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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七日返魂丹(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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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替从林中流昨夜所宿的房间一路退出,就算他脸皮够厚,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遁走为妙。揣着心事,退了两步,撞到什么东西。
回头,刚要说抱歉抱歉,一句话却冻在肚里。
被撞到的那个人看着他目瞪口呆,稍皱了皱眉,把他往一边推了推,径向前穿过去,开口道:“昨天晚上不是已惊过一回了么?怎又来大惊小怪。”
就好像他们日日见面,时时见面,前一刻才见过面一般。
梵替张着嘴,定在当处。才想起他昨夜第一百次又梦见葛兰,从棺材里边爬出来,说他不过是诈死而已。梦得很真切,葛兰似乎又如以往一样狠狠欺负了他,虽如此,那时却情愿就在梦里永不醒过来也好,只是脑子不大争气,后来的事怎么也不记得了。
他又喘了一口气,还是懊恼得缓不过来。
这人怎能这样,随随便便就做个死法,又随随便便就跑出来?是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这样的坏人,本来就该祸害万年,怎可能轻易就死了?会傻到相信他,才是作孽。
自己却好像就有几百年都未曾同他说话一般。突然死掉,却又这样突然回来,于情于理都该按住他狠揍一顿……只是仍然觉得,很高兴。时光太平岁月好,缺了一块,纵有诸多欢喜,也不能算完满。
只要能回来,那些事,都可以既往不咎了。
沧海葛兰立在门边,往里看了一看。梵替跟上去,被他一胳膊挡在后面。他又低低说了声:“走。”
梵替只好跟在他身后,忐忑问道:“他们两个要怎么办?”老哥那种温吞的个性,居然会兽性大发到那种程度,要怎样收场?
沧海葛兰并未停步,干脆地道:“不知道。”
梵替讨了个没趣,又想开口问问他为何会在此处,迎面来了昨日那个半老的老鸨,见到他们二人,笑成一朵桃花,扬起水红的丝巾:“唷,二位大人~”
葛兰停步,开口道:“伺候你们老板的那二位小姐呢?”
老鸨答道:“哦,想是都在房中歇着呢~”
“那让她们去那门口候着。”
老鸨依言正待去办,葛兰又开口道:“顺便命人为我准备车马。”
老鸨知道这位贵客是老板的座上佳宾,因此无不领命从事。
梵替在后头疑惑问道:“葛兰,你要去哪?”
沧海葛兰言简意赅道:“魔都。”
梵替继续疑惑地问道:“去魔都那样远,还要过海,还要坐船,你怎么倒像是要去郊外似的?”
沧海葛兰却哦了一声,低声问道:“有多远?”
梵替扳指数到:“从此处到东海,快者要十天半月,然后渡海,快者又要十天半月……至少要带上数十天的干粮行李才足够。”
“不过,”他又笑着道:“若是你有什么急事,我顺便捎你一程也可,不过大半天的事。”话出口,他想,这有什么好献殷勤的,若要飞葛兰自己不能够么?不过慢些而已。
葛兰垂下眼帘,不怎么带感情地道:“算了。”
梵替稍微有些奇怪。今日葛兰的样子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像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连嘴上讨个便宜都不起劲。
稍后,来人传报车马备好。葛兰并没怎样搭理他,只是待到上车时他也一步跟上,居然没被踹下来,也甚是令人称奇。
车夫问道:“两位尊驾,要去何处?”梵替扶住车棱,一步跨进去,坐到葛兰身边尺远的地方,特意留开距离。只听他说道:“随便在城内逛一逛。”
时正是卯时前后,梵替起床之后折腾半天,昨夜又宿醉,其实很想继续睡上一觉,抑或是找个地方坐下好好吃个早饭,也好。
于是插话道:“葛兰,我知道不远处集上有一间牛肉面摊子,味道十分不错,我们何不先去吃个早饭……”
沧海葛兰听到此话,伸手拍了拍车窗,向车夫道:“在这前面停一下车,这人要下去吃面~”
梵替赶紧大声叫道:“不用了!我不吃!”然后沮丧不已。这人总是这样爱捉弄人,时不时来这么一下,仿佛别人不好过他就开心,他早知是如此,所以也只能忍了。
跟他在一起,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很郁闷。可是为何就算这样自己还是硬要贴上来?实在想不明白。
车夫摸不着头脑地停了一停,又继续向前走,葛兰不再理他,撩起窗帘,看车窗之外。
