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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嗯。”顾七荷含笑颔首,“我爹为我娘种过一株。”

      “听说,这种花儿生在沙漠之中,每逢雨季便匆匆开放,然后就只能再待来年。”

      “是么?”顾七荷答得如同呓语。她模模糊糊的脑海里,只觉得那人的侧脸生得真好,许是因为夜深,原本苍白的腮上带了些红润,竟像是象牙雕成的一般,线条完美的下巴连着微微凸起的喉结,让人忍不住想去摸上一摸。

      他真好看。

      顾七荷默默想着。云影湖边初见云峥的样子回溯而来,与他身旁盛放的昙花合二为一,那人望着花的模样,似乎是望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烛光在他眼内跳跃,双眸仿佛笼上了一层动人的薄雾。

      心弦一动,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悄然而起,随着七荷纤细敏感的思绪,在胸膛里四处蔓延。顾七荷有点诧异——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却为何仍旧会有这样的心动?难道七荷已经忘了那些为爱而生的惨痛记忆,难道时至今日,她仍旧是学不会心如止水么?

      “可惜昙花一现,却等不到韦陀现身。”

      “啊?”顾七荷醒过神来,暗暗掐了手掌一下,这才定住了心,“什么……韦陀?”

      “韦陀菩萨。”云峥的目光透过昙花,望向了漆黑的窗棂,“传说昙花中住着一只小小花精,拼尽毕生神力,只为了在韦陀菩萨眼前绽放半个时辰。”

      “她……喜欢菩萨么?”

      “也许吧。”云峥浅浅笑开,“故事里没有说。”

      七荷低了头。云峥不会明白,一个女子为求在爱人面前绽放最美丽的容颜,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但说到底,天下间的男子又有几个能够珍惜这份心思呢?

      “那菩萨看见她了么?”七荷问得很小声。

      “菩萨的眼里是天下苍生,有她,也没有她。”

      有她,也没有她。

      顾七荷咀嚼着话里的含义,忽而没了看花的心情。这是一个浓缩了太多悲喜的夜晚,花香如织,丝丝缕缕渗入人的心田,缠绵而哀婉,追寻着永不可能拥有的彼岸。

      对七荷而言,云峥何尝不是那紫雾烟霞中的神祗,一举一动流光四溢,而她却永远只能望着他的背影,为出身于俗世的自己而惭愧,连那人飘香的衣袂都不敢触摸。

      人和人,始终是不一样的。顾七荷无力的垂下手,自失的一笑。

      “啪嗒”,袖中的白色纸鹤轻轻落在地上,好似闯入静寂结界的精灵。

      “你折的?”云峥蹲身拾起那纸鹤,托在掌心细细玩赏。

      “对呀!”顾七荷吸吸鼻子,决定把莫名其妙的伤感丢到九霄云外,“这是我们乡里小孩无聊时的拿手好戏,公子没折过么?”

      “我不会。”云峥微笑。

      “不会?”七荷瞪大双眼,在她的认知里,云峥不但通医道,别的上头亦无所不能,这天地间难道还有云峥不会的事情?

      “我真的不会。”云峥老老实实点头,“自幼这些都有人替我备办,后来……”

      后来他生了病。

      顾七荷垂下眼帘,不忍去看云峥的神情。那人眉间的落寞让她心疼——这是一个自十五岁起就困在方寸之间的男人,他既不能像同龄人那般纵情山水,也无法和其他的富家公子一样把酒同欢,陪伴他的,是无穷无尽的医书,苦涩难耐的药碗,还有日复一日的寂寥。

      “我教你!”

      顾七荷挽起窄袖,自告奋勇的从案头抽出两张白纸摆在云峥面前:“跟着我折,很容易的!”

      纸鹤并不难叠,云峥本来心思又极灵动,三下两下便折得似模似样,不一时三只纸鹤便并排放在了案上。顾七荷明眸一闪,已是得了主意,从腰间摸出随身的针线包,笑道:“我把它们穿起,底下再栓个铃铛,当风铃正好。”

      她一头抽出针,随手递给云峥,一头又向包里寻摸棉线,转脸看见云峥捏着针发怔,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傻子,把它放在纸鹤边上就是,何苦举着?”

      话一出口,顾七荷自己就愣住了,留神细看云峥的神色,生怕他恼了。

      可那人却像是没听到,只淡淡一笑:“放下了,我就找不到了。”

      “啊?”

