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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Section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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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练习的那几天,和霍元的并肩作战简直是让我痛不欲生。
“你怎么会把这个单词念成这样?明明初中学过啊!”
“我初中老师就是这么教的,特别难改啊。”
“再跟着我唱一遍!I wonder why you and me fight……”
“你好像唱走调了。”
“哪里有?没有吧!”
“真的,你不信自己听听原唱。”
“你是不是想打架啊?我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深水埗的周晓杰!”
“我就让你自己听一下。”
“少放屁,老子可是别人公认的歌神,从来没人说我唱歌跑调!”
“这样吗,那你还是少点唱歌了,多抽点时间陪他们去换助听器吧。”
“……”
几天过去,虽然不少时间都在激烈的吵架斗殴中消耗,但是我们的领唱练习还算是有点收获。同时,美好的周末也来到了面前——如果没有课室黑板上布置的一大堆作业的话,周末该多完美啊。
走出校门,我就看到霍元站在公交车站的背影。
“你书包这么大,都装着什么东西啊?”他性冷淡风格的书包刚好覆盖住他宽大的背脊。
他头也不回,斩钉截铁地说,“我的财富。”
我悄悄地拉开他一小段书包拉链,就瞟到各式五光十色的课外辅导书,吓得我赶紧把拉链拉回去。
“关于合唱比赛,”我吁了一口气,“接下来就差带领全班一起齐唱了吧,不过这个应该不是很难。”
“我还在想,我们的合唱队伍要弄出什么新意。”
“新意?”
“一般班级都会设计一些表达主题的形式吧,像是大家一起摆成花或心形的图案之类的。”霍元转过头来,“而且,我们好像忘记找一个指挥了。”
我张了张嘴,差些就口吐白沫,“怎么搞个合唱比赛这么麻烦?”
“大家唱歌的水平都差不多,不弄点花样就相当于输了。”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我还要这样艰苦奋斗好一段时间。想到前几天可怕的生活,我不禁悲从中来,镜子里的自己都多长了几根白发。
不得不说,那是我高中以来过得最充实的一个周末。平时的周末无非是在家打打游戏睡睡觉,最奢侈的就是被朋友拉出去逛街吃饭,两天时间在眼睛一闭一睁中就过去了。然而,在对着霍元这种认真做事又要求效率高的家伙,我感觉我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我妈以为我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努力学习,微笑地离开了房间,其实她要是再往前看仔细一点,她就能看到她可爱又美丽的女儿在坚持着小学水平的伟大艺术创作。
大概是我天生没有什么艺术细胞,我对队列的设计完全贡献不出什么有用的主意,只能听着霍元的安排,最多出一些关于细节的建议。现在方案算是定了下来,就差找人卖苦力了。然而,说是找人,但最后估计也就我和霍元两个人做牛做马,最多拉一个宣传委员来一起凑热闹。
“如果到时候能把图案摆整齐的话,应该效果不错吧。”我一边回复完霍元,一边又把卡纸上刚画好的线条擦掉。
“有人同意做领唱了吗?”
“搞定了,人家懂点音乐,没问题。”想着没准形象气质佳的领唱能拉高分数,我毫不犹豫地就把魔爪伸向了班花,幸好人家班花挺乐于助人,劝说一下就同意了。
“那就好。”
看了看我们先前的对话,发现这两天的聊天记录比之前的加起来还要多,虽然他的语气还是透露出浓浓的性冷淡气息。话题大多数都是围绕合唱比赛展开的,不过也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聊夹杂在其中。聊过以后才知道,他好像也不如想象中那么少话。如果忽略掉现实生活中他的模样,我或许会认为跟我聊天的是一个很平常的男生,一个比霍元更爱玩也更爱笑的男生。
在我第三次把同一个图案擦掉重画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那个想问了很久的问题。趁着现在他还是好说话的样子,说不定就能得到答案了吧。我拿起手机,发过去一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
“是什么让你开始坚持认真学习啊?”我把“明明之前这么吊儿郎当”这句话硬是吞进肚子了。
过了一会,他才回复:“没什么。”
用简单的话把人拒之于千里之外,这确实像是霍元的作风。我对他这样逃避的回答也不感到意外,随便回复了一个表情,就不再聊下去了。
很轻易地就能感觉到和他的隔阂,但是,我也毫无办法。
“妹子,今天帮我打个饭吧,我晚点再回去宿舍。”我把饭卡塞进了麦子苑的手里。
“你还要去练习吗?”
“对啊,然后还要继续把到时候要用的纸板图案画完。”
“行吧,那你加油啊。我随便帮你打几个菜,反正你平时就跟猪一样好养,什么都吃。”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妹子正打算走的时候,突然又回过头,一脸贼笑,“要跟霍元好好相处哦,没准唱着唱着你们就成了。”
“您赶紧的滚吧。”
霍元的座位上空空荡荡,只有一本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看来他好像先走了。只是当我到了实验楼的小房间,发现霍元也不在里面,大门也紧锁着。
我靠在走廊的护栏上,无聊地听着从楼下走过的人们的说话声。这时,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我看着霍元走过来,“你去哪里了?”
