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七日之后以后 ...
-
荷井风不愧是青楼连锁的营生,家中养了无数歌姬舞妓,叫来助兴的皆是品质鲜艳又不流俗的美人。只是这些林林总总莺歌言语的美人,扎堆似的,全堆在林中流一个人周围。
荷井风说:“小弟有一个怪癖,平生最厌是美女,所以这些美人还请两位兄弟享用之。”他抬手一请,美女们皆向林中流与葛兰流去。
葛兰拿着杯子笑一笑,道:“我也有个怪癖,我虽不厌美女,但却只瞧得上荷兄左右美貌的美人……所以这些佳丽,还请林兄多担待了。”
佳丽们都被伤了自尊,恼着挤到林中流身边去,跟他调笑。
林傲接过一瓣桔子,笑着道:“葛兰,看不出你还有些嘴毒,但也不能看着中流性子好,就这样坑他啊。”
梵替听到,抖了一抖,觉得此言误大甚,因为葛兰绝不是“有些嘴毒”;然而葛兰闻言,居然低眉敛目,作出一副温驯受教的模样,此后也装得非常之收敛。
他们讲一些魔族昔年旧事,陆霞偏坐一隅,与众人见面后就懒懒淡淡不再说话,梵替只得陪住他。他知道今日自己本就理亏,又强拉他来这边应酬,席间隔阂也甚浓,若换做是他自己,在天庭一堆仙君之间也会难过。
席毕,荷井风留宿众人,梵替自然又去瞧陆霞的眼色。这时却听到林傲在旁边道:“潜儿,你过来这边,我有事与你说。”
梵替只得让陆霞稍待片刻,随他爹亲去偏厅。其实认亲虽只得几日,但林傲乃是他“生父”,心情上又有些不同。他从小未有父母,如今有时,却又错过了绕膝撒娇的年龄,所以看到生父,心中总有些紧张忐忑,与忍着不敢亲近的复杂感觉。
偏厅中使役已散去,林傲本来背手站着,听见他进来,转过身来,微蹙着双眉:“潜儿,你同那个什么星君在一起,不觉得委屈么?”
梵替一愣,赶紧道:“没有,哪里有这种事。”
林傲道:“你就嘴硬吧。席间我看你上上下下折腾忙乎,唯恐那人瞥一个眼色,可还有一点大丈夫的尊严?”
梵替摸了摸后脑,嘿嘿笑道:“爹,我看男儿的尊严,不在计较这一点小事上。再何况您看父亲大人,何尝不也是怕你怕得厉害……”
林傲怒色道:“你自己不思长进,竟然还想拉他人来开脱。我素来最看不起的便是唯唯诺诺的男人,玄无极与我的相处,是互相尊重,怎么扯到什么惧与不惧!”
玄冥君正探头出来,问:“爱妻,叫我有何贵干?”
林傲回头望向他,有几分恼怒地道:“我正在跟潜儿说,你说说他带来的那位星君,凭什么要端那么个架子,冷冰冰的连人也不看他以为自己是谁?”
梵替赶紧道:“爹,不是这样……”玄无极笑呵呵地打圆场:“唉,爱妻,勿要计较伤身。人家是天庭上仙又本来就是玉冰之质,自然有几分眼色如冰,这也在所难免。”
梵替苦笑道:“父亲……你也误会了,陆霞他素来是极和蔼的人,今天脾气有些差全是因为我不好……”
他不解释还好,一欲解释更被人奚落得厉害,玄无极挥挥手说:“唉,你不必责咎都揽到自己身上,他们那些上仙哪个不是拉着架子,装着矜持,自认为比凡人高贵,比魔族正义,又比我们龙族道德;一个个脸色道貌岸然,心里说不定正瞧不起你,交道打多了你就明白。不过他们也没什么坏心,爱妻啊,不用跟那些酸不啦即的神仙计较。”
林傲道:“可这是我们儿子……”玄无极从后面抱住他的腰,笑咪咪在他肩头蹭了一蹭:“操那么多心干嘛,我看他自己不是挺喜欢的么,喜欢就行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儿子大了不中留。何况这么多年撒手不管,才一见着你就气哼哼地管个不住,当心儿子气了,气了,你看。”
梵替擦一把汗,道:“哪有,我明白爹也是为我操心,不过陆霞真的是……”玄无极缠着林傲,穿过他的袖底暗向梵替比了个拇指,道:“你爹交给我来劝,去吧,去吧,管他仙族魔族,美人就要好好干!”
梵替只能又擦一把汗,默默无言地转去找陆霞。
陆霞看了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问:“莫不是被你爹教训了?”
梵替哀哀地点头:“是啊,劈头盖脸。”
陆霞皱眉道:“骂你什么?”
