等说明，就自己应承了下来。

　　这人有冰雪之姿、金石之志，偏生一颗心又如此玲珑剔透，若不是眼下情势不容乐观，柏鉴定要死乞白赖将杨戬留下，好好探一探他的心思到底有多深。

　　“很好。”他嫣然一笑，指指尚在懵懂的白珞，“你，把她带出桃渚谷。”

　　果不其然。

　　杨戬望向瞠目结舌的白珞。那女孩完全没想到话题竟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还在一脸迷茫的追问。

　　“为什么？”白珞欲哭无泪，“爷爷，全村那么多人，为什么你单单不要我了？”

　　当然是你了。

　　杨戬的目光飘向她手里的白色面纱——整个桃渚谷内都是以柏鉴为首的鬼魂，只有白珞因为是活人，才需要遮挡从口鼻溢出的生气，也因她需要常常进食，所以整个村子里才会只有这间茅屋下挂着萝卜和腊肉。

　　但杨戬什么都没说，因为柏鉴已经张开双臂，把白珞揽进怀里：“我们已经活了一千年了，躲累了，也跑累了。既然蚩尤执意不肯放过我们，那我们便像一千年之前那样，重整旗鼓，再和他打一场就好了！”

　　“那我也要留下来，跟你们并肩作战！”白珞的小脑袋埋在他胸口，鼻涕眼泪胡乱的蹭上去，不管不顾。

　　“傻妞。”柏鉴微笑，他的声音悠远而苍凉，带着无限的感慨，“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个活人，年纪又小，还没尝过人世间的美好，怎么能和我们一起留在这里，玉石皆焚？”

　　“你说的不对！”白珞抬起头，泪流满面，“什么玉什么石头，要是没有你们，我十八年前就不存在了！如今村里遭了大难，你却要我独自求生……爷爷，你这是嫌弃我没用么？”

　　“对！我就是嫌弃你没用！”

　　柏鉴猛地推开白珞，指着她骂道：“我们鬼族最弱的孩子，也能日行百里身担千斤。而你呢？一餐不吃就四肢无力，若是一晚不睡，第二日便会头昏脑涨……这般血肉之躯还要恋栈，你是在拖累我们！”

　　他像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兰花指颤巍巍的，咬牙切齿。

　　白珞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忽然一跺脚，转身便跑。岂料还没跑出两步，便听耳后风起，要回头时，脖颈已经被重重的打了一下，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她是被夜风吹醒的。

　　月色苍茫，风卷层林，寂静的山道上唯闻马蹄嘚嘚。她骑在一匹白马上，身后是一个男人的胸膛，坚实而温暖。

　　“爷爷？”白珞下意识的呢喃，随即便意识到不对。

　　柏鉴的身体是冷的，绝无温度，而这副带着体温的身躯，只能属于另一个人。

　　杨戬。

　　白珞的心像是被谁出手挖去了一块，剧烈的疼痛立时溢满胸腔。

　　他们不要她了。

　　一手带大白珞的爷爷，教她做各色吃食的王婶，每天拿弹弓偷偷打她的狗蛋……他们都不要她了！

　　在这样生死存亡的关头，白珞却像一个逃兵，丢下了所有的亲人，任他们在地府的怒火中号哭挣扎！

　　“你还好么？”

　　感觉到怀中的娇躯在颤抖，杨戬温声询问，但白珞已经听不入耳。

　　背后的温度灸烤着她的灵魂，左肋处犹如万箭穿心，座下马似乎感觉到了白珞的忧愤，一声长嘶，竟然前蹄腾空，直直站了起来。

　　杨戬不防这下，左足被马镫绕住，整个人却已经飞起，忙借着力道旋了个身，稳稳落在当地，抬眼看时，白珞却仍然端坐马背之上，一人一马宛若整块白玉雕琢而成！

　　那女孩黑发飞扬，月光如泄地水银，缠绕在她的青丝之间，光芒万丈。

　　那银光越来越亮，渐渐连月亮都盖了过去。呼吸之间，白马的身形暴涨，额上生出昂藏的鹿角，肋下银鳞寸寸浮现，眼若紫晶，尾似长鞭，须臾已是一头狰狞的巨兽！

　　杨戬往前跨了一步，仿佛要出言阻止，想了想，却没有说出口。

　　“雷兽，我们回家！”

　　白珞最后看了杨戬一眼，伸手拍了拍雷兽，转头向着来路，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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