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夕阳》Chun夕

36、番外 张晓

　　张晓觉得一切的源头都在那个跳楼的男生身上。如果没有他，自己就不会想起死亡，就不会再一次想起因为意外而去世的黎天。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黎天了。当张晓把吊坠戴在小夕脖子上的时候，他对于黎天的思念就慢慢减少了，这种减少并不是遗忘，而是换成另一种方式去思念，那就是不让小夕受到更多的伤害。可他没想到会发生那么多的自己不可控的事情，而对小夕最大的伤害竟然是自己，他应该想到的。
　　那日比赛时张晓就心不在焉，一个不小心就把球提到了界外，还直奔一个女生的脑袋。张晓立刻跑去问那个女生情况，“不好意思啊，你没事吧？”
　　“你踢的也太准了吧。”李楠楠晃了晃脑袋，感觉没什么大碍，“没事没事。”
　　“要不咱们去校医院看看吧？都怪我。”张晓十分歉意。
　　“没事，你不是还要比赛吗？”
　　“那等我比完赛陪你去校医院吧，咱们留个手机号吧，你以后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可以找我。”
　　就这样，两人留了手机号。
　　中场休息的时候队长找到张晓，说他没在状态，为了比赛结果让他当替补队员。张晓同意了，这下他有时间带刚才误伤的女生去校医院看看了，可看向场外，那个女生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拨通了电话，表明意图，对方却回答：“没想到你还这么执着，我真的没事，你要觉得过意不去就买早点补偿我吧，一个星期，从下周开始。”虽说从下周开始，可张晓第二天就执行了，他是最不想别人因为自己受到伤害了，所以有弥补的时候立刻就会去做。
　　周末的时候小夕不在，他害怕楠楠撞了头当时觉得没事，过后会留下后遗症，所以拉着她去了校医院，直到校医说没有大碍才彻底放心。由于他出来时在说服楠楠，拿着学生卡就往外走，连自己钱包落在宿舍的桌上都不知道。志鹏抱着图纸回来的时候发现桌上有一个钱包，熟悉的样式让他想都没想就把它扔到张晓的床上，可能是由于惯性的作用，夹在内层的一张纸掉了出来，志鹏捡起一看，原来是照片，还是小夕和张晓的合照，他摇摇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放到了钱包上。
　　张晓回来后发现钱包在床上，最重要的是那张照片就搭在钱包上面，有些气愤：“谁动我东西了？”
　　“哦，我要用桌子，看见你钱包在桌子上碍事，就给你搁床上了。”志鹏在桌子前对着图纸奋笔疾书。
　　“那你也不能翻里面吧。”
　　“它不小心掉出来了。”志鹏没有抬头。
　　“它夹在夹层里怎么会掉出来？”张晓显得不依不饶。
　　“哎，不就是你和小夕的合照嘛，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得得得，你的东西我再也不碰行了吧。”说着，志鹏拿起图纸除了宿舍。
　　志鹏走后，张晓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又把钱包放进口袋。他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分了，在外人看来这可不就是和小夕的合影吗，也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不是小夕，而是黎天。这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是他们高中春游前等车时让别人在校门口照的，张晓软磨硬泡黎天才同意，因为黎天不喜欢照相，更不让镜头出现在他面前，张晓知道黎天是因为他父亲的事情才不喜欢照相的，当时各大报纸的头条新闻都是黎天的父亲，所登图片更是把他父母以及案发现场的细节都展现出来，一个小孩子，在这种舆论的浪头上，看着照片在别人的口中化成一个个不真实的故事传播，怎么能不恨。所以张晓好好保留了这张照片，尤其是在黎天走后。
　　他庆幸小夕不在宿舍，要是小夕看到这张照片，后果肯定是不可设想的。他不想伤害小夕，所以不能让小夕知道黎天的存在，小夕那么信任他，他自然不能让他失望。可事情的发展总是和想象有偏差。一个多月后，这张照片又被楠楠看到。张晓到后来才知道，有时候越想要隐瞒某件事，某件事就会让你露出各种马脚来让别人发现它。
　　当时张晓和楠楠的关系很亲近了，经常一起吃饭。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张晓那不争气的钱包掉了出来，磕到地上的时候，里面的照片露出一个角，恰好被楠楠看到，捡起后把照片抽了出来，仔细看了看。
　　“这不是何夕吗？”楠楠开口问道。
　　“对。”张晓犹豫了一会回答。
