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跟班》端翁

9、第九章

　　和修梵的见面约在两点半，在师大里面的唯客坊餐厅。那时候餐厅里面只有五个人，三个男生，两个女生，不是吃东西，而是在看书。两个女生面对面坐，她们面前的桌上，一杯橙汁，一杯珍珠奶茶。
　　修梵坐在窗边，是周一那天，冷春燕和言欢欢看她坐的同一个位置。那天之后，言欢欢和冷春燕去别的食堂吃，她俩打算尝遍师大里面的所有食堂菜。修梵也只是周一那个中午在学校食堂吃，其它时候都回家自己简单对付。排队等候太花时间，而且中午时候吃饭时间集中，学生多，拥挤，吵吵闹闹，她不喜欢。所以，后面几天吃中饭，冷春燕和言欢欢没见着修梵。修梵的桌上是一个保温水杯，那是她在课堂上喝水用的那个水杯，瓷白色。黑发闪闪发亮，一只手托着腮帮，一只手的手指压着书页，读得专心。身上是第一天穿的那条浅蓝色棉质连衣裙。
　　到桌前，冷春燕怯生生地叫了声“修老师。”
　　修梵缓缓抬起头，露出优雅的笑容：“来了，快请坐。”
　　冷春燕和言欢欢在对面坐下。
　　“住的地儿离的远吗，你们？”
　　“我们住东城的东郊园小区。”冷春燕回答道。
　　“东城那边挺远的，坐公交得一个多小时吧？还得转车。”
　　“是的。”
　　“你俩住一起吗？”
　　“是的。”
　　“要喝点什么吗？”
　　“我……”冷春燕觉得应该她给修老师买喝的，“您要喝点什么，修老师，我请您！”
　　“不用客气，我喝水，这儿还有半瓶。”
　　“我去点喝的，姐姐，你喝什么？”言欢欢说着站起来。
　　“水就可以。”冷春燕放低声音。
　　言欢欢走开，冷春燕有点手脚无措。她有怯场的毛病。特别害怕跟上级领导吃饭，再是山珍海味也吃不饱。面对眼前的修梵，她觉出了那样的紧张。怕冷场，她想单刀直入，直接说学习上的事情，又怕修老师觉得她太着急了。遗憾桌子上没有茶壶茶杯的，否则可以借助倒茶，减掉许多的紧张。
　　“修老师，您今天专门为我抽出时间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春燕，你不必紧张，有什么就尽管说。我站在讲台上是老师，台下是跟你一样的平凡人。我给你们培训，也是分内之事，你们是付了钱的。所以，你不要拘谨。”
　　“我就是，哎，怎么说呢？我在下面教书的时候，求领导办事情，被各种拒绝，各种刁难怕了，落下毛病了，以为只要求人，非得低声下气。”
　　修梵微微一笑：“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喜欢爱学习的人。当然你也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我这样的鼓励，但是对每一个在工作之余还想着给自己充电的人，我都是喜欢的。”
　　“谢谢你，修老师。”
　　“对了，你说，你也是老师？”
　　“对，我在我们老家的中学教过十年的书。”
　　“十年，时间不算短。那你现在还在教书吗？”
　　“没有了，我元月份辞职来到这里，公务员没考上，找了一家英语培训机构，人嫌我课堂气氛呆板，带不起学生的积极性，教了一个月就给我炒掉了。也去过人才市场什么的，但人家都不给我机会了解，一听说我三十二岁了，就摇头。现在是失业状态。”不知道为什么，在修梵安静的注视下，春燕感觉打开心胸了，恨不得把一切都告诉修老师，请修老师出出主意，听听她的安慰。
　　“了解。”
　　“姐姐，水来了。”言欢欢把水杯递给冷春燕，她自己是一杯可乐。
　　修梵和春燕热烈地探讨英语学习的问题，言欢欢看着，听着。这是她在与学习有关的所有经历中，听得最认真的一次，虽然大部分她听不懂。看着冷春燕虚心求教，修梵耐心讲解的画面，言欢欢忽然间很后悔，后悔过去没有好好读书，如果当时努力了，考上了一本或者二本，她现在的人生兴许会大不一样。真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如今已经二十二了，读书，太迟了。唯有一声叹息。
