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诘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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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
十月中旬。
湛蓝的墨渗入粗砺的纸面中，伴着笔尖银光划出流畅的弧线，构成精美绝伦的圆体字。
挂于黑板上方的圆钟，秒针与分针重叠，正指向数字十二。
七点整。
优美的钢琴乐声准时响起，教室中所有学生皆已安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体态丰腴的英语老师抱着笔记本电脑迈上讲台时，下面的些微杂音也尽数消失。
身处整个年级最好的理科实验一班，几乎每位同学都很自觉。
屠迷合上钢笔盖，将绿皮手账本收进书包。同时，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下旁边还趴在桌上抱着一团校服睡觉的陈慕凡。
作为一个堕落少女的同位兼好友，屠迷时常深感自己肩负重任。
纵然得到过陈慕凡的叮嘱，她依旧是没忍住，伸出肉嘟嘟的小白手戳了戳少女的细腰。
陈慕凡怕痒，腰部尤为敏感。
这一招，向来屡试不爽。
“课代表把刚领的卷子发下去。”
在讲桌前站定的罗老师下达了命令，无框眼镜后的黑眸冷肃而沉静。
“第一节晚自习你们先把阅读、完型、单选给做了，第二节讲解。”
语毕，她便屈身坐在身后的木椅上，打开纯黑笔记本继续之前的工作。
随后，教室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传递卷子的声音。整个过程中，无一人交谈。
陈慕凡从蓝白校服外套中抬起透着红晕的小脸，睡眼惺忪地望了一眼讲台，接着又颓然垂首枕在胳膊上，歪着修长的颈，面朝屠迷，微微自然卷的马尾辫由背部滑至身侧。
她抬腕用细指轻轻捏了捏屠迷脸蛋上的软肉，无声地做出口型：
“宝贝，不听话。”
屠迷眨眨圆镜后的小眼睛，表示无辜。
姐们儿，不听话的是你。
“别叫我了啊。乖。”
陈慕凡仍是以口型传达，闭上眼之前，不忘揉了揉屠迷梳得整整齐齐的及耳短发。
屠迷无奈。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随手理了理被弄乱的发型。
她们二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临着走廊。
屠迷安静地做题，陈慕凡安静地睡觉。
直至班主任老彭从后门走进来，一掌拍在陈慕凡的肩膀上，这份平和才被打破。
他的力道虽不轻，但也在适中范围内。
高二开学后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对于陈慕凡的脾性，以老辣手段闻名全校的彭老师已是了解得七七八八。
对她太温柔，完全不起作用。
陈慕凡扭过脸，发觉是光头彭，眉心微微蹙起。
“出来。”老彭低声说，“到我办公室一趟。”
“不去。”
陈慕凡眸光迷离，语气恹恹，转头正要重新趴下去，却被老彭一把揪住卫衣领子——
“出来！”
音量仍不大，气势倒分外足，引得后排好几位同学纷纷侧目。
罗老师也从屏幕前扬起下颌望了过去。
而屠迷始终专心致志地分析阅读题，仿佛未受丝毫影响。
卫衣领口较小，勒着脖子，很不舒服。
陈慕凡回眸盯着老彭暗含警告的眼神，忽地弯起唇角，悄声道：“好的呀。”
她的皮肤白皙净透，双颊晕着盈盈的桃花粉；眼皮亦是薄，其上有一道浅浅的褶子，黑瞳中褪了朦胧雾气，铺着一层澄净润泽的水光。
毛茸茸的碎发覆在额上，此刻一笑，显得分外纯真乖巧。
老彭松了手。
陈慕凡动作轻捷地站起身，抓起外套搭在肩上，基本没制造出响动，默然顺从地随他走出教室。
老彭绕过办公室，带陈慕凡到了空无一人的心理辅导室。
“把门关上！”
老彭挥臂说罢，他圆滚滚的身体即陷入了柔软的真皮沙发中，紧皱的眉宇间交织着烦忧与疲倦。
“我不。”
陈慕凡拿手心贴着着小腹，姿态散漫地背靠着门，大致环视了屋内一周，不再往里走。
“啥事儿，您说。”
“你给我过来坐这儿！”老彭声色俱厉：“老子还能吃了你啊！”
“保不齐。”陈慕凡淡淡道：“您叫我过来不就是为了跟我讲‘老师吃学生’这事儿吗？”
“啥老师吃学生啊！你再给老子乱说，老子一巴掌踹死你！进来！”老彭气得胸口一起一伏，他打开提前搁置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指着屏幕诘问：“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儿！微博，贴吧，空间，朋友圈，居然全都发了！”
闻言，陈慕凡不动声色地走到老彭对面，盘腿往地板上一坐，然后把笔记本转过来对着自己——
上面打开了数个网页，所有内容统一指向她所在的颂雅中学。
发表人声称自己是颂雅的高二学生，真名陈慕凡，现要揭露本校已婚男教师常某在办公室猥亵女学生小尤，并多次胁迫该女生与其发生性关系的丑闻。
发表人还指出校方对此事态度冷漠，甚至置之不理。且小尤家境贫困，势单力薄，一直未敢告知远在乡下的家人。作为和小尤自初中就一起玩的好友，她不能坐视不管，希望通过舆论引起学校重视，还小尤一个公道和安宁。
