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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头情 第二章 ...

  •   申时三刻,一间茶馆。

      说书完毕,金先生摘下头上的飘巾,掸了掸,接过一旁三宥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额上的密汗,便开始收拾自己的物什,打算离开了。

      今日他将《猴子传》说到了第九回,按工钱结算来说,他这回的工作量是超出了以往,本该申时一刻就可完工的他,硬是情不自禁的讲到了申时三刻,直到客人稀稀拉拉,再加之十六努努嘴提醒他去看漏壶,他这才知道自己是延时了,连忙收拾收拾东西就要回家。

      傍午时分闷燥的天气在此时竟好了些许,下去了不少暑气,但申时却刮起了狂风,风势眼见不小,一路略过,飞沙走石,街面上的小贩见势早已是收摊结业,推着小车直往家赶,不在路上作过多停留。

      金先生也不例外,他站在茶馆门口,仰头瞅了瞅天,阴云密布更为浓重,看起来倒是比起之前更阴郁了。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不出意外的话,大雨马上倾盆而至。

      “金先生,要不您带把伞吧。”三宥在一旁好心相劝,说着回身就要去拿伞。

      金先生连忙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脚步利索点,很快就回到家了。”

      “可是……”

      “可是啥可是,我说不用是真不用,要是真需要还用你小子说啊,”他回头对着三宥调侃,“要我真需要,我早就把油伞一把揣进怀里,让你想要都要不回来。”说完便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嘴角边的八字胡也随着他的大笑微微上下颤动。

      金先生为人幽默风趣,时不时的与人插科打诨,三宥对此早已习惯。本想防患于未然给先生一把伞,但看此情形这伞还是真用不上了。三宥只好静静处在馆门口,打算目送先生离去。

      “等等,先生等等!”馆里的十六急急冲出,一把上前拉住了金先生的衣袖。

      他顿住,颇为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

      只见十六举起了她的右手,莹白如玉的手掌心上静静躺着五十枚铜钱,此刻正要递到金先生手中。

      他了然,赶忙推了回去,摇摇头:“这也不用这也不用,工钱你家馆主早就给我结了。”

      “早结了?”

      “嗯,早结了,上个月一次性给结的,这月便不必日日结算了。”金先生道。

      闻言,十六只好乖乖放开了金先生的衣袖,与三宥一并站在一间门口,也打算目送他离开。

      金先生笑着看了看两孩子,弹弹衣袖,将飘巾往下扯了扯,一撩衣服下摆便跨了出去。

      外面大风未歇,衣衫在风中猎猎而飞,金先生一手压着飘巾,一手攥着前襟,脚下不停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东边街头。