　　修梵给冷春燕布置了一道翻译题，言欢欢在旁边看冷春燕做题，修梵起身去点了三碗凉面，用托盘端着，一人面前放一碗。
　　“修老师，您这是……”言欢欢站起来，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冷春燕还埋首在翻译题里，没反应过来。
　　“我最喜欢这个店的凉面，什么时候吃都有味道。你们也尝尝。”修梵慢悠悠地坐下来，微笑着说道。
　　“我们吃过饭了的，修老师。”冷春燕道。
　　“没关系，就一碗凉面不会长胖的。”
　　“看起来真的好有胃口。”言欢欢说道。
　　“是吧？尝一尝吧，保证你们不会失望。”
　　“修老师，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本来就占用您的时间了，这下还让你破费。怎么说，也该我们请您啊。”
　　“春燕，你太见外了。你就应该像欢欢一样，放轻松点。本来我是计划晚点跟你们见面，然后咱们一起吃个晚饭什么的。可是，每个星期天，只要没有特殊事情，是我回家跟父母家人聚餐的日子。我已经连续两周没回家了。今天再不回去，我妈妈要生气。所以只能早一些见你们。”
　　“修老师，您家就是本市的吗？”
　　“不是，我们是庆阳县的，我父母是退休之后才搬进森湖市的。他们之前是中学老师，跟春燕一样。我大学也没在这上，研究生毕业后才来的这里，也就几年的时间。不是本地人。”
　　“你家就你一个吗？”言欢欢问道。
　　“不是。我有个哥哥。哥哥嫂子有个女儿，今年十九岁，在森湖大学上大一，马上大二。”
　　“我能问您个私人问题吗？”言欢欢小心翼翼地，但眼睛里充满好奇。
　　春燕在桌子底下捏了一下欢欢的大腿，欢欢朝一边让，嘴里说道：“您自己的家人呢？我是说你老公，你孩子呢？”
　　“我还没结婚。”修梵淡淡地一笑。
　　春燕跟欢欢像被电击中了似的，嘴微张，嘴里含着凉面，看着修梵。
　　“都四十二了，还没结婚，是有什么毛病吧？是这样想的吗？” 修梵自嘲似的看着对面两张吃惊的脸。
　　欢欢和春燕拨浪鼓似的摇头。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修老师。”言欢欢激动起来：“你这么淡定从容，你简直是，太时髦了。”
　　“是吗？”修梵微微一笑。
　　“修老师，您父母不逼婚吗？我就不敢回家。从我二十六岁开始，我父母，父亲这边的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母亲那边的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各路同学朋友，没有一个不逼婚的。个个都比我着急。想想那场面，只有恐惧两个字可以形容。”春燕态度轻松了许多。
　　“你多大？”
　　“三十二。”
　　“正是老人们逼婚最厉害的年纪，等到过了三十五，逼婚就会少得多，到了三十七八，他们基本也就适应了。现在，我父母，虽然也会念叨，但是意识里已经认可我单身了。”
　　“那你真打算单身一辈子吗？”言欢欢问道。
　　“对，四年前就已经决定。”
　　“修老师，尽管我成绩不好，报名培训也是为了我姐，”言欢欢拉了拉冷春燕的手臂：“但我此时此刻，真的崇拜你，您就是我的偶像。我要向您学习，淡定从容。”
　　“你过奖了。”修梵微微一笑：“不要学我，我不是什么好榜样。我要是像你们一样年轻，还是愿意有个人在身边，还愿意正经的谈一场恋爱。有些事情，是经历过了，看淡了，我不是一出生就这样什么都不在乎的。”
　　“我也看淡了，修老师。恋爱啊，男人啊，没有意思，真的。”冷春燕道。
　　修梵笑了。
　　这时候，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学生，站在修梵她们的桌子旁边。女孩子很快乐的样子，双手合在胸前，像拜菩萨似的，尖着声音道：“哎哟，修老师，我真猜对了。你不知道，修老师，我俩打那边门进来，我看你背影，就猜是你，他非说不是”，她搂了下男孩子的肩头：“怎么样，我眼神好吧？”
　　“你俩放假没回家？躲在学校里过二人世界？”修梵微笑道。