最后列出大量聊天记录的截图作为证据。
发表时间段为今晚七点至七点一刻。
一经发出，即刻引起了公众的关注。短短半小时，已被多次转发评论。
颂雅中学是A市知名的私立中学，因学费高昂又被称为贵族学校。其二本上线率高达82％，加之管理严格，师资雄厚，环境优良，深受学生家长青睐。
除去普通招生，颂雅中学每年都会特别免费录取一些生活拮据但成绩优异的学生。
小尤正是特招生之一。
“操！真他妈有意思。”
陈慕凡没忍住低骂一句。
“操谁啊操！”
老彭怒目圆睁，粗短的手指敲得茶几叩叩作响 ：
“是不是你干的？啊？你赶紧把手机掏出来全给我删喽！传播谣言是违法的知道吗！你想过这会给咱们学校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吗？有啥事儿不能先内部好好商量？况且老子三令五申不准带手机，你还明知故犯！”
说着，他极为痛心地叹了口气，语速稍稍放缓：
“学校已经通知了你小姨，我这是先过来给你做做工作，趁事情还没闹大，麻溜儿的啊，否则谁都不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陈慕凡扯过腿上的校服外套捂着肚子，音调平静地否认：
“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还有谁能那么大胆儿啊？还敢冒着你的名儿！”老彭抹了把堆满皱纹的脑门，心中烦躁不已，“而且你跟二班那个什么小尤，尤欢桂天天走那么近当老子眼瞎啊！”
陈慕凡纠正：“老师，不是我跟她，是她跟我。”
老彭一掌拍在大腿上，鼻间呼着灼热的息：“你现在跟老子抠这些字眼有意思吗？！当务之急是你赶紧把发那些网上那些东西给删喽！”
“说了不是我。”
陈慕凡渐渐收紧十指。
老彭的短颈如弹簧，一颗圆球似的头颅频频点着：“行，行，不是你，那是谁干的？你要么给我个你清白的证据，要么给我指个可能这么做的人。”
陈慕凡额上的碎发渐渐被细汗濡湿，面容也愈发显得不耐：“教室监控开了吗？您看我七点在干嘛。”
“老子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老彭冷哼一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常怎么混的？你难道不能指挥别人做？”
陈慕凡按着地板站起身，校服仍然捂在腹前，脸色亦是不佳。
“老师我肚子疼，先去个厕所啊。”
老彭随即立起来，指着面前身形纤长的少女高声命令：“你给老子坐下！不准去！”
“再坐屎就拉出来了！”陈慕凡明澈的眸中终是添了几分恼意，“要不我现在就脱裤子证明给您看？”
空气有刹那的沉寂。
老彭双眼瞪得似铜铃，直直盯着陈慕凡，一时竟是张口结舌。他此刻甚至相信，她完全有可能说到做到。
陈慕凡不再理会这小老头，转过身就火急火燎地朝外跑。
直至她消失在门边，老彭才用手撑住额头，望向天花板不可置信地感叹：“一个女孩子，她……她脸皮怎么能这么厚哪！”
陈慕凡在卫生间的蹲位足足呆了二十分钟，才哐一声推开隔断门，提起仿若灌满细沙的双脚颇为艰难地挪到了洗手台前。
在外等候的娇小女生听到响动，慌忙走进去，深褐眼瞳盈盈闪闪地瞧向她：
“陈慕凡，彭老师叫我带你去年级主任办公室，说是你小姨和叔叔都已经到了。”
这是一班的语文课代表——郑诗倾。
军训文艺表演时，因独唱民谣及其甜美清澈的嗓音而被年级熟知，加之姑娘文静软萌，成绩优秀，所以在班里人缘极好，也深受老师喜爱。
她十分钟前出来上厕所时，正巧碰到面色铁青的老彭，于是临时被安排了个传话领人的任务。
“行，我自己过去吧。谢谢你啊。”
陈慕凡纵然内心不情愿，却向来不会为难无辜的路人。
“不行。”郑诗倾摇摇玉白的纤手，柔声道：“彭老师怕你不去，一定叫我和你一起过去。”
陈慕凡腹诽老彭，要换个男生来她八成是不会再理的，偏偏被老头戳中自个儿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那行吧。”
陈慕凡一边应着一边将校服外套系在腰上，而后匆匆洗了手随郑诗倾一同走到年级主任所在的办公室。
两位姑娘刚在门口站定，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道戏谑的男声：“怎么着，常老师，听说你很会学狗叫？来来来，趴地上嚎两声，我和小尤同学，还有咱们刘主任一块儿欣赏欣赏。”
常老师？
陈慕凡暗忖：大概就是舆论中心的男主角常某无疑。
郑诗倾认为自己不宜多呆，敛下眉目低低细语：“那我先走了。”
“嗯，麻烦你了。”
陈慕凡甩甩依然微麻的双脚，抬起长腿利落地将虚掩的门踢开——
“砰！”
办公室内的年级主任刘昌，尤欢桂，常建河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唯有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西装男人仍气定神闲地慢摇着手中精巧的折扇。
“哟，闺女过来了。”男人半掀眼皮，眸光蕴着些许玩味飘落在陈慕凡面上，“出这么大事儿没吓着吧？快过来，到叔叔怀里缓缓。”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诘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