      茶馆里有着这两孩子,他家中也有着一群孩子,那些孩子们现在也都在等着他呢,他不能不赶回去,哪怕下再大的雨……

      直到再看不到金先生的身影,三宥和十六这才结束目送,陆续回到了茶馆里。

      这金先生一走,说书人不在了,本就稀疏的听客也相继离去,留待到最后的只剩东侧一桌客人,也就两人,士子状打扮,相对而饮。

      料是酆都的哪家公子哥,闲来无事跑这里饮茶听书,现在看老天阴晴不定、前脚晴后脚雨的,怕一出门就碰个瓢泼大雨,索性便留在这馆里,等这雨落下来、天放晴了再回去。

      十六和三宥两人心下清楚,正巧现在也不是打烊时刻,也便不做什么撵客之举了。

      思虑到后院还有晒着的乌龙和铁观音,在这番天气下,就是不下雨,光是这狂风也够这些茶叶危在旦夕了。三宥向十六交待了一声,转身便去了后院收茶。

      客人离开后,桌椅地面俱是被两人清扫干净,那俩公子哥虽然还在对饮,但地面倒很是光洁明净,委实也不需要十六出手清理。三宥也去了后院收茶,一时间,她倒是闲了下来。

      这下,十六可真的是百无聊赖了。

      她将自己最亲密的工作搭档——那把扫帚,好好放回原位后,便一个人来到茶馆中央停停走走,自娱自乐。

      不消一刻,十六就磨蹭到了榆木柜台边,她把双手撑在柜台上,探头就往里看。

      顺着十六的视线,就见此刻正有一人伏爬在柜台里侧,以肘为枕,呼吸平缓,似是在沉眠。

      白衣蓝氅,银发如雪,十指修长白净,细如葱根。由于未束发的缘故,那人的银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长及腰部。在发丝铺散下只露出了一小半面庞,唇红鼻挺,肤白如玉,隐隐可透射出汉白玉的光泽,端的是俊美脱俗之相,仅是露出的这一小半面容便足以令人惊叹此人的绝世姿容。

      他双目紧闭,呼吸缓缓而动,长而卷翘的睫毛下一颗泪痣若隐若现,轻盈灵动,睫毛时时轻微颤动,显然是正与周公会面中。

      果然,还在睡啊……

      在看清楚那沉睡之人后,十六忍不住捂嘴偷笑,低低的笑声传出,银铃般悦耳动听,粉颊也荡漾出两个深深的梨涡,笑容里似藏了蜜水,俏丽的煞是可人。

      如今这还在睡懒觉之人,不是他们的馆主白处由还能是谁?

      十六嘻嘻地甜笑着,整个人也往柜台里近了近,想更近距离的欣赏自家馆主的出尘之容。也不怕别人说她小姑娘家不懂矜持礼教啦,干脆就向前一趴,直接趴在柜台上两脚离地了。

      这一刻要是有人往一间茶馆里瞄上几眼,一准能看这离奇尴尬的一幕——一小女孩上半身趴在柜台上,下半身离地,两腿还悠闲地晃荡来晃荡去,伸着脑袋就直往柜台里钻,脸上还挂着很是变态的花痴笑容……

      说来十六也真是心大胆大,动作豪放成这样她也全然不在乎,形象什么的对她而言那都是浮云。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还有一这么美的在眼前,她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去做不重美人重形象的举动。

      近距离观看,果然白处由的容貌愈发清晰。十六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处由的容姿,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

      她是见过美俊公子哥的,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但从小到大见过的那么多翩翩公子里,还真没一个能胜却馆主的非凡仙容。

      比如最近酆都的一位闻名遐迩的美公子——潘灵均,是潘员外家的小儿子,人送嘉名“活潘安”,长得那叫一个英俊潇洒、丰神俊朗啊。

      可十六比较过两人后,却是在心中大大嗤笑了那潘家小儿子一番,就他那长相和三宥比还差不多,和馆主比真就太不够格了。

      自家的这位馆主啊,她敢拍着胸脯保证,他的容色若是称作天下第二,那就没人敢做这天下第一了!

      十六想着,手上也大胆到撩起了处由的一缕银丝,那银丝柔顺滑腻,手感很好,比及女子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十六倒有些起疑了,也不见馆主怎么护理过自己的头发,怎么就生得这般明亮柔润呢?

      她着实不解。

      白银发丝散落于黑漆柜台上,白与黑,这世间最纯粹最干净的两种颜色,衬着处由如玉的面孔,惊艳得十六心里水波涟涟、小鹿直撞。

      脸颊在不知在何时,早已红透了一大片,就像是五月份熟透了的红苹果……

      她慌忙收回手,用力拍了拍脸颊,满心数落着自己的薄弱定力。跟着馆主生活了十二年,回回看馆主都会看到入迷,跟个思春少女似的,次次都把持不住,简直太丢人了。

      为了防止自己再出什么丑相,十六赶忙调转自己的视线,不再贪恋馆主的美色,转而去看处由身旁洒落着的账薄笔记,分布的也不怎么凌乱,就在处由的左手边,不远也不近。

      想来应是馆主看账簿看到发困,索性往左手边一推,头枕着手肘便睡了过去,雷打不动的一直睡到现在还没醒。

      无奈啊无奈,十六摊手表示——馆主爱睡懒觉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旦睡起来,地震洪水都阻止不了。

      她在心里偷偷揶揄着,注意力也开始集中在那堆账簿笔记上,正打算着自己要不要替馆主整理整理呢,但就在目光落接于订单册上后,蓦地,在名为“记忆”的心田里猛然暴长出一棵魔棘毒蔓,一瞬间刺激得她一阵心悸。

      明明还没有打雷闪电呢,但十六只觉得颅内一道晴天霹雳,震动得大脑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糟了!

