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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晨光 ...

  •   两个小孩就这么相识了,后来她知道他叫晨光,但她并不知道的是,仅仅因为这无心的善举,人如其名的流浪儿,如清晨第一缕绚丽的阳光,照亮了她之后很长一段漆黑的岁月。

      花儿开了又落,叶子繁盛了枝头。

      她,每天给他带吃的;他,带着她上山、下水、玩石子、掏鸟窝。她再也不怕其他小孩嫌弃她小,嫌弃她傻,不带她玩,因为有他的每日,比以前精彩有趣多了,也惟有他,从来只叫她“小萝”,而不是“萝卜”。

      而他,尽管仍然住在破庙,尽管仍然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但是每天有她的陪伴和那几个馒头,甚至难得一见的肉馅包子,他过得很温暖,也由衷地踏实。渐渐地,他快忘了,忘了曾经蚀骨的苦痛和仇恨。

      直到有一日,接连好几天她都没来破庙,他慌了,也没来由地惧怕得不行,他去找她,才发现哭成泪人儿的她一身缟素跪在灵堂,身边人来人往话语喧嚣,可是他却觉得,皓皓青天底下,处处苍白寂静,唯剩心中的痛,清晰而尖利。

      看见他来,她一头扎进他脏脏的怀里,泣不成声,“晨光哥哥,爹爹。。。爹爹他睡着了,再也。。。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好怕。。。小萝好怕。。。,爹爹以后再也不能抱小萝了。”

      他心甚重,她眼中的一切是如此无望,而他却痛不能语,惟有无声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因哭泣而起伏的稚嫩肩膀慢慢平复。

      毒皇阁,试药室,高高的屋顶下方,飘起了一朵又一朵晶莹洁白的雪花。千江远的眼里,奇异的屏风上,刚刚还喜笑颜开的小小女童,此刻孤独哀伤地蹲在了地上。

      年满五岁的女童,跟着美丽依旧的娘亲,辗转改嫁来到外村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他默默跟随,离她新家仅隔半条街,有一处断壁残垣破旧废弃的土墙屋,那是他的新家。家在何处,何处为家,都不打紧,关键是有她的地方,才是家!

      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依然继续,和以往不同的是,以前快快乐乐的女童,渐渐地失去了笑容。她依然带吃的给他,只是一次比一次少,而原本胖乎乎的她却日渐消瘦,圆圆的下巴越来越尖,脸上也很难见到闪亮的神采,直到有一次,在河边一起玩耍的她,突然晕倒跌进了水里,醒来后禁不住他的追问,他才知道,原来她在这个新家过得并不如意,继父不喜欢她、苛刻待她,她常常吃不饱,给他带来的吃食,也是自己偷偷从少得可怜的碗里省下来的。

      也就在那时,还不满八岁的小小男子汉暗暗起誓,今后再不让她吃苦,他说到,也做到了。他在河里抓鱼,烤熟了,把刺儿挑干净了,再递与她;他弄得一身是伤,不过是想抓只野鸡,熬汤给她喝;他也曾因要掏到更多的鸟蛋,从高高的树上掉下来,一瘸一拐好几个月,被村里的小孩追着讥笑,称他是跛子;他也甘愿承受蚊虫叮咬的痛苦,大半夜点个火把,挽着破烂的裤腿,趟在泥地里抓泥鳅。

      日子如流水匆匆而过,依旧瘦弱的她,以为即便不如意,也可以同他相互依靠着慢慢长大,谁知那年大旱,如猛兽般的饥荒压垮了本就风雨飘摇的别家屋檐。狠心的继父,为了一百文钱,将她卖给了总在天灾战乱时候才出现的一群怪异装扮的“人贩”手中。懦弱的娘亲,被继父拉扯着,纵使泪眼婆娑,但仍是一步一回头地离大声哭喊的她而去。

      弱小女童像被遗弃的小狗,浑身打着哆嗦,抱着单薄的身子,缩在挤满了如她一般大小孩童的马车角落,无边无际的恐慌和害怕吞噬着本就不多的体力,旅途还没开始便昏了过去。在梦中沉沦的她并不知晓,马车在村口停了一下,上来了一个稍大一些的男孩。但从此,漫漫长路,她不再孤单,因为那个熟悉的肩膀一直陪伴左右,虽然并不清楚前方等待他们的究竟是光明还是黑暗,可是二人并不恐惧。而事实上,相依为命的男孩女孩,在之后十几年看不到希望的岁月里,是彼此赖以为生的信仰。

      路的尽头,恢宏的黑色宫门前,噩梦不断的长夜,自此拉开帷幕。

      桃花雪,桃花雪,乐生花,悲成雪,其毒浸入血脉,感人之体温,以水为介质,才能将毒排出体外,否则若非血液沸腾便是冻结如冰,死相极其凄惨。

      二十个年岁,七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用两肩撑起的“家”,在轰然倒塌的那夜,也宣告她人生的坍塌,此去经年,落月的生命里,寒彻心扉的冰雪漫天飞撒,再不见那灼灼的芬华桃花。

      谁剪轻琼做物华。
      春绕天涯,水绕天涯。
      园林晓树恁横斜。
      道是梅花,不是梅花。
      宿鹭联拳倚断槎。
      昨夜寒些,今夜寒些。
      孤舟蓑笠钓烟沙。
      待不思家,怎不思家!