　　“你们是高中同学？”楠楠接着问。
　　“嗯，我俩是同班同学。”张晓的声音里带着不自信。
　　楠楠听出了异常，看了张晓两眼，“真的？”
　　“真的，你看完了还给我吧。”张晓伸手去拿照片和钱包。
　　楠楠把照片往身体一侧靠近，“不，你没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张晓加快了语速。
　　“不可能，你慌什么啊？快说，他是谁？”楠楠看张晓在犹豫，觉得里面藏了一个更大的秘密，“看来真有事啊，说吧，我就喜欢听秘密。”
　　楠楠本以为张晓会在逼问下说出来，因为程冉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的，可没想到，张晓抢过照片走了。这样的举动勾起了楠楠的好奇心。
　　晚饭时候，楠楠没有见到张晓，自己随便吃了两口就结束了，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戳到了张晓的伤心处，只不过一件事要伤心这么多年也太久了，那张照片可是高中时候的了。她走出食堂，没有往女生宿舍方向走去，而是到男生宿舍周围走了走，她犹豫要不要打电话向张晓道歉，说她的性格一向如此，希望他不要怪她。
　　就在楠楠拿着电话犹豫的时候，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天色昏暗，勉强就着残存不多的光亮辨别出那个人就是张晓。
　　张晓坐在凉亭里，这是食堂旁边小花园的凉亭。他一个人与周围深秋残败的景象融为一体。楠楠慢慢走过去，坐到他身旁，就这样坐着，直到路灯点亮了周围的黑暗。
　　张晓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向一个人和盘托出的准备，这件事藏在他心中太久，一直把它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他不知道事情说出来后自己会有什么变化，别人会有什么反应，但如果听的人是小夕的话，他宁可一辈子都不说出来。他想了很久，可能说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他是我高中同学，叫黎天。”张晓开口道，“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他就像我亲弟弟一样。只不过，他走了。”
　　“走了？”楠楠没有理解真正含义，“他出国了吗？”
　　“比出国还远，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楠楠好像知道了什么，静静听着张晓的话语。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们之间没做约定，他就不会出意外了。第一次可以挽回，可这次怎么也挽回不了了。”
　　“第一次？”楠楠问道。
　　“我们两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因为我们两人的妈妈是好朋友，所以从小我们就经常一起玩，幼儿园和小学都在一起。可是有一天他们家遭到抢劫，在争执之下，小天妈妈不幸身亡。等警察抓到劫匪时，那竟然时他爸爸的朋友，我妈就以为是他爸爸故意杀害了他妈妈，然后我妈给我转了学，就这样，我俩有八年没见。等再见到就是高中了，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受了多大的伤害，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把自己包裹的很严。你根本无法想象一个被认为是杀人犯的孩子是怎么经历过那八年的。”
　　“所以他父亲真的是故意杀人吗？”
　　“根本不是，他爸爸为了保护他妈妈不受侵犯与劫匪争执时发生的意外。他爸爸很爱他妈妈的，以至于他爸出狱后就随他妈去了。你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故意杀人？可我妈执意那样想，得知我们俩再一次同班后十分不乐意。”
　　“那你又转学了？”夜晚刮起了微风，吹来些许凉气，楠楠衣服单薄，往张晓身边靠了靠。
　　“嗯，他的意外就是这时候发生的。”张晓看到楠楠的动作，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楠楠的身上，“那天我们本来约定最后再来一次篮球比赛，可是放学后我怎么等也没等到他，我以为他对我，对我家人彻底失望了，所以这个约定只是为了糊弄我，直到我等来了一通电话，上面显示着他的名字，我就知道他不会对我失望的，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把他慢慢变回开朗的小天的，可电话接起后对方告诉我他是警察，小天出车祸了。我瞬间觉得自己害了他，你知道吗，他出车祸的地方，离我们约定的地方只有两个路口的距离。”
