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皇》风漫神眠

10、蘑菇城市

　　我不认得路，只知道罗卡踩哪里我就踩哪里，这样绝对不会踩到陷阱。罗卡的腿长步伐快，我为了跟上他都要小步跳跃。
　　我看好脚下的石头坑坑洼洼，一边跳着脚走，一边给罗卡提前上一人生课：“从今以后，你穿着花里花俏的礼服，顶着稍微凸起的小肚子，一副地主暴发户的范儿，每个礼拜之后带着狗坐着车，下乡巡视你的领土和百姓，看看小老百姓的劳动疾苦。”我已经把罗卡的未来三十年，四十年的人生都规划好了。
　　我说：“你父亲大人都是这样过来——啊！？”
　　惨叫一声。
　　我突然一脚踩到罗卡的脚后跟，整个人狠狠的撞到他的身上，接着，我一屁股跌倒地上，痛楚从下而上。
　　我痛痛痛：“不要说停就停啊，你得先说话提示提示我！”
　　罗卡低着头看我，幽幽带亮的眼睛，眼神里面是一片茫茫的苍野中圈养了一千只闹哄哄的草泥马，最后化成一叹气：“我会找到大卫·兰瑟的。”
　　我笑。
　　这世上原来也有罗卡·兰瑟害怕的东西。

　　七月舞会之前，即使借用了伊丽莎白那个少女怀春的猪脑子，我都不可能想象自己有一天走到如此荒芜的地方，更加想象不到还是跟着罗卡·兰瑟。
　　自襁褓开始我就在兰瑟庄园，罗卡·兰瑟这名字同大厅墙上挂着的XX兰瑟、XXX兰瑟没有区别。从我懂得向家人展露笑容开始，我就没有见过罗卡·兰瑟给予我的任何一次友善的回应。这人，除了最后的名字叫兰瑟，好像与兰瑟庄园无关，同我也无关。
　　我一直享受着应该属于他的一切。
　　兰瑟公爵还说，他死了以后让我当兰瑟女公爵。
　　从小埋在我内心的幽暗种子，以为只会腐烂掉，突然感知到一瞬间的湿润、温暖和柔软，发芽了。
　　“罗卡，你是不是从小就特别恨我？”

　　罗卡非常不客气的说了一句：“你再不闭嘴，我就找不到路了。”
　　同罗卡·兰瑟谈心？
　　我怎么会萌发那种奇怪的念头！
　　有人天生就是一块没心的石头，同脚下踩的这些没有区别，还要撒一把盐让他寸草不生！

　　阿赛也是一个靠海吃海的国家，但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海潮都没有这里的壮丽。
　　原来的海岸线白沙滩、石头丛林、我走过的坑坑洼洼都已经成了一片带着蓝色平静的海洋。
　　这里是圣经里面的诺亚方舟，灭世的洪水把大地清洗干净，只剩下站在石头城的生灵。
　　我站在石头城的石阶上，看到了传说中的克拉勒斯的真实面貌。
　　克拉勒斯这个国家本来就不大，潮水一上来就成了巴掌之地。奇怪的地理位置，成就这里的独特的风景地貌。它的中心城市，石头城，名符其实，就是石头做成的。所以，克拉勒斯也被人叫做石头城。
　　这里都是石头和泥巴堆成的滚圆房子，形状就像一个巨大的蘑菇，上上下下开着一个又一个圆形小洞洞的玻璃窗户，石梯在“蘑菇”上盘旋，尽头就是“蘑菇”的门口。
　　而“蘑菇”的伞帽则是木头搭建的房子。木房子同我平常看到的差不多，四方，有门有窗，“人”形的房顶，奇怪的是还有吊桥相连，可以相互串门。海水把地面变成海底的时候，这些吊桥就是平地了。
　　花儿草儿乔木大树都长在木屋顶上，形成一个又一个五彩斑斓的小花园。
　　我看着眼睛都不眨一下，错觉都入了爱丽丝漫游幻境。
　　我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阿赛，惊讶惊叹。
　　怪不得菲尔斯这小子出海以后就一去不回头，王子不当当海贼！
　　外面的世界真大，外面的世界真精彩。

