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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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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童话里的夜晚,月亮高挂在天上。星光璀璨,万籁俱寂。乡村公路上一辆驴车“嘚嘚”响着朝这边来了。赶车的是个姑娘。驴识路,走得不紧不慢。姑娘坐车上,晃荡着身子。
一个男子趴伏在路肩上,一动不动。扭向后背的手给胶带捆住了。女孩没看见他,等看见了吓一跳。“吁”了声,驴车停了。女孩跳下来,步态轻盈。这一带古时候习武成性,江湖道义残存。女孩跑过马路。
“喂,你怎么了?”女孩说。
举头看看,路肩下是沟壑,后头是树林。
女孩伸手推地上的人,不是死人。女孩儿开始喊:“喂,你醒醒!在这儿会被车轧死的。”
风里有酒味儿。风舞动,酒味飘起来。男子动了,表情里显出迷失。女孩身子往后了下。男子看见女孩想到死后的天堂了。人间不会有这样漂亮如天使的女孩。他印象韩剧和日本电影里有过。她们天生丽质,不施粉黛,明澈的眼睛,乌亮自然的头发。
妈呀。天堂的概念吓着了男子,脑袋一阵疼,人清醒了。哪有天堂啊。活人去不了,死人回不来,有也不知道。
“姑娘,我被抢劫了,你帮我把手解开吧。”男子说。
姑娘看看缠绕的胶带,解不开。姑娘跑到驴车那儿,拿了把刀回来,一割,胶带断了。
男子坐地上活动手腕。女孩站一边儿。
丫头真漂亮。
“这是哪儿?”
“豆腐山。”女孩说。
男子一脸迷失。“豆腐,山?”
“这儿都是做豆腐的。”女孩说。
想起来了,女孩又说:“你方才说你被抢劫了?”
“对。”
女孩眸子明澈,看着男子。“这儿治安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
男子看表,错愕,表没了。劳力士没了。“姑娘,几点了?”
女孩看看月亮。“不到零点。”
“你不看表,看月亮?这什么时代了?”男子说,愕然。
“我没表。我每天出来送豆腐,我知道时间,差不了多少。”姑娘说。
月亮当表,电话估计不会有。
“带手机了没?”男子说。
“没有。”
豆腐山,这什么鬼地方啊?中世纪。
“你要去哪儿?”男子说。
“送完豆腐,回去。”
“你家有电话吗?我得打电话报警。”男子说。
“在前边有警察值班点儿。我带你去。”
男子爬起来。腿不舒服,过马路,上了驴车。回头看男子做好了,女孩拍下驴屁股。驴“嘚嘚”走了。
“这儿离寓城多远?”男子说。
女孩熟悉,说道:“一百八。”
妈呀。在寓城和朋友吃饭,喝多了,叫了代驾,叫代驾把他抢了。手机、钱包、表、奔驰450都没了。
女孩在前,男子做车帮子上,一前一后。这丫头身架也好,两条长腿悬空着。
“姑娘,你多大了?”男子说。
“二十一。”女孩说。
城里丫头这么问,人家会不高兴,这丫头没有。今晚不适合追女孩。
“你有笔没有?”男子说。
送货记账,这个有。拿出笔纸给他。男子写了组号码,一个名字:李志凯。
男子把纸条、笔还给女孩。“你要是去上海给我打电话。你今晚救了我,我欠你个情。”男子说。
“这不算什么。叔,你是上海人,怎么到这儿来了?”女孩聊天地说。
错愕,哭笑不得。李志凯道:“妹子,你干嘛呢,叔?我才三十。”
“叫叔是尊敬呵。”女孩说。
“可别。你要是到上海,这么叫法,那可好了。”李志凯说。
女孩听不懂,没说话。
“嘚嘚嘚嘚”,走了二十分钟,警察值班室到了。
“吁”了声,驴站下,女孩身子一纵,脚落到地上。听到动静,治安员出来看。
“小慧呀,送完豆腐了?”治安员认识。
“嗯,这个人要报案。他被抢劫了。”小慧说。
治安员狐疑。“那进来,里边说。”
不大的屋子,里头坐个老警察。
“小慧说这男的被抢劫了。”治安员说。
警察表情狐疑,看李志凯。没明显伤。裤子膝盖有点儿磕碰。
“把你身份证拿来看一下。”老警察说。
“在钱包里,都被抢走了。”李志凯说。
小慧坐床边上。
“小慧,是怎么回事儿?”老警察说。
小慧懵懂了下,说道:“我看见他爬在马路上,以为他被车撞伤了。就过去看看。他手被胶带绑在后边。别的我不知道了。”
这样呵。老警察说道:“那你说说被绑架的经过吧。”
李志凯说了。
“都抢你什么了?”