青楼所在之处周边尽是酒楼教坊,此街处于皇城边上,但仍能算繁华之所。再往里,过了州桥,内街两边是些矮房,挂着果子铺,卤菜干脯铺的牌子。梵替也挑起这边的窗帘,看到早市上摆着的香糖果子,梅花包子,羊羹膏子……吞了吞口水。
过了食街,是几间医店药铺,然后是些买卖衣物书画珍玩的地方。此地是凡间的京师,人口众多商贸繁荣,像荷井风这样在此处做生意的魔族也很不少,一会儿来往之间就过了数十个。他们却都不知道这辆平平常常的马车之上坐的正是他们当今的皇帝,和伟大的“光明王”。
逛了一大圈,梵替已饿得没脾气了,葛兰却一直甚有兴致地看车窗外。车夫十分善解人意地在一处缚彩高楼前停下,道:“两位贵客,此地是京城最有名的八仙楼,此时正好是吃中饭的时候,两位若有兴致,小的还可推荐几个好菜。”他看得出这两人是外地人,对京城不熟悉,是以热情推荐。
沧海葛兰望了那酒楼一眼,并没拒绝。梵替大喜过望,道:“我请。”随后打赏给车夫,让他吃饭过后等着,然后与葛兰上酒楼去。
点了一大桌子菜,来了一个肩搭青花布巾的小二,为他们斟酒换茶。梵替饮一口茶,终于问道:“你究竟是如何诈死的?竟然连我这种高手都看不出……以后别这样玩了好不好?你可知道,就算是你死了,亦会有人难过的……”
沧海葛兰随意笑了笑,顺着他的话道:“我自然没那么容易就去死的。”
梵替又饮一大口茶,以慰藉自己空虚的肚子。然后道:“那是当然,好人才不长命,你这种祸害,当然是活万年也有余,哈哈哈……”他言词上小得意一把,一个人哈哈大笑,不过立即又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还好有菜上来,他迫不及待地捞了一筷子,塞进嘴里,突然听对方问道:“你可知道晾福最近如何?”
他答:“她?她挺好啊,这些天似乎也在人间游玩。”又有些奇怪,为何放着这么多人不问,单单问她?再想想,那时仿佛林晾福比谁都要伤心,再联想她为着葛兰对自己的“背叛”行径……莫非,此二人,有奸情?
为自己的想法震惊不已,梵替还想多听些内幕,对方却惜字如金,面色也看不出来有甚变化,不再言语。他吞掉口里的食物,含混不清地道:“你预备什么时候回魔境?我可以和你一道回去……”
沧海葛兰道:“再说罢。”
梵替吃到一半,却发现葛兰几乎没动筷子。他奇怪问道:“怎么?这些菜很不合口味么?我明明觉得还不错啊。”
葛兰瞥了桌上一眼,梵替明明有把握那里面不会有什么令他忌口的东西,他却只说:“我又不饿。”
梵替觉得今日的葛兰确实十分奇怪。突然活着出现在那间青楼,虽然不知来龙去脉,但看他似乎对凡间也并不熟悉,好像是才来一样。再者他诈死的这么长时间,究竟是躲去哪里了?放在帝陵之中的那具尸体,又是什么做的?种种疑惑一个个慢慢涌上心头,他一边嚼着嘴里的野鸭肉,一边用力理着这些疑惑。
却听到葛兰说:“你吃过饭后,就不要再跟着我了。”
梵替筷子抖了一抖,险些没将一块鸭皮掉在桌上。“为何?你还有什么事要办吗?”
葛兰淡淡道:“无他。只是看见你就烦而已。”
听到这虽然赤裸裸地伤人,但确乎是发自内心的话,脸皮厚如某人,也只能伤心地把鸭皮送入嘴中,道了一声“哦”。
梵替想,从葛兰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大不了等会回去青楼,抓荷井风逼供。这两人一直狼狈为奸,自己保不准还能挖出什么惊天秘闻。而且林中流和荷井风的这事,自己也少不得要插一插手,再怎么说这二人也是肱股重臣,作为主君,也不能不看着他们咬来咬去,两败俱伤。
葛兰的车马已走远,他叹了口气,背手转到街上。
又踱了几步,突然街上喧嚷起来,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穿着皂服的官兵,对街上的行人推推挤挤,令他们让道,不知有什么大人物又要通行。这天子脚下,官一级比一级大,凡人又爱虚荣,当官的就是那大红灯笼,老百姓就好比草芥。梵替很无聊地退到街边,手搭凉棚往远处看了一看。
来的是几骑精悍的白马,看清正中那一个——
切,这小子在自家的大街上耍个什么鬼帅。
元昭应银衣白马,威风凛凛,他虽着常服,却清开道路策马在中街上狂奔,直奔城门而去,不知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要办。果真这是人家的地盘,合该别人威风。
他身边尚还有几人护卫,其中一个,却是……
梵替举起手,挥了挥:“喂,喂~”
四五匹骏马从身前疾驰而过,一阵狂风卷起衣衫,行人都忍不住拿手挡住眼。刚刚过去那匹骏马之上,陆清羽侧过头,看见识得之人身在人群之中,点头略为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