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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人心难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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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倒是识时务,本君尚未派人去请,你竟自己负荆请罪来了。”
徜蛾巧笑嫣然,青丝披散了一肩,半掩盈盈秋波。身子斜倚着梨木横榻上,纱衣精致却依旧素色简单,指尖轻轻滑过架于身前的古琴之弦,调琴如调笑般轻浮。
月上行宫之中,桂香幽沉得失了甜腻之味,微熏似酒,寒风过处,冷暖混杂。
左畔坐着擦拭雕玉箜篌的祈蝶,时不时浅浅吟笑几句,眉目间的犀利泄露她伪饰的乖巧温柔。
右边的缘蜂旁若无人地作画点墨,自我进殿后甚至都不曾抬眼。
这番架势,三堂会审般要给我难堪。
“我不是来请罪的。”环视一周,我也懒得行礼。
“哦?”祈蝶娇笑着回眸一顾,“难不成是来问罪?”语毕,故作风情地瞥一眼徜蛾,似讽似嘲。
“真新鲜,监卫仙官也无权上门问本君的罪,你这小仙侍可真放肆。”徜蛾懒懒抬眼,信手抚一段疾音之律。
缘蜂不言不语,仿佛一切与他无关,而他只生于笔下那幅画中。
“听说这混帐昨天还打了你?”祈蝶看似数落我,实则幸灾乐祸地揭他伤疤。
徜蛾薄唇微扬,似笑非笑,不以为意:“是呀,害得凤琬以为我受了多大委屈,亲自送了那么一堆没用的仙药补品。”扬袖一指殿角案几上散乱堆放的灵药仙丹。
祈蝶脸色微沉,醋意竟晕得双颊泛红,眼底已然妒意成海。
她在意凤琬的宠爱,徜蛾偏不屑这恩宠,甚至以此削去祈蝶的锐气。
正如缘蜂所言,徜蛾是成心要搅乱天道之序,以泄其怨。只因他是个战俘。
但他,是何时何战所俘?又为何会封上仙君?
“你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徜蛾竟放下古琴,起身走到了我面前。他抬头望我的瞬间,百般讽意皆化绝色。
我愣了愣,随即退后一步,用凌厉之色掩去自己的失神:“仙君既然如此得宠,何苦为难于我?御只想恳请仙君停止对在下,以及龙神宫、太虚殿的中伤。”
徜蛾眯了眼,眸中光华璨然:“本君中伤你?哼,分明是你顶撞本君吧。”
如此直截了当地明问,他也要装不知情?
“那仙君是执意要挑起梧凰境与龙神宫的祸端?”我冷声质问,“凤琬仙君实则已掌权于整个凤族,阁下想看天界龙、凤两大神族相争纷斗?!”
殿中一时静谧无声。徜蛾转过了身,只留个轻曼背影来承担我说出的罪责。祈蝶丽颜苍白,蹙了眉眼神闪烁。而缘蜂,淡然作画,只是不经意地逝去唇边一抹诡笑。
我戳穿得太过直接,甚至自己都后悔这冲动。
一声轻笑,祈蝶抿了唇,轻蔑地看过来:“阁下不过小仙侍一名,我等虽为仙君,其实不过伶人艺伎,有何能耐挑拨权贵纷争?”
刻意犀利的语气,更让她底气不足。祈蝶只是怕了,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办事不成,她也只是权势倾轧的炮灰。我若禀告龙神宫他们心怀不轨,凤琬再厉害也阻不了鲤芳夫人除掉这几只小鱼虾。更何况,凤琬并不在意她的死活。
衣衫沙沙拖曳,徜蛾走回了榻旁,坐下,重新抱琴而抚,面容淡漠却天生妖冶:“本君就是爱看你们这些自诩为神者卸掉假面伪装,拼血厮杀!”
“徜蛾!”祈蝶急了。
他却毫不理会,琴音忽而旋急高亢,压住祈蝶的尖呼:“本君就是要亲眼看鲤芳和凤琬斗得你死我活,看这两个罪人血染三界!”