　　女孩慌忙把手松开，男孩子伸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言欢欢咬着筷子，歪着脖子看着那两个年轻人，冷春燕专心吃面。
　　“没有，修老师取笑我们。”女孩脸红道：“我们打暑期工呢。他在超市上班，我当家教。周末还可以上图书馆蹭空调，多好啊。”
　　“好样儿的。家教做的怎么样啊？”
　　“不错，我带四个学生，一个初中生，三个小学生。修老师放心吧，我应付得来。”
　　“那就好。”
　　“修老师，你们慢慢吃，我们走了。”女孩一边说一边做拜拜的手势。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还没走出大门，手就又挽在一起，女孩蹦蹦跳跳的走。
　　“修老师，你们学校早恋不管吗？”言欢欢坏坏地笑。
　　“他们大三了，成年了，不算早恋。你是什么学校的？你们学校不准谈恋爱吗？”
　　“准，准谈。”
　　修梵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冷春燕： “那，春燕同学，我看你的翻译还不错，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谢谢修老师。”
　　“那咱们今天先到这里吧？有什么问题，尽管给我打电话，或者发邮件，我只要不是特别忙，一定会尽快回复。”
　　“谢谢你，修老师。”春燕站起来，言欢欢也站起来。
　　修梵肩挎着乳白色粗纹布大挎包，手机响起来。她给春燕和欢欢做了再见的手势，接起电话来：“妈。”
　　“今天回来不回来吃晚饭呀？”修妈妈的口气不太好。
　　“回来啊，前天给你电话说了啊。”
　　“你在干嘛呢，现在？动身没有啊？”
　　“刚忙完点事情，现在就出去坐车。”
　　“我让你哥哥来接你？”
　　“不用不用，何必嘛？我这里公交这么方便。”
　　“那你快点，别拖拖拉拉的。”
　　“知道了。”
　　修妈妈的电话刚挂断，唐岚又打来电话：“你在干嘛？”
　　“准备回家。”
　　“我还说一起吃晚饭呢。”
　　“今天不行，我妈都打来电话催了。”
　　“你现在在家里还是在哪里？”
　　“不在家，我走去校门口搭公交车。”
　　“哎哟，何必麻烦，你在哪个位置，告诉我，我们来接你，送你回家。”
　　“你们？”
　　“嗯，和周顺。”唐岚说周顺那两个字，声音甜的像个初涉爱河的小女孩。
　　“不用麻烦了，我搭公交就行，你知道的，我妈家不远。”
　　“别啰嗦了，我们已经开过来了。你等着。”唐岚不等修梵反驳，直接挂掉电话。

　　“说实话，我有点怵修梵。”周顺笑道。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哎，要是我跟她一通掉进水里，你……”
　　“我先救她。”唐岚毫不犹豫。
　　“明白，她是老佛爷，要伺候好。”
　　“她不是那么肤浅的人。溜须拍马不起作用。”
　　“那要怎么样？”
　　“对我好。”
　　“我对你不够好吗？我可是掏心掏肺的。”
　　“你对我好，她没看见，但每次你对不起我，她都记着呢。”
　　“太恐怖了，女人！”

　　车停在修梵面前，周顺从车上下来，小平头，中等个儿，玫红色立领T恤，肚子微微隆起，浅灰色休闲裤，咖啡色休闲皮鞋。微笑着小跑到右侧，打开车前门，唐岚下车来，嘻嘻一笑，对修梵道：“这是周顺。”
　　“你好！”修梵微微一笑。
　　“修老师，你好，你好！久仰久仰！”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专门送我回家。”
　　“不胜荣幸，不胜荣幸！”周顺往前跨一步，打开后车门，满脸堆笑，谦逊地道：“修老师，请。”
　　修梵赶紧摆手：“不要这么客气。”
　　唐岚笑道：“走吧。”
　　修梵和唐岚坐进车后座，周顺殷勤地关上车门。
　　“这位周先生很绅士嘛。”修梵笑道。
　　“他怕你。”
　　“为什么？”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