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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邪 ...

  •   吃人的嘴短,难吃也得吃,何况对面坐着一尊油盐不进的黑脸张飞。
      黑脸张飞宿小羽面前摆着韭菜花酱,显然对自己做的烙饼也兴致缺缺,拿筷子头蘸着韭菜花酱,舔一口,又舔一口。
      宿羽的毛病阿顾知道,就是不好好吃饭。别人吃的时候他看着,别人吃完了他才开始像做任务一样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是个很坏的习惯,难怪瘦得像一辈子没吃过肉。

      宿羽烙的饼一半在灶上,另一半被阿顾吃了,盘子里就剩一小块。
      宿羽拿起仅剩的一小块,“儿子,吃烙饼。”
      狗崽子很捧场,臊眉耷眼地就着宿羽的手舔了几口。
      阿顾又吞掉半张寡得没味的烙饼,然后乖觉地悄悄起身。
      狗崽子立即放弃烙饼,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用摇头摆尾的狗样说明“我后爹就连放屁都比烙饼香”。

      阿顾刚刚拿起洗碗布,宿羽就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头都不回地说:“碗别动,我来洗。”
      阿顾很通情达理地说:“我喜欢洗碗!”
      宿羽说:“你会洗吗?”
      阿顾一边洗一边辩白:“我不仅会洗碗,还会洗锅呢,洗得可干净了,可厉害坏了,你一会来检查。”

      话音未落,斗室之中爆发出咣啷一声脆响。
      小狗往后飞跳一步,避开了迸溅的碎瓷片。
      宿羽缓缓回过头,看着一地碎瓷片。瓷片林林总总还隐约辨认得出生前形状,和另外半拉烙饼一起摔得尘归尘土归土。

      这次换阿顾乍着手,大喊:“……你别动我来扫!”
      宿羽彻底投降:“不是,你听我说——”
      阿顾把他推到一边,不容分辩,“我来扫我来扫,什么都别说了!做错事情就要承认承担,我承认我不会洗碗,但扫地我还是行的……”
      他三下五除二把碎瓷片和烙饼一起收起来一股脑扔出去,还拿起铁锹盖上一把黑土,试图毁尸灭迹。

      宿羽追出来,“不是,我说……你埋了?”
      阿顾回过头,“不然呢?”
      宿羽不易察觉地咽了口口水,昂首挺胸转身回屋。
      阿顾在屋外,被傍晚的黑风一吹,终于找回了多日不用的脑子,读出了刚才宿羽写在脸上的话——“我还没吃呢。”
      人家宿羽巡防跑了一天,又回家辛辛苦苦做了饭,还还没吃一口,他把烙饼给倒了。
      倒了,还埋了……
      入土为安,节哀顺变。

      月黑风高夜,寂寞少男心。
      阿顾内心颇有些感慨,原来再粗犷再有担当的人,敏感到深处,也是会很难伺候的,比如世界上的每一个阿妈,再比如草原英雄小宿羽。
      阿顾又吹了会冷风,推开门进屋。
      宿羽换了干净衣衫窝在大床里面,卷了个被子卷,纹丝不动。
      今天也不早了,宿羽自觉得令人发指,照例睡得比九岁小孩还早。这会的金陵大概将将华灯初上,艳妇盘龙金屈膝方才开场,而宿羽确实该睡了。

      阿顾推了推那个被子卷,“喂,小宿羽。”
      被子卷闷声闷气:“我睡着了。”
      阿顾哭笑不得,“睡着了个屁,梦里肚子饿不饿?起来,我下面给你吃。”
      被子卷腾地坐直了,面红耳赤,“流氓!”
      阿顾:“……啥玩意儿?”

      阿顾倒不是头一次被人骂流氓,但这次着实流氓得没有一点油水,当时也是无言以对。阿顾无言以对地憋着笑,把被子卷往回轻轻一踹,“那就睡你的觉,等会叫你就起来吃面。”

      宿羽会错了意,耳朵“嗵”地滚烫起来,连忙“嗯”了一声就躺回被窝,听见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
      “啪”的一声,是阿顾打开了面缸。然后是水声,阿顾在和面。再然后是揉面的声音,瓷盆底一遍一遍碾压砧板,发出好听的有节奏的声音,就像达达的马蹄,踏过草原山岭天光云影。

      这种感觉很陌生,宿羽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惟其如此,才容许自己轻微地笑了一下。

      心情一松,才觉出今天确实累了,宿羽翻了个身,脸朝外,迷迷糊糊地看着阿顾的背影。
      阿顾比他年长,比他高大,比他结实,所以穿他的衣服有些嫌小。他的那些旧衣裳到了阿顾身上,就被撑出线条,松垮单薄一下子变成了风流妥帖。
      阿顾的宽肩膀高个子自带一种风华气度,和洗得发白的灰色围裙格格不入,忙活得倒是很熟练,不管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架势反正是十二分足。

      阿顾确实是个纨绔,但……一个会做面的纨绔?

      最后一个念头落入脑海,没有激起一丝水花,宿羽沉沉地浸入了梦乡。

      “咳。”
      梦里无边黑暗,正中燃起了一簇火花。火光氤氲,勾勒出四边景物,是一间狭小的牢房。
      大约是天冷,中年男子冻得咳嗽,抖抖索索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囊,“孩子们啊,流放路远,颠沛流离,这一别就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

      香囊拆开,里面是四根指节长的干树枝。
      “我们宿家小门小户,没什么宝物传家。此乃我们家门前的杏花树,各自收好,留个念想。他日再见,就算相见不相识,也算有个依凭。”
      中年妇人和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各自默默接过一枝,中年男子催促道:“小羽。”
      叫小羽的孩子约莫十四五岁,跪伏在地,羸弱背脊不断颤抖,发不出一点声音。

      妇人嘶哑着开口,“小羽,你爹给你,你就接着。”
      小羽抬起脸,苍白的脸上泪痕纵横,哭噎道:“爹、娘、哥哥,都怪我……她死了,不然——”
      哥哥很平静,把手轻轻覆盖在小羽的脊梁骨上。
      那只手瘦而且凉,力道薄弱,但就仿佛油纸伞倏然隔开雨幕,小羽的哭声奇异地止住了。
      年轻的哥哥轻声说:“小羽,刀剑不识人间苦,这不怪你。要怪,就怪这个世道。爹娘,你我,还有公主,都不过是输给了这个世道。”

      宿羽看不清哥哥的面容,是因为已经大体忘却了。但他记得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记住了“输给这个世道”。
      世道浇离,一家人在流放途中分散。
      边境上书信淤塞,宿羽到了北境,在三年中陆续接到了三封耽搁得十分久远的讣书。
      后来宿羽在日复一日的沉默四壁中明白过来,在那间牢房里,他哭得出来,是因为有人会听。

      人在梦中,宿羽都能想起那时的冷,冷得双手布满冻疮,冷得不停咳嗽。
      “咳!”
      脊背狠狠一痛,宿羽整个人发着抖醒过来,汗水滑进眼角,蜇得生疼。

      有人在狂拍他的脸,“小宿羽!醒醒醒醒醒醒!”
      眼前黑烟滚滚,灼热的飞灰扑到眼前,阿顾俊秀的脸上遍布焦急。
      宿羽蹭地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好想一口气全都发出来!听到存稿箱的哭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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