梵替道:“这事你也不是没责任,平时好好的,今日怎么就给人脸色看?害他们以为你老这个样。”
陆霞脸色沉了一沉,道:“奇怪,现在却都跳出来说了。以往该抚养你的时候,却不知在哪里?”
梵替道:“我爹他也是有苦衷的……哎,你肯不肯在这边稍住几日。”
陆霞眼瞥向旁边,望住地下。梵替晓得他心中不甘愿,没想到他却说道:“算了,只住一日也好,省得人家说我不懂拿捏,又连带教训上你。”
两人进了客房带上门,梵替笑道:“你不恼了?”
“你还是不打算说实话?”
“我是真有苦衷……不能说啊。”
陆霞沉色转过脸去。“罢了,后来想想,虽然证据确凿,我却也不是第一日认识你,除非你从来就另有一套肚肠,否则我不该气到那个地步。但在当时一激,总有些失态。我也不愿再气这事了,但你仍欠我个说法,没有说法,这事就不能揭过去,随你看着办。”
陆霞合衣躺上床,翻过身去不再理他。
梵替躺下睡在一旁,望着床顶,黑暗里悄没声响地过了半天,突然,他长长地叹了一声。
“陆霞,你说实话,是不是其实你心里一直瞧不起我?”
隔了半天,陆霞的身子动了一动,转过来问他:“你岔话也岔得太远了吧?这什么意思,我不懂。”
夜风悠悠,梵替想起往事,想起他父亲的论断,不知道为何,有些心寒。
他道:“我只知道我爱你,爱你却又怕你,却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譬如我求你同我一起去魔都你不情愿,我就不敢勉强你;又如我每次去找你都很辛苦,你一不高兴就不让我做,我也不敢勉强你;再如这次我明明很想要你来见我爹他们,你不乐意,我也丝毫不敢勉强;反而你若要我做什么只要你说得出我一定会去。因为我总是很怕哄得你一不高兴,就会干脆甩了我,哪怕有时候我觉得很得意过得也很不错。不过其实我更怕,因为我这样怕你,反而会被你瞧不起被看做泥淖。我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陆霞沉默了半晌,轻轻抚上他的背,道:“你何必这样……”他不自觉地抱紧些,又苦笑:“也不知怎了,平白地发这多没由头的牢骚。真拿你没法,最多,只要不说谎也就不逼你说实话,行了吧?”
他心中有些酸涩,没想到自己放弃仙籍名誉也要选了他的决心,在梵替看来却还是不够安心。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孤儿般被养大,缺了温情体贴父母照顾,才会那样患得患失,提心吊胆。而且当年天庭使廉贞做的那些事,不也等于是狠狠再插他几刀么?身世普通的人之间,总有些像血脉相连那样的牵绊,因为切断不开,而更令人心安,可是自己旁边这个人,一定没有过这些倚靠的经验。
所以若不能让他安心,他就会永远这样忧心忡忡,忐忑不安地去爱人,总是要私咽一些苦楚,好来维持快乐。陆霞无奈地叹,自己惟剩的坚持的东西,与所爱的一个人,孰更重要?他踯躅犹豫了良久,虽然以往也常常在考量,但现在,终于还是忍不住。他收紧了手臂,喃喃地在他耳边道:“看来你是不信我……若要是不信,大不了我就同你去魔都,天天陪你,日日在你面前,总该信了吧?”
若是把他坚持的尊严与独立的人生和一场爱情的较量看做是战斗,那么现在,他输了。
他手指下触到的地方,梵替的背筋蓦地一紧:“真的?”
这样的惊讶和讶异也掩饰不了的喜悦总算让陆霞觉得,就算是输了,或许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苦笑道:“真的。就当做我天天盯着你,不让你再出墙。”
梵替用力地回抱住身边的人,陆霞伸手去撩开他鬓边的发,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一直没问过,你幼时没有父母,是否过的很苦?”
梵替一愣怔,想起自己以前,毕竟总算是衣食无忧,比食不果腹街边流浪要好了不少,于是道:“其实也没有……虽然常被人欺负。”
“怎么个被欺负法?”
梵替刚揭过了一桩大纠葛,此时心情渐渐舒畅。听陆霞提到,他一桩桩地回想起来,苦笑道:“这花样就多了。你不知道,从小收养我的那家的人,我怀疑他是不是体有隐疾,导致心理变态,想尽办法也要欺负我当时那么活泼可爱的一个小娃儿,生生把我也搞得几乎变态,唉,往事真是一言难尽。”
陆霞躺在他臂中,听梵替唠唠叨叨地回忆当年被捉弄戏弄虐待利用的种种冤屈,渐渐觉得自己有些明了,他这种近亲情怯,小心忐忑的个性,究竟是被如何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