车,奔驰车、钱包,一万多元、十多万的手表,各种卡、身份证。治安员、老警察、程小慧听傻了。
“你是干什么的?”
“我经商,有个公司。”
“说说名字。”老警察说。
“李志凯。”
“不是这个,你公司的名字。”
说了。老警察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电话。一直没通,电话通了,老警察笑了,屁股坐不踏上,欠起来。
“呀,副局长呵,您好。我是第二治安站的老王……。”
汇报完案子,老王屁股落在椅子上了,冲李志凯说道:“你得等会儿,一会儿县里来人。”
“我能借电话用下吗?”李志凯说。
示意他用。李志凯给朋友打电话,叫来接他。挂了电话。老警察说道:“一会儿县里警察来了,说不定要带你去哪儿呢。到这儿来八成接不着你。”
李志凯点头。“那要是他们来了,麻烦警官告诉他们下。”
“行。”
“王大爷,我回去了。”小慧说,站起来,要走了。
李志凯不想丫头走,又没理由不叫人家走。“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我欠你个情。”
笑笑,小慧说:“没事儿。再见。”
李志凯目送程小慧背影。身材真好。这丫头要弄去上海做老婆比上海女孩好。纯气,太纯气了。
外头想起“嘚嘚”声,驴车走了。
家里父亲和母亲在泡豆子。
“回来了?”爸说。
“哦,这是钱。”小慧把一卷钞票给娘。
洗手,撸袖子,小慧准备干活。
“不用了,就好了。你去歇着吧。”妈说。
程小慧不勉强,站那儿把刚才的事儿说。
“那有钱呢?”妈听了说。
“可能是吧。”
父亲担心别的。“别给他打电话。”
笑。“我又不去上海,打什么呀?”
小慧回屋了。弟弟假模假样地坐桌子前头。晓明上小学高中一年级,出名地完不成作业。
“十二点了,还没完?”程小慧说。
“多。”
“我看看。”程小慧拿过本子。晓明捂没捂住,作业本下头是漫画书。
打了弟弟下,程小慧说:“你怎这不听话呵?”
“我就写,你别告诉爹,姐。”晓明说。
“那快写。”
程小慧去自己屋子换衣服。出来时蹑手蹑脚去看晓明,晓明写作业呢。妈进来了。伸头看看儿子。
“怎还没写完?”妈说。
“就完了。”晓明说。
妈凉搌布,和程小慧说话。“胡书记老婆今晚又来了。”
胡家儿子看上小慧了,家里提过。小慧没答应。
“不喜欢?”那次妈说。
说不上来。不想搞对象。程小慧真实感觉就这。叫人不愉快的话题。这会儿妈又说,小慧不吱声。妈和爸私下说话时,小慧听到过,爸妈赞成。胡家是村里的大户,有权,有钱。
“他妈来问你答应了没。”妈说。
“那你咋说的?”小慧说。
“说你还没想好。”
小慧满意妈说的。正说着话,不知那儿发出声响。娘俩狐疑,出来看。豆腐作坊,小慧爸坐在地上。
“爹,咋拉呀?”程小慧敏捷,嗖地过去,把父亲搀扶起来。
“咋拉,你这是咋拉?”小慧妈说。
这半年程小慧父亲体质弱,常发烧,四肢没劲儿。
“脚下滑了下。”爸说。
小慧把爸搀扶回屋了,叫他躺下。爸时常这样,休息下就好了。以为这次也一样。小慧妈去倒了水。小慧拿了湿毛巾给爸擦脸。爸的样子不对,小慧叫他,叫了几声,一点反应也没有。
“爸,爸你怎么了?”
