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花开，寂难永劫》十风九尘

1、第 1 章

　　相传，渡过忘川，有一条河叫记川。喝一口忘川的水，便会忘记一切，喝一口记川的水，便又记起了一切，如此，忘记一切又记起一切，缘起缘落，大喜大悲，尽数消散。
　　而记川尽头，便是彼岸花之所在。
　　夜夜起舞，日日歌祷，终生是孤芳自赏，不见生，不见亡，存于记川一日，便恣意绽放一时。
　　血色茎丝，殷殷冥火。
　　彼岸花，又称“曼珠沙华”，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花开无叶，叶生无花。以其茎剧毒，分外妖娆。花有异香，能唤回人生前的记忆，故生于忘川，存于记川。
　　当日世尊对我那样说道，我懵懂不知，不知所谓的点头。全然不知，这将会是我以后的命脉。直至那日，世尊握着我的手，生疼。
　　澈，记住我的话了么？
　　我用力点头，却不流泪。
　　切记，莫要离开百色谷，为师定为你摘除那朵曼珠沙华！
　　语罢，世尊噙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悄然离去了。
　　我亦微笑，哭又有何用？
　　世尊的法体，用烈焰焚了三天都未燃尽。罢、罢、怕是这野火的力道太小，怎生伤得了世尊？末了，还是先招魂三日，再行法事吧。
　　离火点燃，隐隐的，一点一点透着痛。
　　梦魇，游弋在物态之外。
　　澈！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半梦半醒间，惺忪与困顿一起袭来。不对，那分明，那分明是世尊！
　　澈，你看。
　　声音再次传来，我抬起了头。
　　一团火红，映得我不禁闭上了眼。世尊手中，捧着一朵鲜红的花朵，花蕊丝丝缠绕，红至极致。那红罂粟，怕也是比不上这滴血的花吧。
　　这便是曼珠沙华？我问。
　　不错，是你的曼珠沙华。澈，为师已经将它连根拔除，此后，你的命线便不会再断。
　　我苦笑，是么，就是这样的花，让我一生都受诅咒？
　　世尊看着我，又一次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那么，我已完成了契约，便可随茗鸢而去了。
　　再度听得“茗鸢”这个名字，我为只一怔。原来，世尊并非修炼至太上忘情，心中还残存着一丝亲情的余温。这么多年，为了我，他没办法顾及他的家人。
　　可是，茗鸢，分明是我呀！
　　我忽地就明白，彼岸花！
　　彼岸花，开于彼岸，花有异香，能唤回人生前的记忆。
　　是它吗？唤回了我前世的记忆？可这又有何用？我至亲的人啊，业已逝去，逝者如斯夫，亡灵又何苦去寻求哀悼。
　　恍然大悟，夜的暗噬，早已退去。黎明的天空，隐隐透着不祥之兆。倏忽，闪过一抹诡异的猩红。
　　今年又是合欢开放的日子。我身着浅装，走到合欢树下。金碧的叶子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忽地，我听得一声脆响——
　　金合欢开放了！
　　金色的花瓣，以肉眼看得出的速度惊人的绽放着。四下的合欢都收敛了花叶，畏忌它的光芒，不敢与金合欢争着开放。只留下金合欢缓缓□□。
　　一丝一丝，如金色的蝉翼，透明似纱。花蕊丝丝露出来，抽出一束花丝——鲜红色！
　　我愕然，今年的合欢，是大凶之相，不出三日，天下必有血灾！难怪今晨天边那一抹残血，噬魔又要复生了吗？
　　可我又能如何？纵然我可以预知未来，纵然可以遍观星相，又能如何？我这一生，都无法走出这百色谷，况且——
　　我的命中劫是合欢劫！血蕊合欢一出，即便拔出了曼珠沙华，也无法挽救一个本该死的灵魂！
　　是的，我本不该活在这世上。这是金合欢的预言。然而，世尊却将我硬生生从冥界带回，我的命运由合欢而定，却又因世尊而改变。他将我视如己出，教我习法，夜夜给我讲彼岸花的事情，我开始由阴枭变得开朗，却依旧沉默。
　　可我到现在才知道，要把被噬魔选中的人从冥界重返阳间，需要多大的灵力！我本来是必死的，却被世尊救起。可世尊，却要生生世世受到轮回之苦，甚至……连他女儿都不能逃脱。
　　殊不知，我的前生，却恰是她的女儿。
　　金合欢的预言是极准的，却又是极残酷的。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连世尊也不例外。
　　任何人遇见合欢劫之人，注定会因她而死！这是她的命数！
　　偌大的神殿里，回荡着一个空远而恐怖的声音。我瑟缩在神殿的一隅，任凭大殿中心的那一群人对我怎样裁决。午夜的阴风一阵阵刮来，我蜷起来，环住双膝。
　　她必须死！
　　仿佛是下达了一个命令，另一个威严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我一悚：要杀我！他们要杀我了！
　　突然间，我觉得有些畅快。终于要来了啊，他们商量了这么久，差不多有十年了吧，终于决定要杀我了。如若不是这些年的灾难，也不会想要杀我吧？罢了，反正我也是个不祥之物，死了也好，奈何无人怜我，倒也真的可以心静如明了。
　　熊熊的烈火生起，火焰红若鲜血，让我又想起了彼岸花。恍惚中，我仿佛又看到了世尊慈祥的面容，在向我微笑。
　　火舌舔舐着祭品，似乎甚为享受。半盏茶后，我的命运将如同草芥，一同毁灭在灰飞烟灭中。
　　隐约的，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胸中涌动。是的，我的意念终于告诉我，我要活下去。就算牺牲所有人，都要活下去！我不想死在这儿！
　　我开始呐喊，声音响彻寰宇。那群祭司惊慌失措，没有想到一路走来安安静静的我会有这样的举动。是呵，被你们牵着一步步走向死亡，我又怎会甘心？
　　十岁的我已经懂得应变，微笑着看着他们为了找我而几近疯狂的模样。而我，则躲在一棵金合欢下，大概，这世上只有合欢才是我的容身之处罢。
　　“真的是天要亡我？”我听到他们说。
　　呵呵，真的是天要亡我？没错，就是这样。
　　殊不知，我这样的举动，逆了天命。我的命线开始断裂，在十二岁的地方，齐齐断开。我苦笑，是么，只够活两年了呀。那么，这两年，我该好好利用才是呀，否则，岂不是对不起上苍？呵呵……
　　我的怨念开始漫进脑中，黑色的恶魔逐渐在心中扎下根，蔓延开来。然而，就在这时，世尊出现了，就像黑暗中的一抹纯白，将我从冥界带回。
　　是的，当宿主的怨念足够时，宿主体内的噬魔便开始生长，如若慢慢的被侵蚀下去，便会彻底沦为暗黑的爪牙，终生为黑暗效力。永远都别想逃开。
　　可，命线已续，我又怎会再堕入暗界？天光乍现，一束纯白投下来，淡淡的，藉以缤纷的彩虹，缓缓降落。然后，是白，白的延续……

　　时光倥偬，转瞬已是刹那芳华。离世尊飞升已有百年了吧，我再度来到合欢树下。今年的合欢，花蕊是鲜红的。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后记：百年前，那场浩劫并没有发生。澈以自身为容器，用自己的血，谛下噬血禁咒，永远地将噬魔囚禁在体内，终生不得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