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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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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医生,我觉得……我未婚夫最近变得有些奇怪。”
花香香说完这句话就低下头去一遍一遍无意识的拨弄起自己的手指,她的这个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心理医师秦晋的眼睛。
通常当人初次来到一个陌生环境,对周遭缺乏安全感或者内心过分焦虑时,总会不受控制的做出这样或是那样的小动作来,有时可能连他们自己都察觉不到。
秦晋默默注视着这个坐在他对面略显拘谨的年轻女孩,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刚出大学校园不久,尚未经历过社会学堂里那些尔虞我诈,整个人看起来单纯而直白,忧愁或是烦恼都显而易见的挂在脸上。
那是像花朵一样明艳的面庞,两弯秀眉因为此刻内心的犹疑不安而轻轻蹙起。
她的坐姿——她穿着裙子,裙摆盖过膝盖,双腿并拢,露出裙下半截小腿笔直而纤细。她的头和身躯稍稍往左侧倾斜面对着无人处,由于低头的姿势,这使得她的下颌微微收起,嘴唇抿得很紧。
可以看出,此刻她的内心正忍受煎熬。对于接下来要说的事,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是很确信。
另外,这是一个教养良好的姑娘。
秦晋起身接了杯水。
“你觉得他哪里奇怪?”他将水杯放到花香香面前的茶几上,一面用和朋友聊天似的语气随意问道。
偌大的心理诊所此刻安静的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花香香停止了拨弄手指,她捧起茶杯,怔怔道:“他好像失忆了。”
“失忆?”秦晋重新回到座位。
花香香点点头,“他忘记了一些事情。”
“比如?”秦晋摊开工作笔记,一面拧开自来水笔的笔帽。
花香香顿了顿,轻声道:“他以前养过一只猫,后来这只猫死了,他把它埋在花圃里,还用石头垒了一个小坟包……我说起这件事,可是他完全不记得。甚至……他告诉我,他从来没有养过猫,因为他对猫毛过敏。”
秦晋看着她:“那么,他对猫毛过敏吗?”
花香香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作为未婚妻,她承认自己有些失职,竟粗心到连恋人的过敏史都不了解。但是,这也不能全怪她啊。
“我们在一起后,他再没有养过猫。”花香香解释道。
要不是三天前在的士站凑巧碰见一位怀抱宠物猫的女士,花香香压根就想不起这事,自然也不会想到去跟未婚夫谈论养猫的话题。
“你们在一起有多久了?”秦晋问。
“到今天刚好一年零四个月。”
想到和未婚夫的初次相见,花香香的心中不禁泛起甜意。
他们两个属于一见钟情。
那是大四下半学期,学校推荐她去对口单位实习,未婚夫刚好是她的顶头上司。因为对方出差,一直到了几天后在部门举办的新人欢迎宴上他们才得以真正一见。
在那之前,关于这位领导的一切,花香香都是经由别人口中得知。
但凡说起他,全公司的单身女性都忍不住热血沸腾,贴在他身上的标签也总是与“帅、MAN、年轻有为,气度不凡……”这些赞美之词有关。
以致进了单位数日,她听得最多的一个名字就是——柏树二字,简直快要听到耳朵起茧,心中忍不住吐糟: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直到那天晚上的迎新宴——
因为飞机晚点,这位领导大人一直待到宴席过半才姗姗而来,来了竟然找不着地儿。她刚巧坐在包间出口的位置,当然义不容辞下楼去接人。
结果闹了笑话。
错把领导的助理认作本尊,还不停“柏总、柏总”的叫,直把那位助理叫得一脸懵逼。
耐心听她做完自我介绍又说明来意,正主这才不疾不徐从自家助理的身后走出。
“你好,我是柏树。”
那双眼睛带着笑意望向她,万千灯火倒映其中。
……
秦晋喊了一声:“花小姐……”
花香香终于回神。
她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似乎遗漏掉了某项重要的信息。“抱歉,你刚才说了什么?”她略带歉意的看向秦晋。
“我说——”秦晋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你们在一起后,有养过其他的宠物吗?例如狗、乌龟、或是猫头鹰什么的。”
“没有。”花香香摇头。
“也没有聊过与此相关的话题?”秦晋问。
“没有。”花香香十分肯定,三天前偶遇抱猫的女士,那是她和未婚夫第一次聊起养猫的事。
“根据描述,你未婚夫的这种情况和创伤后压力症比较相似。”秦晋说。
“创伤后压力症?”面对专业词汇,花香香一头雾水。
秦晋尽量使用通俗易懂的词语向她解释:“许多人经历了创伤性事件后,会在接下来的数日或是数月,有的甚至长达整个后半生,都持续出现类似的逃避反应。即——主动去回避一些可能引发创伤体验的事和物。还有个别患者会对创伤性情景出现心因性遗忘,把经历过的事情排除于记忆之外,即使经过提醒也予以否认。”
“你的意思……他是因为伤心过度才引发的失忆?”花香香总算听明白了。
“目前看来,很有可能是这样。也许那只猫咪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宠物,还是家人和朋友。”自己也养过宠物,所以秦晋很能理解对方的心情。
“不。”花香香摇头,“我觉得不是这样。”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的否定太过直接,大有让人下不来台的嫌疑,花香香随即补救道,“起码不完全是这样。”
秦晋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作为医生,愈详实的反馈愈能够帮助他更好的做出判断。
他“唔”一声,同时朝花香香鼓励性的点了点头,“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丝毫不摆医生的架子。
花香香解释道:“除了养猫外,我未婚夫还忘了其他一些事。这些事其实跟那只猫咪没多大关系。”
说完,她倏地抬起手背,向秦晋展示着自己无名指上戴得那枚耀眼的戒指。“就在上个月,他向我求婚了。”
“恭喜。”秦晋由衷说道。
花香香脸上洋溢着幸福之色:“我未婚夫其实是一个很浪漫的人。为了向我求婚,他准备了很久,还特地去学了变魔术,就为了能在求婚当晚从玫瑰花苞里变出戒指给我。可是……”
说到兴高采烈处,花香香忽然止住,“你知道吗,秦医生。这只戒指对我来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因为它的背面刻有我英文名的缩写,是我未婚夫亲手刻上去的。可是,他竟然忘了这回事。甚至,他根本不记得我的英文名是什么。”
秦晋安慰了她两句:“你未婚夫会刻字?”