小慧弟弟小明在屋里睡着了,听见动静跑出来,顿时吓坏了。
昏厥了,掐人中没有用。
“快,小慧,你去找找车,得去医院。”
小慧跑出来。村里有车的就两家人。朱伯伯家的车送去修了。
“出什么事儿了小慧?”朱伯伯说。
“我爸病了。”小慧说,人已经出门了。
干工程的高叔叔锁了院门。小慧爬上院墙,院里没车。小慧茫然无措了,眼泪要下来了。突然小慧想起河边有钻井的工程队,就朝河边跑。远远地看见堆篝火。空气里充满了香味。干完了活儿,三个工人在烧烤呢。小慧跑下河堤。看见有人跑过来,三个人都看着。
车就停在河堤上,小慧把爸的事儿说了,求人家救救他爸。
“村子里没车?”一个年纪大点儿的问。
“都不在呢。叔叔,帮帮忙吧。”小慧说。
肉刚烤好,酒还没喝呢。
“小孙,要不你跑一趟吧。”年纪大的说。
“行吧,那咱们走。”小孙说。
上河堤去开车,到县城医院,车跑了一个半小时。找了担架车,司机帮着把病人推进去。护士和大夫接了病人了。
“那我回去了。”司机说。
“谢谢你了。”小慧说。
小慧送司机到门口。
“回去吧。”司机说。
“你回去慢点儿开吧师傅。”小慧说。
小慧目送着车子出了医院。
打了针,安排进病房了。小慧妈出门前带了三千块钱,小慧去交了住院费。路过医生办公室,小慧进去问爸的情况。
“得明天才能出结果。今晚上先观察着吧。”大夫说。
小慧回去。妈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大夫说得明天才知道爸是怎么回事儿。”小慧说。
小慧妈点头。
护士进来查看体温表,对着灯光看看。
“39度,打了针儿了,等会儿再看看。”护士说。
“谢谢。”小慧说。
一宿过去。早上小慧到医院门口买点儿粥,三个包子。爸醒了,看上去好些了。
小慧照顾爸吃饭。
“我自己就行。”小慧爸说。
小慧爸状态好,小慧妈轻快了不少。
“要这样,八成咱今天就能出院了。”小慧妈说。
家里泡了很多豆子,还有订单豆腐,很多事儿。
上午出了结果,惠子妈和惠子被叫到办公室。大夫说了她们听不懂的什么医学术语
“就是尿毒症。”
她们懂这个通俗的,顿时傻了。
“你们也别过于担心,这个病说危险,可以死人,说不危险就要做肾移植。病人的总体状态还好。”大夫说。
“新农和报销吗?”惠子妈说。
“靠新农和不行。这是个花钱的病,一般下来得三四十万。”大夫说。
小慧和妈坐在走廊上。
家里有多少钱,小慧不知道。这个数目怪吓人的。怎么也得救爸爸。这么想,小慧想胡书记家。
“妈胡伯伯家能拿出来吗?”小慧说。
小慧妈觉察到什么,看小慧。
“要是他们能帮着救爸爸,我做他家媳妇好了。”小慧说。
小慧妈到不觉得这不行。本来也想结这门亲家。胡家有没有这么多钱,小慧妈不知道。挣钱不易。自己家卖豆腐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钱,也还不到十万。就算胡家有这笔钱,人家会不会都给拿出来治病,不好说。这些大人的事儿,小慧妈不会和孩子说。
“爸爸怎么也得住一阵儿了,你回去,把豆子给邻居家豆坊,要不就浪费了。在跟订咱们豆腐的说一下,好好道个欠,叫他们先买别家的吧。叫你弟弟去你姥姥家,别一个人在家。”妈说。
小慧回去,办了妈说的事儿后,到胡家去了。小慧极少到门上来。看见小慧,胡家妈妈以为小慧接受儿子了,赶紧招呼。
“呀,小慧来了呀,快坐。二小子去外头有事儿。”胡家妈妈说。
想了一路,真来了,小慧紧张,不知道怎么说。她机械地搓着手,不说话。胡家妈妈察觉到这孩子有事儿了。
“小慧,怎么了?”
