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仙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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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好人不长命。
易羡尔死前颇感欣慰的想，哎，原来她也算个好人啊。
从前的记忆在脑海里闪现，如走马观花一般。
易羡尔边怀念，边感叹。
是的，她怎么不是好人呢？她活了十八年，一件坏事没做过，连亏心事都没有过，自有记忆起，便是如此。
嗯……
有记忆的话，得从她五岁那年开始说起。
五岁的时候，易羡尔坐在一辆牛车里，被拉进了巴山村。
带她进村的人是村里的猎户，说是在溪涧边上捡到了她，好心将她带了回去。
后来问问附近十里八村的，也没听说有人丢了孩子，只好先将她留了下来。在猎户家住了些时日，大家都觉得这不是个长久之计。
村里人合伙给她搭了座茅草屋，供她暂住着，这一住，便是十年。
十五岁前，易羡尔一直住在巴山村。
易羡尔吃百家饭长大，也会自己上树摘桃李、下河捕鱼虾，和村里的猎户们一起进山打猎。
她的箭术，是村里最好的，十发十中，百步穿杨。
总有人感叹：“多好的箭术，可惜阿北却是个女子！”
是了，她那时没有姓名，她自己也不记得原先的身份和名字。
因被捡来的溪涧叫北川涧，大家就唤她一声阿北。
易羡尔对称呼表示无所谓，无论阿北，还是阿川，都只是个代号。她知道是在叫她就行。
但对于有人感叹可惜她是个女子，她却颇有所谓。
那时她已十三岁，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十三岁的她来刚来了癸水，也见过夏日袒胸的村中男性，知晓自己确是在生理构造上和他们不一般。
身体上长得不一般，便不一般了。
为何要说，她是个女子，就可惜呢？
当再次听到此话时，易羡尔拿起手中弓箭，眯眼瞄准，搭弦射箭，飞矢如流星，穿过说话之人的颈侧。
在那人身后几步，有一只眼泛绿光的野狼正伸出双爪，仰面朝天倒下。嗷呜半声，另外半声，断绝在咽喉处。
那里，有一支利箭，贯穿它的喉洞。
正是易羡尔方才射出的箭矢。
她放下弓，无比冷静，说：“别怕，它死透了。”
然后在那人的心有余悸中，挑了挑眉，问起：“对了，我是个女子这事，为何就可惜了呢？”
“世间只许男子参军入伍，你有这样好的箭法，去当兵打仗，做个将相王侯也不是没可能啊！但……唉呀，你是个女子嘛。”
他这么一说，易羡尔果然也可惜起来。
替他们本朝的君王，无形中损失了一员猛将，而感到可惜。也许……还不止一员呢。
不过呢，她对当兵打仗封将军，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有闲暇的时候，更喜欢去村里的学堂。
村里的学堂是她来到巴山村的第二年开设的。
那一年，有个姓苏的先生在那年冬天负箧曳屣途经巴山村，村里人见他着单衣破鞋，担心他冻死在前面的路，于是留他暂住。
苏先生这一暂住，就没再走了。
他留下来，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建了前后两间草屋，大的那间当学堂，小的那间他自己住。想找苏先生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里，去敲敲学堂的门，就能看到他。
易羡尔常常去敲门。
有时候是为了听课，她的启蒙教育多亏了苏先生。更多时候，她是去看小狗的。
小狗不是真的小狗。
小狗其实是个人。
村里兴取贱名，图的是好养活，诸如大狗、二狗、三狗，家家都有个小孩这么取名。
按这么个取名法，小狗的花名应当叫巴山村十三狗。意为巴山村收养的第十三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但，这么叫，未免太长太拗口了。听起来，也怪怪的。