　　“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他正好赶上了。”
　　“是啊，如果我们没做约定他就不会赶上了。但最可气的是，在我等小天的时间里，是我妈把他叫去训话，你说我都答应转学了，她为什么还要去找他？我们家都给他一次伤害了，为什么还要给第二次？可这次要怎么弥补啊？怎么弥补啊？”
　　“其实你不需要弥补什么的，那不是场意外吗？”楠楠大概听明白事情的经过。
　　“意外，如果没有我，没有我妈，这场意外不会存在。”
　　“张晓，你想想清楚，别固执了行吗？你就算这样，黎天也不会回来了啊。”
　　张晓不说话了，眼睛不知道看向何处。
　　“我知道了，何夕和黎天长得这么像，你是不是把他当成黎天了？”
　　张晓依旧没说话。
　　“所以你才对他特别的好？你把对黎天的情谊移植到何夕身上，以为弥补了何夕就是弥补黎天了？”
　　张晓很不想承认，却又无法否认，“小夕也是有伤痛的人。”
　　“那你也不能把对黎天的好变成对何夕的好啊。”楠楠脱下张晓的外套，放到旁边站了起来，“何夕还不知道吧？”
　　张晓摇摇头。
　　“那你想过他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吗？”
　　“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楠楠晃了晃张晓的肩膀，“你就不痛苦吗？每天看着一个和自己死去的朋友一模一样的人在自己周围活动，你就没有混乱的时候？”
　　张晓当然有混乱的时候，从一开学时看到小夕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混乱了，之后为他做的每一件事他也不知道是为了谁，不过每叫一次小夕的名字，他就告诫自己关于黎天的事要成为一个秘密，他不能再因为自己而伤害到另一个人。
　　楠楠看着张晓的神情，他在克制自己，不让自己痛苦，难道他一直以来面对何夕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吗？他就是因为知道何夕知道真相后会痛苦，所以他为了不让别人痛苦而选择自己痛苦，楠楠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胸口在隐隐发痛。她心疼他，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她觉得只有让两人离开对方才是治愈张晓的方法。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和何夕来往过密了。”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可你和他这么长时间，难道不是每次见到他都把他当成黎天了吗？所以直到现在你想到黎天还是会难过。”
　　“这不关你的事。小夕是我的朋友。”
　　“你真的把他当朋友，还是当成黎天？”
　　“朋友！”张晓声音不大，却很有力，好像就连他自己也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确定他没有把小夕当成黎天。自从他把吊坠交给小夕的那一刻，在他心里可能默默地已经把小夕和黎天变成了同一个人。
　　“你相信你说的吗？”
　　张晓没有说话。
　　“我是为了你好，等你什么时候提起黎天不会痛苦的时候，你和何夕相处也肯定会比现在更和谐。咱们要不要打赌？”
　　张晓站了起来，走向宿舍，离开前他说：“今天说得有点多，天也不早了，你回去吧，我希望这件事你就烂在心里吧。”
　　楠楠在后面喊：“我当你默认了！”
　　那天之后，张晓依旧和楠楠经常在一起，只不过相对于之前沉默了很多。张晓回去后仔细想过，楠楠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可让他离开小夕他真的做不到。黎天走后他浑浑噩噩，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兴趣，直到看到小夕，让他有了一点动力，他不管那个人是小夕也好，是黎天也好，正因为是那个人，让自己对于生活有了希望，让自己可以不会那么愧疚，所以他不可能离开小夕。
　　他并不在意那个赌约，可楠楠时时在旁边提起，尤其是三个人同时出现的时候，每到这时他和小夕之间总是充满尴尬，他知道小夕也看的出来，只是以小夕的个性不会说出来，张晓只好在私下里还是像以前一样和小夕相处，他不想让小夕察觉到什么不同。
　　张晓的这些举动楠楠都是看在眼里的，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既然张晓不愿意说出来，那就由她来说，她笃定这个秘密肯定是瞒不住的，早说破也就早伤心一阵，张晓的伤痛还能早愈合，只是又委屈了小夕。上次程冉欺骗他后，他虽然没表现出什么，通过谈话也可以看出他心里不好受，这一次只能说对不起了。