“啪!”琴声戛然而止,断弦崩裂,划伤了他的手。
徜蛾怔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冷漠的表情。
我不过信手捻风,以风为刃,劈断了那根寄予他傲戾的琴弦。
也许,我还想告诫他,无需龙神宫出手,仅凭我便可轻易了结他们这些乱臣贼子。
“再不知好歹,断的就不是这根弦!”我放下施术的手,倾尽轻蔑之态,“敢动龙神宫,阁下太高估自己了吧!”
祈蝶似乎在颤抖,纤纤素手已握不住沉重的箜篌。而缘蜂却挥毫洒脱,置身事外。
隐隐地,我觉得缘蜂才是三人中的狠角色。
半晌,徜蛾一扫失意,抬头冲我笑道:“本君生来最不惧的就是威胁。阁下身手再好,缺了那么点权势,也奈何我不得。”
笑颜如桂般生香,颠倒众生。
“难不成仙君想在此灭了我的口?”回敬他的,依旧是我的冷峻。
他再笑,袖掩手上伤处嫣红的血色:“你来此撒野,无非是想规劝我等不要介入凤琬和鲤芳的纷争。换言之,是你求本君,本君位处上风,何需怕你?”
他倒聪明。那副绝色之下亦是藏了双犀利精明的眼。
“徜蛾!你少说两句!”祈蝶似乎害怕牵扯进凤琬的野心中。
我咬了咬唇,挑眉迎上他的目光:“既然仙君心知肚明,那打算如何交代?”
他扯了扯宽大的衣摆,缓缓踱到我面前,带了一脸媚色轻佻凑至我耳边:“本君最讨厌被人当木偶似的牵着,哪怕是凤琬。”
声音很轻,只有我能听见。
这算什么?投诚的暗示,或者只是故意撩拨姿态?
一声轻咳打断,缘蜂搁了笔,拿起画卷赏视,儒雅之态与此处的清冷格格不入。
“这朱砂太淡,”他看着画上某处,摇摇头,“罢了,我回去重研朱墨,再修此画。”
说完,他卷起那墨迹未干的画,旁若无人地走向门口。
徜蛾轻哼一声,抬臂拦下他,回眸倩笑:“佳作既成,可否给本君欣赏欣赏?”
缘蜂回笑,清雅如泉:“本君劣作难入阁下尊目,唯有知风雅者方懂赏画。”
被尖刻地拒绝,徜蛾似是已经习惯:“你说的‘风雅’,怕是整个天界都没人懂。”
他们只懂争权与厮杀。
缘蜂不置可否地笑过,走到我身边,似乎故意驻足一顿。恰有一阵风吹来,他手中的画卷被吹散开,在我眼前晃过,随即被他迅速收回卷好。
仅瞥一眼,我看到了那幅画的全貌。
他画的是徜蛾。
没有妩媚与妖色,仅是一腔冷艳幽寂。
或许他亦倾慕徜蛾美色,我并不诧异。真正让我惊讶的是,画中的徜蛾,一双妙目竟以淡淡朱砂作色,绯红似桃。
全面皆是黑墨画成,唯这一双朱砂点成的红瞳尤为惹眼,平添几分妖异,几分怨色。
缘蜂转眼离去,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眸。怀中藏着的那本残卷仿佛着了火,灼得我一阵心焦,却忘了追上去还给他。
天魔圣战,红瞳的徜蛾……他究竟想暗示我什么?!