索性，叫他小狗。
家有幺儿，巴山村里，就有小狗。
小狗是七岁的易羡尔捡来的，捡来的时候，小狗比她还要小，估摸着也就三五岁。那时候，他脏兮兮的，只有眼睛是亮晶晶的，明净透亮，着实像只小花狗。
易羡尔捡到小狗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小狗先去洗澡，洗得整个人都清清爽爽，小狗就成了一个白净好看的小男孩。
居然是个男孩！
易羡尔打消了把他带回自己那座茅草屋的念头，再后来，小狗就跟在苏先生身边，和苏先生同住。
小狗虽叫小狗。
不过，只有易羡尔这么叫，小狗才会答应。
小狗是有大名的。
他大名叫谢岱川，名字是易羡尔给取的。
易羡尔的名字也是她给自己取的。
因为小狗问她：“姐姐，你没有给自己取名字吗？”
易羡尔想说她叫阿北，但她意识到，这还不算是个名字，她也得有个正式些的名字才行。
想来想去，她说：“那我叫易羡尔吧。”
不过取了这名字也没多大用，大家还是习惯叫她阿北，小狗还是叫她姐姐，只有苏先生会叫她羡尔。
但她给小狗取的名字，却用得很好。
取了大名之后，别人叫小狗，谢岱川都不会应，只有叫他大名的时候，他才会答应。久而久之，大家就不叫他小狗，改叫他的大名。
可是，易羡尔叫他小狗的时候，他就会应。
也只有易羡尔叫他小狗。
后来也不这么叫了。
谢岱川身量渐长，到她离开巴山村时，他就已长成一个清逸秀丽、如修竹般挺拔的少年儿郎。因跟在苏先生身边，谢岱川身上也沾染了书卷气息，衣袖间，也总萦绕着墨香。
几乎日日都需要研墨、洗笔的一个人，偏偏，又爱穿一身白衣裳。
是最便宜、劣质的布料做出来的白衣裳，偏偏，在他身上，如此相称。
易羡尔没法对着这样的谢岱川，再叫一声小狗。
他长大了。
孩子大了嘛，多多少少要给点尊严的。
易羡尔意识到，谢岱川长大了的那一年，她自己也到了及笄的年纪。
她那时也不知晓自己详细的生辰，只是习惯将被猎户捡到的那天，当作生辰去过。
至于具体年岁，就不算了。
开心时她算自己十五岁，表明自己已成年，爱咋做就咋做，旁的人一概管不着；不开心时她随便算几岁的时候都有，总之是没长大，孩子气嘛，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咯。
那年，她很凑巧的，给自己过了十五岁的生日。
生日前夕，谢岱川跟着过路的商队出了村，说要去城里一趟，给她带礼物回来。
然而，谢岱川这一走，就没回来。
他离开两个月整的那天，易羡尔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回自己家徒四壁的屋内，背上唯一值钱的弓箭，前去草堂书屋和苏先生道了别，出了村，只身前往离巴山村最近的城池找寻谢岱川的下落。
当朝疆域辽阔，共二十三座城，另有三个藩属国。
易羡尔找到第七座城，也就是当她找到京都的时候，谢岱川没找到，她却意外找到了自己的亲身父母。
原来，她不叫阿北，也不叫易羡尔，她叫顾水柔。
是历朝最了不得的大将军顾十安的长女。
她五岁那年，现任皇帝陛下率一众朝臣，皇后领内外命妇前往岱宗举行封禅大典，途中遇刺，公主和皇后娘娘的车驾遭遇袭击，从山崖上整个翻了下去。
对整个王朝来说，幸运的是，马车里的人不是真正的公主和皇后。
对易羡尔而言，不幸的是，里面正是她和她的奶娘，她们从一开始就是充当保护公主和皇后的诱饵。
而易羡尔作为将军之女，本不该去封禅仪式的，但小公主吵着闹着要去看热闹，皇帝陛下宠爱幺女，就把她带上了。
为了保护好公主殿下的安危，顾十安带上了自己的小女儿，并交换了两人的车驾。
然后。
他就眼见着，自己亲女儿所在的车马，从万丈高崖上摔了下去，底下是汹涌浪涛，瞬间淹没，连哭喊声都没能听到。
所有人都以为易羡尔死了。
皇帝也这么以为，多年来，为了补偿他的丧女之痛，也有过不少恩待。想着了，就赏点好。
结果，十五岁那年，易羡尔又回来了。
顶着她那张肖似大将军的脸，回来了，一看便知是将军亲生，如假包换。唔，曾被戏谑为玉面将军的顾十安，生出来的女儿也是清丽无暇的。