　　所以楠楠背着张晓找到小夕，陈述了关于张晓的一切。为了张晓，她尽量无视小夕脸上的难过，把话说得尽量难听一些，让他离开张晓。楠楠没有想到的是，小夕果真这么做了，做的比她还决绝，她转念一想，这也是应该的，任何一个人想到自己被当成别人的影子都会失望吧。
　　小夕走后张晓很伤心，那种感觉就像当时接完警察的那通电话，揪心、难过，害怕下一秒他也会像黎天一样离开。他知道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一开始没有把他当作黎天来看待，结果应该会有所不同，他们也就不会经过长达一年多的陌路，他和小夕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
　　但现实就是现实，既然已经发生了，就只能想办法面对，张晓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重新拿起篮球。
　　他已经很久没有拿起篮球了，自从黎天发生意外后，大一的校际篮球赛选拔时他拿起过一次，当时他以为自己遇到小夕后，对于篮球的恐惧也可以克服，只不过他高估了自己，小夕并不是黎天，拿起篮球的刹那，就算小夕在一旁看着，自己面前浮现的依旧是黎天。比赛的结果他并不在乎，他觉得自己还是不碰篮球的好。
　　所以这一次他逼着自己拿起篮球，逼着自己让脑子忘记黎天去世的事实，想象着他依旧在和自己并肩作战，依旧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就这样慢慢地，他放下了过去，重新面对当下和未来，在一旁陪伴的楠楠也感到欣慰，觉得她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最后一次的校际篮球赛，张晓在楠楠的支持下挺进最后，和正皓一起又一次为N大赢得了胜利，赛后正皓对他说：“张晓，没想到你还藏着这一手。篮球打得这么好，怎么不来篮球队？”
　　“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打篮球，我本来都放弃了。”张晓微笑着说。
　　“放弃，别，你要放弃了，这次比赛岂不是失去了一员大将。”
　　“咱们学校的大将可是你啊，连续四年出战，连续四年第一，我想，你应该是创造咱们学校的记录了吧。”
　　“可能是的！哈哈……”正皓放声大笑。
　　看着自己还可以有这样的成绩，张晓也没想到，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这成就感不光是篮球比赛的胜利，还是为自己能够克服黎天去世的愧疚而欣喜，他现在没有了任何压力，真的像楠楠说的那样，克服之后会轻松很多，也许当时这就是当时黎天敞开心扉后的心情吧。
　　只不过小夕也想通了吗？
　　小夕自从不住宿后，张晓还是想办法要知道小夕的消息，当他知道小夕把写的一些东西放在博客上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去他的博客看看更新的内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夕开始更新一部名为《彼此的夕阳》的小说，张晓从第一章就看出了这个故事写的是他们的事情，伴随着每天更新的章节，他自己也回忆起从大一一开始的点点滴滴，不过从小夕自己的视角出发，这里面还是别有一番色彩。
　　等张晓看到关于自己那个秘密的章节，博客的访问量已经过万，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在关注这个故事。他仔仔细细看小夕的描述，虽然心里很难受，但也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他知道小夕并不是真的失望，而是选择了在当时对彼此最好的选项，只有这样两个人才能真正的从伤痛中走出来，变成现在更好的自己，所以张晓下定决心要跟小夕和好如初，可这个时机一等就等到了毕业。
　　即便这样，张晓也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毕业就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就像他和小夕一样，把痛苦都留在了大学里，把美好都留在了未来，而毕业就是通往美好的转折点，在这个转折点重新认识彼此，就是对美好未来的一个新的开始。
　　我们都以新的面貌迎接新的未来，用新的方式成为新的朋友，如此新鲜，未来怎么不会更加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