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木兰围猎(一) ...
-
行至日中,春日正午的太阳也有几分毒辣,原本热闹的队伍变得沉寂起来,落长生也没了看风景的心,麻木地坐在马背上一言不发。
身边的男人看了她几次,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累了就到马车歇息一下。”
落长生晒得没了气力,摆了摆手。
一走六个时辰,落长生感觉自己就像濒死的鱼,到了围场才算有了点儿活气儿。喝了个水饱,晚膳也没用便去歇息了。
“四哥,隆科多虽受皇阿玛重用,但他与大阿哥相善,大概早与八哥他们结党,不可轻信于他啊。”
“支持老八的大有人在,权位在隆科多之上的比比皆是,拥立成功又当如何?李斯之所以摒弃扶苏协助赵高立秦二世,正是因为扶苏那里有蒙恬在而不易居首功。隆科多现今虽不与你我结党,但对老八也并非忠心耿耿。况且依老八的身子,党派之争很快就会发生变化。”
“四哥的意思是……”
“是十四弟。其他皇子不成势力,为了继续掌权老八必会将重心转到十四身上。准噶尔近年愈发嚣张,三年内一战必不可免,十四军事素质极高,届时他们就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你我便顺水推舟,随他去,只需控制好老八,就能断了了他对内政的掌控。皇阿玛已厌极储位之争,你我离开斗争中心,做个闲人,以退为进,避免重蹈老八覆辙。”
“四哥英明。”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四哥,我还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十三弟且说。”
“那个女人,来者不善。”
沉默。
声声入耳。落长生闭着眼,手心全是汗。
“那天她出现在那儿,我怀疑是有人刻意为之。”
“现在定论为时尚早。”
“若她是八哥派来的人,四哥打算怎么办?”
又是沉默。
“四哥难道真的对她动情?”
“如果她是老八派来的……就放她走吧。”
“四哥!”
“为了接近我她也付出了代价,就罢了。”
“她要真是探子,你的风吹草动八哥早就得知,你对她好无异于在害自己。”
“都如你所说,但就算我放她走,她对老八也再无用处了,一个女子能翻起多大的浪。”
“四哥还是小心为妙,切不可妇人之仁。”
落长生像是掉进了深渊,手脚冰凉,寒冷彻骨。心中莫名的情绪反反复复,她觉得这个男人太过可怕,面上平静无波,实则波涛暗涌,心机深沉。如此野心勃勃,竟可以隐而不发,佯做毫不在意。
然而下一刻又觉得,外界所说雍亲王残暴不仁,手段狠决像是凭空捏造出来的流言,目的只为了败坏重伤他。
他身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真真假假,她觉得错乱。
悉悉索索的声音。落长生睁开眼,这男人竟开始脱衣服了。
惊坐起,话说得结结巴巴:“你你你,你干嘛?”
“自然是要歇息。”
“你怎么会和我一个帐子?”
“不然呢?你想和那些侍从住一个帐子?出去左拐到头正数第三个就是。”
“不,不是,你先别脱了。”说着别过脸去,脸直红到脖子根。
“你不必紧张,我不碰你。”
落长生只觉得身侧陌生的气息近在咫尺,这男人合眼躺下,顺便与她盖上了同一床被子,好像在他眼里她就不是个女人,完全不用避嫌。
他横在外侧,落长生是躺也不是,坐也不是,下地也不是:“那我睡地上。”
他猛地扯住她的腕子,猛地一拽,落长生不备,重重躺倒在床上。
“不,不是说不碰我吗?”
“你是想我就这样拉着你睡,还是我不动你你自己躺好。”
落长生在心底暗自咒骂:呵!小人之举!小人之举!怎么就像赖上她了呢?!
“……你离远些。我睡觉不老实,你可别后悔。”
“好。”说着松开了手。
落长生靠在床铺的最里面,脸恨不能贴在帐子上,而这个男人也背对着她,稳居床沿外侧。被子展开,中间隔着大大的空隙。
春夜还是冷的,凉气直往被子里钻,落长生又紧张又冷,一日的困倦消失得无影踪,怎么也睡不着,翻身却又不敢,别提多难受了。
回想起他与十三阿哥方才的对话,落长生犹豫着。
来到围场正是见十四阿哥的好时机,她应该把她听到的全都说出来,然后让雍亲王输得一败涂地。
可万一……他是真心信她呢?
不不不落长生,他信与不信与你何干?十四爷的恩情你忘了吗?又怎么能让雍亲王做天下之主?对对对,没错,没错,权力之争本来就是如此,你的使命也本就如此,一定要告诉十四爷,一定一定……
不过……真的会如雍亲王所说,权力转移,十四爷成为最后赢家?
那十四爷说一切都为了八贝勒,是真是假?
她最终是为谁做了嫁衣?
谁真谁假,谁在说谎,谁在背后,谁做推手,问题盘旋在脑海中,终不得解。
雍亲王是被冻醒的,身子一动差点从床沿掉了下去。
有个脑袋顶着他的背。他一翻身,只见落长生埋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紧挨着他睡得正香甜,又往他怀里凑了凑,后面留出大片的空隙。
她说自己睡相不好,他该相信的。她要是看到此情此景,他真是百口莫辩。
“那个女人,来者不善。”
“四哥难道真的对她动情?”
十三弟的话在耳边回荡。
她舍命救他,却要与他疏离。她不嫁,也不肯离开。
他想过她想要的是什么,目的是什么。而他觉得,他能给。
不想有一日,他竟会把危险留在身侧。像自己的父亲一样。
都说爱新觉罗家连着出了两个情种皇帝,一个是他的太祖父太宗皇帝,一个是祖父顺治皇帝,现在大概还要算上他的父亲了。
一代圣君,为了良妃,背弃了对列祖列宗的承诺,不仅解除她的幽禁,还史无前例地将她一个汉人晋为妃位,甚至想过早早退位,只做一个好丈夫。
那一年,京城山崩地陷,连续的大灾摧毁着已然破碎的北京。
到处都是碎尸,到处都是鲜血,太多的人尸骨无存,城内的哀嚎不绝于耳,一场大雨更是雪上加霜,而后连绵数月的瘟疫几乎要了全城人的性命。
与此同时,川北地区大旱,颗粒无收,饥荒蔓延,朝廷拨粮赈灾不见一点成效,死的死,而活着的,双眼猩红,食人。
他想到了自己的承诺。这是列祖列宗的惩罚。
重新幽禁那个女人,删去史册上有关这场劫难的记载,看似都过去了,而余痛还在。不久良妃去世,他唯一牵挂的终于消失在了世间,这如画江山,他孑然观望,百般寂寥。
因为看到父亲如此,他惧怕爱,爱新觉罗家的每一场爱恋都要付以江山作为代价。这代价实在太大,他承受不起。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他触电般收回将要触碰落长生面容的手,起身更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