“咱家,能借三十万块钱吗?”小慧说。说好四十万,小慧觉得数目太吓人,临出口改成了三十万。
山里乡下人,借钱不过千八百的,上万的都没有。小慧说的这数目,把胡家妈妈惊得合不拢嘴了。小慧是村里最漂亮、懂事儿的女孩,胡家人也是为这个喜欢这丫头。一开口三十万,胡家妈妈忽然觉得这丫头陌生了。
“要这么多钱?要干什么呀?”胡家妈妈说。
“我爸爸要做手术用。”小慧说。
知道了怎么回事儿,胡家妈妈说:“小慧呀,万八千的咱有,这些钱,咱拿不出来。”胡家妈妈说。
小慧不坐了。
“嗳,那行,我再去想想办法儿,婶儿。”
小慧出来。小慧不知道找谁去借了,村里的人怕拿不出这多的钱。关系远的,也借不着人家。小慧回去。家里小明去姥姥家了。小慧在门前石头上坐下。这些年爸爸操持的样子像电影一样在小慧眼前掠过。
要不就去上海,把自己嫁给上海人,能救爸爸就行。之前小慧听说过类似的事儿。人家行,她也行。
小慧杀了只鸡,做好了,下午回医院。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到了医院已经黄昏了。爸睡着了,妈坐在那儿打盹。
“都安排好了?”妈醒过来说。
“好了。我做了只鸡,你吃点儿吧。”
“一会儿你爸醒了吧。”
“我爸怎么样?”惠子说。
老发烧,吃了药好些,一会儿又烧起来。惠子把自己去想去上海的事儿说了。惠子没说是要去嫁人换钱。
小慧妈第一个感觉是舍不得,第二个是担心。
“到上海,能找到工作吗?”妈说。
“我什么都能干。”
“我得想想。”妈说。
一个丫头,跑到好几百里外的上海去,大人不会放心。小慧这丫头又太漂亮,大城市坏人多,妈担心小慧吃亏。
吃了饭,爸爸又睡了后,妈妈把小慧叫到医院走廊上说话。
“我就是怕你被欺负了小慧。”妈说。
小慧学习好,脑子聪明,尽管只读到初中,人很成熟。山里这地方都练武,小慧的武功不错,师傅们都说小慧骨架好,是练武的料。一个丫头,不是小子,小慧爸妈不把这当成事儿。至于聪明不聪明也是女娃,将来都要嫁人给人家当媳妇的。现在小慧拿这个说服起妈妈来。
“没人能欺负得了我,你知道我会武功的妈。”小慧说。
妈还是不松口。得叫妈绝望才行,小慧把去胡家借钱的事儿说了。
“你去过了?你婶怎么说?”妈说,挺急切的。小慧猜妈一准打从胡家借钱的主意了。
“他们没有,说万八千还行。”惠子说。
在妈妈的脸上现出失望来了。
“这个你别怪人家。胡家两个儿子,都要成家,都不宽裕。”妈说。
“我知道妈。”小慧说。
小慧不怪人家,她本就不是胡家的人,提亲都还没答应,人家借不借都说的过去。
“爸住院,家里的事儿停了,我不干点事儿,咱们更没钱了妈。”小慧说。
不是妈妈舍得舍不得,家里的状况不舍得也得舍得了。
“你得答应妈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许挣钱不顾身体了。我说句不好听的惠惠,爸爸要是走了,那就走了,也没办法,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俺们就没法活了。”妈说。
辛酸的厉害,小慧眼一下热了。
“妈,你说什么呢。爸爸不会有事儿,我向你保证好好的。我会往医院打电话。”小慧说。
小慧在医院睡了一宿,早上有去上海的车,就去坐车了。妈送小慧到路口,给小慧塞了五百块钱,小慧要了三百。小慧挥手叫妈妈回去。小慧没顾上哭,到汽车站买了去上海的票,去上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