　　罗卡目不斜视，对一切漠不关心，沿着石阶往上走。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这石阶上稀稀落落的有几个当地居民举着各种瓜果树枝。这些居民都穿着麻纱的衣服，用热情的眼神注视着我们，举着东西的手晃来晃去，不停的说着唧唧哇哇咔咔咔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懂。走了一段路，我才明白他们是想要将手中的瓜卖给我。
　　我问他：“这是什么？”
　　唧唧咔咔，唧唧咔咔，听不懂。
　　“好吃的石瓜，一个一铜币，不甜不要钱！不甜不要钱！都来尝尝啰！”此时，对面有人用瘪足的通用语叫喊着。
　　我立刻看过去，卖瓜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带着一顶宽宽帽沿的草帽，有些当地居民的红铜色的脸皮儿，笑得伶俐又腼腆。这年轻人同其他的居民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不知道，可能就是牙齿白一些。
　　“石瓜，石瓜，好吃，好吃！”
　　我跑到罗卡跟前，伸出手，同他呲牙笑了笑。
　　罗卡给我一个铜币。
　　我没有挑，随便就把最大的瓜抱起来，抱着走。

　　罗卡给我一个冷漠的眼神，说：“我衣兜里面的东西呢？”
　　我一时搞不懂：“什么东西？”
　　“我口袋里的，铜板铁板，七个。”
　　“哦！”
　　我想起来了，那些黑不溜秋的玩意连小孩子都不会玩，扔大海了，除了他的军刀。
　　我心虚：“你手里啊。”
　　罗卡好像能看穿我：“你扔了是不是？”
　　我不承认，不能承认：“怎么可能，肯定是你在海里的时候掉了！”
　　“军大衣的口袋不会掉东西，连沙子都漏不出去。”
　　“那么就是融了。”
　　“……”

　　罗卡在横七竖八的石阶上慢条斯理的走着：“铜板铁板可以换钱。没有它，这——”他瞟了一眼我的瓜，“就是你最后的晚餐。”
　　我问：“那几个烂铜烂铁可以换多少钱？”
　　罗卡用气死人的慢语气说：“换吃，换喝，换睡觉的床，还有换一条回家的船。”
　　我恨！
　　那几个快要生锈的小东西，丢地上都不会有人拣，怎么可能让人联想到那么能耐呢？
　　罗卡·兰瑟这人也是，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埋怨说：“你这人习惯不好！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可以随便放在外衣口袋，应该贴身收藏！”
　　“……”
　　“我可不想吃瓜当晚餐。”我咬咬牙，“我去换回来！”
　　“回来。”
　　“你在这等等我。”
　　我一回头，海风呼啦啦的唱，那卖瓜少年已经不见了。

　　我给罗卡一个伊丽莎白式的讨好可爱笑容：“啊嘞，你说，这瓜好不好吃呦？”
　　罗卡居高临下的蔑视眼神：“用这个瓜，换一身衣服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立刻躁了：“罗卡·兰瑟，你敢发誓，说你没有看见？”
　　罗卡·兰瑟只大步往前走。

　　石头城的这些“石柱蘑菇”长得那么巨大，那么圆，根本不像人类双手打造出来的建筑物。它就像是一件史前存在的物体，像河流山谷，在有人类之前，就已经伫立于天地之间，寂寞又诙谐。这些特殊的房子长得傻不啦叽的，却是最坚强的堡垒，可以抵挡住铺天盖地的洪流，几百年如一日。
　　我吱吱吱的感慨：“这土地好养分，可以长出怎么壮的蘑菇！”
　　罗卡都懒得理我，在这些“石头蘑菇”穿梭，然后停了下来，看了看，往长得最高挑的那一个“蘑菇”走了过去。
　　此处的“蘑菇”帽子刷着亮眼的金红色，屋沿下面挂着一个简单式样的大灯笼，点着长明灯，上面黑漆漆的写着三个字：落马店。
　　我跑在罗卡的后面，跟着上楼梯。
　　沿着“蘑菇”的阶梯走到顶端的大门口，一进去，我就听见一把雄壮的声音操着娇滴滴的语气：“客官是住店还是吃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