“你不是说你少了黄色卡纸么,我看学校的文具店没卖,就回宿舍拿过来了。”
“你特意回宿舍的?其实你可以晚点再拿给我的啊。”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要用啊,所以就先给你了。”我接过卡纸,霍元径直去开门了。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道个谢。还没等我开口,霍元就把一个东西递给了我,“以后这钥匙就给你吧。”
现在的练习比起之前要顺利了一些,我们提早结束了练习,把时间拿去画画了。霍元的画功比我还差一些,主要负责上色。我记得小时候画画,最喜欢的步骤就是上色了,尤其是用彩色铅笔的时候,笔尖和素描纸摩擦发出“沙沙沙”的声音特别好听,听着听着,颜色就涂完了。
“你这里好像没涂均匀啊。”我拿起霍元刚上完色的“F”字母纸板。
“哪里?”他凑过头来看。
“骗你的。”
“去死吧。”
当两个人一起认真做着幼稚的美工时,我有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还是小学生——而我的同桌就是班里典型的爱欺负女生的小男孩,嘴下绝不留情,动不动就打你,就差没解开我的内衣带子了。不知道霍元自己有没有发现,当他不再面无表情地和别人相处的时候,真的特别像一个小孩。当然,实际上,可能他一直都没有和颜悦色过,只是我自个儿习惯了和他的相处模式而已。
在这样忙碌的日子里,时间过得一天比一天快。
还是在一个迷迷糊糊的早上,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向讲台上走去。
每个星期的星期三和星期五都是我的噩梦。在这些日子,我必须骄傲地扯着我的嗓子,一边饿着肚子,一边带领着要死不活的班级读着已经不知道读过多少遍的课文。读书的声音没多少,早餐的香味倒是洋溢了整个课室,我努力地让自己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不与那些个吃着蒸饺、云吞、肠粉、包子、炒河粉、花生酱拌面等等等等的废物同流合污。
为了不让自己像上次一样当着语文老师的面直接在讲台上睡着,我四处转移着自己的视线。我往走廊的方向瞟了瞟,却透过窗户清楚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向楼梯口走去。在他走过那段短短的走廊的过程中,他始终没有往课室望一眼。我不知道我希不希望他看见自己,我只是失了神似的死死地盯着他,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为止。
他几乎没有变。还是短短的头发,分明的轮廓,以及穿着那件他惯穿的黑色外套。
沉睡在身体里的记忆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唤醒。夏天的阳光早早地就洒进了课室,可是眼睛看见的却是滂沱大雨。
“你在哪里?”
“我忘记今天要和你出来了。”
“下雨了,我没有带雨伞。”
“那你打车回家吧,我不想过去。”
这里的冬天已经很少会下一场这么大的雨了。硕大的雨滴拍打屋檐发出的巨大噪音与电话里一声一声的忙音在耳际交替回响,我走进雨里,眼前的世界,明明被雨水冲刷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白色河流,可是,我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形成了完整的轮廓。
雨水即使再冰冷刺骨,也无法冻结过去一幕幕的记忆。
数不清有多少次被用厌烦的语气以各种借口拒绝,“我今天社团有活动”“我们班里有聚会”“我家里人让我回去吃饭”。如果稍有情绪,就会换来一句“你能不能懂事一点”,即使揭穿了谎言,也只是被若无其事地敷衍过去,冷战是最常用的招数。
就算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伤害,恋爱中的人似乎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欺骗麻木自己,用甜蜜的回忆去治疗绽开的伤口。但是,变了质的回忆,不过是盐。在伤口上撒的盐,只会把自己推入更痛苦的境地。
作为糖衣的借口终于被消耗干净时,剩下的只是那句令人难堪的“我不想”。而隐藏在这三个字下面的,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厌倦”。
当被狼狈淋湿了全身以后,我也决定狼狈地逃离出一段感情。从此,雨天也不知不觉地成为了我不可逃避的阴影。
偶尔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怀念最初对方温暖的微笑。可是直到今天再看见他,我才知道,即使再怀念,我却仍自私地希望,那个笑容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他的脸上。我以为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介怀已经从我的身体里撤离了,但其实不。我并没有完全释怀。看到他若无其事地在过着已经完全与我无关的生活,我只会倔强地转过头去,然后独自失魂落魄地捡起回忆的碎片。
如果这一幕放在电影里,现在一定会对女主角的表情进行特写吧。
“晓杰,怎么了,早读的时候在发呆?”近看感觉长得更像青蛙的语文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事。”我摇摇头。
当然没事了,周晓杰怎么会有事呢。
从回忆的漩涡里挣扎出来,我才发现课本的书页被我捏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