“时候不早了,本仙子该回去了。”祈蝶很不自在地站起,抱着箜篌,理了理纱衣裙裳。
“送客。”徜蛾懒得寒暄,拂袖回身。
祈蝶半是愠恼地白他一眼,撂下句“不必”便径自而去,将一地落叶桂瓣踩得支离纷飞。
侍从关上了门,幽香渐浓,屋中竟又剩我与他二人。
我犹豫要不要也离去,抬眼只看见他距我三步之远,媚眼满是玩味。
“话还没说清,也想走?”挑逗的笑,挑衅的神色,他天生就带着这敌意与勾引共生的魅力。
我避开他的眼神,叹气:“别夹在凤琬与夫人的争斗中,梧凰境与龙神宫,无论是哪个都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在关心我?”他笑了,走上来一步,“实话告诉你,你很敏感也很聪明……是凤琬让我们接近你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觉了。不过,你看错了凤琬,无论我怎么闹,他不会让我死的。”
没由来的心生怒火,我冷笑:“你对他很重要么,美色总是控制他人的利器。”大概,凤琬总叫他去色诱他人吧。
他又走近一步,随意地撩起我垂落鬓边的长发,绕在指尖玩弄:“呵,他留着我不过是为了满足他恶心的私欲。”
别过头,我不愿正视他眼中瞬逝的凄怆自嘲。何为私欲,或许亦是一种叛骨。
徜蛾叹了一口气,再走上一步,已与我再无距离。他抬起冰冷的手,触上我的脸,一点一点抚摸着,惊得我本能地想躲。
终了我仍没有躲开,只因他幽语如泣。
“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他轻柔地描过我的眉骨,含着桂香的气息喷在我面颊两侧,“第一次见着你,还以为你是她……连你看我的眼神都那么像她……呵呵,她恨我,你也是么?”
他笑得那般无奈苦涩。来时的满腔怒火已无影踪,徜蛾他就能叫我喜怒无常、束手无策。
“你知道么,如果我不愿,凤琬不会逼我的……”他抬眼,坦率而道,“但是见了你,我决定答应他……我讨厌你的眼神,讨厌你撑着高傲的架子,讨厌你长着和她那么像的脸……呵呵,我就是希望天界鸡犬不宁,我要让凤琬后悔留下我!”
震惊之色一定在我眼里晃动,我以为我知道不少,其实却很少。
“你……是战俘?”
“对,凤琬擒来的战俘。”他挤出一丝怪异的笑,“天界皆知,却没人敢以此打压我,只因为他们知道,我是凤琬的……宠物。”
我还以为,是凤琬帮他掩藏了身世。没想到,这只是招摇的禁忌。
他们,太复杂,我不想介入过多,否则正中凤琬的意。
“他为什么要利用我牵制龙神宫?”我不动声色地后挪一步,保持能让人清醒的距离,“我清修三百年,他又如何得知我的过往?”
徜蛾眯了眼:“我从不管他的目的。”
真是个绝好的回避理由,凤琬也真会用人。
“不过,”他幽幽开口,“我只知道,是缘蜂提议提到了你,本来根本没人注意到你的存在。”
缘蜂?!幕后的操纵者,是他?!
“逼问我这个整天无理取闹的人有什么用,”他拂袖回身,清瘦的背影似乎多了一分邪气,“去问那个带你上殿的小子,他才是始作俑者。”
“延光?他不可能——”
“你对天庭了解多少?对天庭人心的叵测知道多少?”徜蛾轻柔地打断,回眸一笑,“你那位好朋友,现在可是虹眠仙子麾下武将,更是梧凰境的人哦。”
我愣了,心里很不舒服。以虹眠为首的然远三君,也是凤琬党羽。而延光的生父朱翎仙将,是凤琬侄弟,那延光也算凤族之人。
我的好兄弟,会欺骗我么?还是像龙霓所言,他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其实我也不明白,缘蜂急着把你这个无名小辈推上风口浪尖,究竟为何。”徜蛾捻起琴上断弦,撇去那染血的弦又抚起清幽乐调,“不过呢,我还是很乐意与你继续周旋下去。”
他抿唇,抬头笑意璨然:“你是除她之外唯一一个敢打我的人。”
他似乎分不清,我和他那个故人的区别。
“我该走了——”
话未说完,只闻得门外传来侍从的通报:
“凤琬大人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