      顾七荷没有听懂,一脸迷茫的听着云峥解释:“我自生了病后,眼神就没从前那么管用,远处的物事还好,近处的反而会看不清楚。”

      原来如此。顾七荷猛地想起,怪不得云峥那日在吴家救人,死活不肯自己下针,给病人开的方子上,字也都写得老大,她没上过学,还以为读书人都是这般,纳闷了几回也就习以为常了。

      “想不到公子竟是个老花眼!”顾七荷忍不住大笑,心底似乎有什么无声无息的融化。云峥此刻是那么无助,仿佛一尊完美无缺的瓷娃娃,忽然在底座上划了道不大不小的墨痕,看去竟格外的可爱起来。

      但她的话才说了半句,便生生咽下去了——云峥又不是乔松年,他是你能笑话的么?不要以为人家开导了你几句,就真的蹬鼻子上脸起来,即便是身份对等,她一个不通文墨的丫头,又怎么能跟锦心绣口的公子哥做朋友?

      云峥像是体味到了她的尴尬,无所谓的一笑道:“公子也是人,也有办不到的事,寻不见的针。”他晃晃手指,又道,“赶紧把它们穿起来吧,我明日寻个好看的铃铛给你,就挂在这廊下。”

      “公子肯要?”七荷喜出望外,不想自己随手做的东西竟合了他的意。云峥却捻起其中一只纸鹤笑道:“当然要,这是我这辈子折出的第一只纸鹤,你要拿走,我还不肯呢!”

      顾七荷见了那鹤,一发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云峥半天说不出话来,末了才噎着气道:“这只不是公子做的,却是我先头折的呢!”

      云峥这才晓得自己看错了,也是一个莞尔,刚要放下,却皱了皱眉,将那纸鹤放在近前闻闻,疑惑道:“怎么这么大的醋味?”

      “醋味?”

      七荷未及说完,自己也闻见了,又嗅嗅手指,果然有一股极稀薄的酸气,像是那纸上原本就有的味道。

      “好好的白纸,哪儿来的醋呢?”

      云峥盯着那纸鹤移时,骤然起身,几下将它展平,对着烛火细瞧。说来也怪,那白纸一近火焰,竟然无端现出了几行焦黑的字迹。

      “我的老天!”顾七荷惊呼,“这上头怎么会有字?”

      云峥似乎没听见,紧紧盯着那几行潦草的手书,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道:“哪儿来的?”

      “院子里捡的。”

      顾七荷瞧了瞧那纸,却只认得几个字,见云峥面色愈发凝重,她霎时也提心吊胆起来:“这不是我写的,我不会……”

      “嗯。”

      “嗯”就完了?顾七荷有点失落。这个“嗯”是代表他信了她,抑或只是表示他听到了?但云峥不语,她却也不好追问,只得讪讪的候在一旁,听候他的发落。

      “你去,请杜公子来。”

      “我?”顾七荷等了许久却只等到这句,不由得看看窗外浓青如墨的天色,“现在么?”

      “现在。”这两个字简洁有力,显然是命令,并不是同她商量。

      “可我……”顾七荷为难的看着他。现下已经起更,得园又在郊外,为什么放着冯伯不用,倒教顾七荷一个女孩子夤夜孤身去请杜维祯?

      “嗯?”云峥抬眼,这才看见七荷面上神情。他像是此刻方意识到天近午夜,歉意的笑了笑:“算了,反正现在城门也早关了,你还去睡,天亮替我送个信去就是。”

      “哦。”顾七荷不知为什么,心中比方才还要忐忑。瞧云峥的样子,这纸上的字迹显然相当重要,重要到云峥忘了时辰,立刻就想叫自己最好的朋友前来商议。

      可这又是什么事呢?云峥不肯说。

      这封密信显然承载着极重要的信息,所以才会用白醋写就,为的就是干透之后并不显色,以此掩人耳目,谁知竟被传信的人不小心掉在地上,又被云峥识破了机关。

      顾七荷有点怅然。她对密信毫无兴趣,但方才那个亲和爽朗的云峥却因这密信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疏离的云公子,他自有他的世界,而顾七荷只能站在外头,无助而遥远的观望。这认知仿佛一盏冰冷的茶水,自咽喉滑下,流淌到七荷的心底,扑灭了才刚燃起的一小簇火苗。

      “还有事?”云峥挑眉。

      “没。”顾七荷蹲身施礼,“公子说声去,刀山火海我也去得。公子说不用去,那我就等着,明早城门一开,立时去请杜大少爷。”

      这妮子又别扭上了。

      云峥在心里叹了一声。七荷却不等他点头,便自己退出了卧房,轻轻掩上门,连他和那昙花的余香一起,隔在了另一个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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