这一回来，易羡尔有了父亲，还有了母亲和弟弟妹妹。弟弟小她一岁，妹妹小她三岁，两人总是闹得不可开交，待易羡尔回来，却全都听她派遣。
大概是对易羡尔心怀愧疚，大家都待她极好。
连皇后娘娘也邀她进宫参宴，还为她指婚——
这京都里无数待字闺中未婚少女的梦中情婿，待人向来温柔和煦，如春风拂面般怡人的定安侯府世子——段润泽。
在世人眼里，嫁给段润泽有千般好，富贵权势，应有尽有，丈夫本人，也很不错。唯有一点不好，段润泽是个病弱体质，怕是活不了多久。
所以易羡尔最好早点嫁过去，尽快为王室开枝散叶，这样也可保她后半生无虞嘛。
在易羡尔眼里，嫁给段润泽……不是，这段润泽，他谁啊他？
再后来，无意中见了本人一面，易羡尔不得不承认，这大历朝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确实是有那个资格如此受欢迎的。
但是……
他好，她就得嫁吗？这是个什么理由呢？
易羡尔表示不解。
既然没有要嫁的理由，她想了想，就把这门婚事，拒掉了。
京城里但凡听晓了此事的人也都表示不解。
不嫁段世子，她还想嫁谁？这门亲事，本就是皇后娘娘怜爱她，才给了她机会高攀定安侯府，她怎如此，不识抬举？再者，这门亲事，可是皇后娘娘亲自指婚，她说拒就拒了？就这样，拒了？！
对，就这样，拒了。
她父母，尤其是她爹顾十安对她心怀歉疚，对她也没别的期望，只要她能平安健康活着便可。至于皇后那边，他自有应对的法子。
只是万万没想到……
七日前，她突然没来由地咯血。
毫无征兆，一夕之间，她的身体愈加衰败。
京城里的郎中一批批被请往易府，依旧束手无策。都说她是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换言之，没得治了，不如翻翻黄历，挑个好日子，准备后事吧。
看样子，郎中们是没办法了。
易羡尔病得跟中|邪似的。
京城里都私底下传，说是她触犯了天威，引起了天怒，拒婚不算大事，拒皇后娘娘的指婚，她简直是胆大包天！
一日前。
府门口偶然有一道士路过，且闯了进来，大喊大叫着：“我知道你们府里要死人了！我有办法救她！”
病榻前的易羡尔强撑起身子，打算听其高见。
道士捋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他看起来很年轻，说话的样子却很老成持重：“你会死，是因为你逆天而行。”
且听听你下文，易羡尔问：“我要活，当如何？”
道士笑得高深莫测：“顺应天意，嫁入高门，绵延子嗣，自有鸿福。”
……
易羡尔一口鲜血险些喷他一脸。
身子实在支撑不住，她斜靠在榻边，捂着心口，面色苍白，神色冷静，语气桀骜：“我不嫁，我不生，我偏要——逆天。”
哪门子的天意，逼她嫁人生孩子不成，就恼羞成怒，要她去死？
你要我嫁，我就要嫁？你要我生，我便该生？你要我死，我就该死？！
——我偏不！
易羡尔拼着最后一口气，边咳边笑。着实没什么好笑的，只是谁要她不痛快时，她必定会笑得明亮灿烂迷人眼，要所有人知道，她很痛快。
“我还要活着，去问问，这狗屁天命都是哪个蠢货拟写出来的。”
放完狠话的第二天，恰是立冬。
苍穹之下，细雪纷飞，有一粒雪恰飞入窗棂。
易羡尔伸出手想去接，颤巍巍伸到半空中，还没碰到呢，手就垂了下来。
要不怎么说好人没好报呢。
易羡尔这辈子，还没怎么活明白呢，就死了。
死得，还尤其憋屈。
死之前，易羡尔想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去你的天命，就是我死，也不会向你屈服求饶的！
第二件事是——小狗，你究竟去哪儿啦？十五岁那年，你到底给姐姐我准备了什么生辰贺礼啊？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30.仙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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