      十六猛地狠敲了自己脑门一下,禁不住气骂:“自己怎么就这么糊涂呢!这么个大事居然给忘了!”

      她赶紧跳下柜台,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里侧,上手就开摇还在休憩中的处由:“馆主馆主,别睡了!有大事,有大事啊!”

      十六用了大劲,很快,处由便悠悠转醒,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慢腾腾地直起身子,在看清来人是十六后,他打了个呵欠,才问道:“哦,十六啊,这是到饭点了?”

      应是刚睡醒的缘故,声线里带足了起床后的低哑。

      饭点个大头鬼啊!十六无语吐血。

      “馆主,不是到了饭点,而是现在是申时了。”她说着,手指边指向漏壶。

      循着十六的指引方向,处由看到观测壶的刻箭果然停留在了申时,现在已是申时三刻了。

      “申时三刻了啊,那不还是快到饭点了嘛。十六你去告诉三宥,今晚我要吃清蒸鲈鱼。”

      什么?喂,自己意有所指的不是这个啊!

      十六满脸黑线,继续耐着性子:“等下我就转告三宥,但是馆主你要吃鱼的话也要等到送完茶后才行啊。”

      这下,处由有些懵圈了,一脸疑惑地看着十六:“送茶?送什么茶?”

      看着馆主一脸困惑的表情,十六知道,馆主这次怕是也忘了。

      她只好咬着一口银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黄寿丹茶,今日申时要送至程将军府中,昨日那程府老奴不是说了嘛,程府主人点名要馆主你送去才行。”

      嗯?有这事儿?处由也开始仔细回想了想。

      你别说,经十六这么一提醒,处由还真渐渐回忆起来了昨日的场景。

      约莫是昨日卯时,玉兔还挂在天上呢,三宥就起了身,打算开业干活。

      刚刚打开馆门,准备透透茶馆里的夜气时,三宥就瞧见一老叟站在一间门前。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好似风中的一棵朽木,被风那么一吹整个人都能折了的感觉。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宥,烂的水汲汲的,也不知有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一开门就见到这么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料是胆大如斗的三宥那时也是被吓了一跳。

      一间茶馆上午的开业时间是辰时,群龙行雨的时刻,三宥为人勤快,习惯卯时起床,先打点好今日茶馆所需要的一切,再为馆主和十六做好早膳。本想着开门通一通凉气,不曾想门外竟站有一老翁,看样子还站了不止一时三刻呢。

      回过神来的三宥连忙将老叟迎进了馆里,为他冲上一杯热茶后就开始询问起老人何故出现于此。

      那老叟也不含糊,直接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黄金放置于桌上,声称自己是来订购两斤黄寿丹茶的。

      三宥眼见这老翁穿的破破烂烂的,本以为是哪里的乞丐,天未明投宿到一间附近来寻口饭吃,断没料到竟是来买茶的,更没料到此叟一出手就是五十两,还是黄金,只为订购两斤黄寿丹茶,这着实让三宥吃惊不小。

      这老叟要寻购的黄寿丹茶,一间茶馆确实有之,同时怕也是整个酆都仅一间茶馆有之了。

      古时神农有例——“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那“茶”便是这黄寿丹茶。

      黄寿丹茶排毒解害,以其自身的养生功效被列上一间茶馆的名茶之榜,不少达官显贵都竞相购买此茶,销售一直蒸蒸日上。

      然而古人有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三宥清楚,一间茶馆的名茶虽贵,黄寿丹茶也是价值不菲,但绝没昂贵到一斤二十五两黄金的价格。何况这老叟破衣烂衫的,实在是不能不让三宥怀疑这黄金的来源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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