      浮动在屏风上的画面末尾,静静站着一个豆蔻华年的女子,一动不动如泥塑一般,眼泪无止尽地淌了一地,在脚下汇聚成一条淙淙的小河,漫漫不知流向何方,被锋利匕首刺穿的胸口,不停往外翻涌着红色的汁液,染红了蜿蜒的泪河。

      死一般寂静的殿堂内,重历了残酷惨烈过去的落月,因悲痛、仇恨和失去而哭得声嘶力竭的落月,在这炼狱一般的煎熬里终于撑到最后的落月,手脚并用地从空桶中费力爬出,却因体力不支难看地摔倒在地,趴在冰凉的石板上怔忡了片刻,她如患了失心症的痴傻女子,跪行着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胡乱往身上一裹,呆滞地爬起、摇晃着直立、艰难地转身,挪着沉重的步子朝屏风后走去。

      一脸沉郁的千江远,反常地不发一言,任由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去,而刚才在屏风上闪现的一幕幕飞速地在脑子里徘徊徜徉。

      无助的女童,畏怯的女孩,恐慌的少女,悲恸的女子,那副婉约细致的容颜上,他看到了许多的害怕、惊惧、哀伤、悲痛和暴怒,但洋溢着幸福和惬意的笑容,他看到了吗?她笑不出,他又怎会看到。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在“桃花雪”的药效即将消失之前,女子从嗓子眼儿里嘶吼出来的那两个字——晨光,那又是谁?

      或许是他,让她伤痛;抑或是让她,难以忘怀。

      一缕若有若无的酸意涌上心头,浑然不觉的千江远只顾皱着眉捏紧拳头。

      换衣间,铜镜前,落月如行尸走肉一般,穿上外衣理好裙带,一丝不苟地整理好一切,木然地朝门外走去。

      刚踏出毒皇阁大门没几步,被一人从背后拉住。

      “叫你好几遍了,你怎么跟没长耳朵似的,只知道埋头往前冲。”

      她漠然回头,这人她认得,是千江远身边的婢女。

      “喏,这是谷主赏给你的。”

      接过她递到手中的瓷瓶,瓶腹印着黑色小篆“仙人泪”。他终究还是信守诺言,落月握着瓷瓶,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身后,婢女骂道:“不知礼数的贱婢!”

      她落魄成这样,又是因谁?莫不成还要三跪九叩,隆重谢恩吗?手中的寒凉适时地提醒她,有一种仇恨,深入骨髓。

      日暮将近,这阳光为何依旧那么毒辣,炙热的光线烤得落月口干舌燥,脚步越来越重越来越慢,也不知踩着了什么,她滑了一跤,脚一软直直往地上跌去。

      “姑娘,你没事吧?”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搀住了她,水草般芳香的气息轻拂耳廓。

      她勉力直起身子,回身道了个万福,“苏楼主,多谢。”

      前人确是听痴楼楼主苏玦。

      见是她,苏玦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是落姑娘。”

      落月拾起苍白的脸向对方投去目光,他依然是那副静默如兰的姿态、淡然若素的气韵、安然沉静的笑脸,他所拥有的,是晨光拼了命也无法替她保全的纯净的心。

      “落姑娘,你的脸色很不好。”两步开外,苏玦有些担心道,“此处离我那里很近,若姑娘不介意,可前去坐坐。”

      “多谢楼主,我没什么大碍。”落月推辞道。

      “哦,好吧。”苏玦依然笑道,“姑娘这身装扮,像是在秦苑主手下做事,正好苏某要往禽兽苑的方向去,就一路同行吧。”

      盯着他温柔浅笑的眸子,落月虽知不大好却不忍拂人好意,遂点了点头。

      苏玦作了个“请”的姿势,落月赧然一笑,挪身朝前走去。

      两人一左一右,默默行了半路,落月显得有些拘谨,但苏玦却是闲庭信步很是坦然。

      “楼主。”落月欲言又止。

      “落姑娘,有事不妨直讲。”苏玦转过头来,见她面有难色便鼓励她道。

      “是这样的。”落月鼓起勇气道,“我急需一把锋利的匕首,听说谷中的废物行揽获世间罕有名器,但不知韩行主会否借我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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