“不会。”花香香低头转了转套在指间的那枚戒指,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轻笑了一声,“我未婚夫擅长许多事,可是偏偏就这一件总是做不好,为此他很是咬牙切齿了一段日子。”
这戒圈背面的名字被刻得歪歪扭扭,当初花香香没少笑话过他刻得不是名字,而是毛毛虫。
结果被未婚夫按住,挠痒痒一直挠到她不停求饶。然后,两人笑闹着从沙发滚落地毯。再然后,滚啊滚……
可是,以上种种他全都不记得了。
花香香不免感到一丝泄气,“其实,今天是我生日。”
秦晋似乎已经习惯了花香香思维的跳跃性,他微笑着向她道了句:“生日快乐。”
“谢谢。”花香香牵了牵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去年的这一天,他在外地出差,为了赶在午夜十二点前当面跟我说声生日快乐,他在台风天冒着风雨连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只为了回来见我一面。可是今年……他好像忘记了我的生日。”
她也曾试着提醒过未婚夫,然而他好像真的忘记了这件事。
秦晋能够理解花香香此刻的心情,“或许,你应该直接告诉他。”
花香香摇了摇头,“再过两周,我们就要结婚了,可是……我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秦晋笑了笑,“花小姐,你最近是不是常常感到心慌、忧虑或是莫名的烦躁?甚至,有时还会兴起逃婚的念头来?”
见花香香并未否认,秦晋继续说道,“其实这很正常。”
花香香有些诧异的看向他。
秦晋笑道:“结婚对女人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因此在婚前产生一些焦虑的情绪实属正常。有研究表明,许多准新人在结婚前夕都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见花香香仍然眉头紧锁,秦晋摆手,做出一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嗨,放轻松!就算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不是吗!”
花香香终于被逗笑,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只是担心我未婚夫。”
“你未婚夫的这种情况出现有多久了?”秦晋重拾正题。
“从上周我和朋友结束旅行回来后,他就这样了。”
秦晋接着道:“那么,他最近有遇到什么麻烦或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吗?”
思索片刻,花香香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回顾过去的这数周——颇有难度的一桩合作案被未婚夫成功拿下;他们的新房业已交付,不日就能搬迁新居;婚期也愈来愈近,他们的感情如胶似漆……一切都朝着预期的方向有条不紊的行进,只除了……
“秦医生,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和你说。”花香香捏了捏双手,似乎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出实情。
秦晋并不催她。
在沉吟片刻后,花香香终于下定决心,“自从旅行回来后,我发现出问题的不止我未婚夫一个人。事实上,我身边所有认识的人好像都失忆了。”
随着她说完,心理诊室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秦晋将自来水笔握在手中来回转了两圈,“花小姐……”他舔了舔并不干燥的嘴唇,似乎在考虑要如何措辞,“这件事,你有和家人或是朋友说过吗?”
这回,花香香的脑筋转的很快,她一下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秦医生,你不相信我的话,对吗?”
她就知道会这样,谁都不相信她!花香香有些挫败的抓了抓头发。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晋试着安抚她道,“这样吧,今天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改天如果有空,希望你能带未婚夫一起过来,有些事情还是要面见患者才能更准确一点。”
眼见他合上工作笔记,花香香心知今天的心理咨询已经结束。
同秦晋道完别,她拿起背包走向门口。
快到门前时,她忽然转身,“秦医生,其实今天……并非我们初次见面。你大概忘了,就在两天前,我和未婚夫已经来过一次。”
不是第一次见?已经来过一次?有吗?秦晋怔怔地看着花香香打开房门走出去。但是随即,他就释然了。
他确信自己不会记错。没有人知道,他工作有多么努力。
秦晋转身来到电脑前,很快就调出了这一周的接诊记录,眼见着数据没有一点问题,秦晋笑了,心道自己怎么也跟着神经过敏起来了?
可是笑完,鬼使神差的,他又找来了接诊记录手写本。
因为为人谨慎,每次接诊前,他都会用笔先手写登记一遍,然后等病人走了以后再将数据录入电脑。所以这会儿,当他按照日期翻到两天前那一页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向堪称完美的接诊记录竟然缺失了一页!再去翻阅病例,同样的位置,竟然又被人为撕去一页。而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竟然毫无察觉。
秦晋掐了掐眉心,事情似乎变得有些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