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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情惑(下) ...

  •   元月十五,贺春宴。
      初春天气放晴,冰雪消融,碧澜湖边烟影袅袅,古树枯枝交错,幻成一方寂景。
      庆娴才学会走路不久,咿咿呀呀又跑又笑,奔入这静雅之地。她眼睛眨巴眨巴,欢快地逃离不时挡在前方的嘉诺。而嘉诺陪小侄女玩闹,却怕旁人见他这般伤帝王尊气的举动,早下令命奴仆们不必跟随。如今在他俩身后目光相随的,唯有盈盈浅笑的莫琬。
      庆娴玩累了,跑回母亲前撒娇。她拉扯母亲的宫装长裙,大大的眼睛闪烁出要抱的渴望。
      莫琬轻笑,抱起惹人怜爱的小女,一边与嘉诺聊天说景。她不经意间望见远处在晨光中若隐若现的明澜宫,便询问嘉诺希望这龙胎是男是女。
      “女儿,”嘉诺见庆娴正看他,瞧见他目光又害羞般撇过头抱住母亲,失笑道:“和娴儿一样可爱的女儿。”
      莫琬有些讶异,自然在她心中认为嘉诺更想要子传宗接代,而且白蕴蔚也有机会封后。但显然嘉诺没有如此想。但她没多说什么,嘉诺之事,她只能是个倾听者。
      嘉诺也沉默。他其实早想过许多,清楚这男女的差别。若是男,自然白家归顺,五族联盟破灭,他可皇权至上,不再与那帮老狐狸们日日勾心斗角,荒废他曾设想的作为;若是女,自然五族隐患仍存,他需另外设法扳倒五族势力,但他却有个可真心疼爱的孩子,而且这是他与云斐的孩子。
      想起云斐,嘉诺的眼神不由黯淡。最近,太多的政事令人烦躁,连前些时候还常温言笑语的云斐也改变态度,对他不冷不热,回复当初她报仇心切却日日隐忍时的模样,让他好生奇怪,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竟成这般。
      “诺,听说最近朝上又生风云。”莫琬细瞧他脸色,说:“恭喜了。”
      嘉诺应了一声,半晌才简易说出他多年的谋划。他冷道:“若不为套牢杀尽这群光吃不吐的狼,我何必多费两年钱财予无用之人!哼!”
      莫琬僵笑,是非对错,在这朝堂上可真能清楚?确然,那些人贪婪有过,却没犯任何伤天害理的大罪,如此被杀可算惩罚太重;但对嘉诺来说,他痛恨他们身在其职,不做其事,但若他们不是五族的人,他不会下此狠手,杀鸡儆猴,甚至隐忍不发两年,就为求对的时机借此打击五族。他明明可在两年前将这些人革职省办,可他却没有,还故意引诱他们拿更多国库之财,收集证据,以求事发时能坐牢他们的死罪,翻起朝上风云。
      “诺,你与她,还好吗?”莫琬轻问。来之前,她本意想嘉诺该因朝中之事而意气风发;但见到他后却发觉并不是那样。嘉诺虽数年间变化许多,喜怒不形于色,但她毕竟多年与他为友,看他走到现在。所以嘉诺的心情,她只需细想便能猜出。
      嘉诺闷道,“还不是那般,不好,不坏。”
      莫琬沉吟后道:“现今朝中诸事平稳,宫内更无人做大,诺何不遂她心愿,一直这般,总不是个办法。”
      嘉诺知她指的是什么,便答:“我怎会不想?若能轻易事成,我为何不去做?且不说其它,就说我真让她去报仇,她可会信我的话?”
      莫琬怔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确实,就她知道的而言,他们都难以信任对方。地位将他们分离,当年之事撕毁他们的联系;难舍彼此的心,只能遥遥相望,无法前进,无法离去。
      嘉诺不管莫琬所想,继续道:“再说,现今情况并不稳定,五族蠢蠢欲动,白家非我所用,真若让她如此行为,父皇决不会轻易饶过她。你也知道,父皇从始至终都想把白家的人赶出宫。”他顿了顿,“况且当年之事,谁清楚是何人之计。当年在宫里的人现在没剩几个,她要找这些人报仇无妨,但若万一这事根本与妃嫔争风吃醋无关,我怎能令她去寻仇?”
      莫琬听得心惊,不料这事背后有这么多无奈。她隐约记得当年之事针对的是白家二姐妹,就太上皇对白家之态度,若此事是他授意而为,并非不可能。但若这般的话,嘉诺怎能放纵白蕴蔚去报仇?一边是老迈的父亲,一边是心爱的女子,嘉诺确实太为难。
      她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解决的法子,总不能真去太上皇那问他有否插手当年之事吧?于是只好叹气道:“确实,也只能这般了。”
      嘉诺苦笑不答。这段情,从开始就不该动心。他明白她心中伤痛,也愿为她血刃仇者,但若当初是他父皇的阻止呢?即使他与父皇关系不善,可再怎么来说,那人总是他的父皇。而且他是个明理之人,更心系天下。他自登基来一直恪守法规,一方面是以身作则望群臣百官效尤,清官场糜烂之风;另一方面也是为除五族势力寻理由。当然,他杀过不少无罪之人,但有些事不得不如此。身处帝王之位,考虑的总是长久之计,而非一人之命。
      “诺,如果你杀一个人,可以保天下安平十年,你做不做?”嘉诺还记得父皇当年如此一问,而他的选择,早已不言而喻。
      所以,他不想她乱害人、害错人,也不想找个清白的人顶过解决这桩烦事。他手上已杀孽太重,所以他不愿她以后午夜梦回时忆起鲜血淋漓的一刻。那样的她,会太痛苦。
      但这些话只能闷在心底,无法对她说明。他的心意,他总期盼她能察觉理解,可已经一年半过去,她始终那般冷淡。嘉诺不禁迷茫:到底他该如何是好呢?

      碧澜湖的彼岸,白蕴蔚怔住声,目光穿过正对她说话的莫玉琰,飘向远处那对沿湖缓行的璧人。
      “妹妹?”莫玉琰见白蕴蔚神色奇怪,心思似不在她俩话语间,不由蹙眉出声唤她。
      “啊?”白蕴蔚恍然回神,见莫玉琰表情不悦,赶紧出声道歉,推说她身体不舒服。莫玉琰没说什么,只继续讲述这几日宫内的传闻。
      “。。。总之便是这般了。”莫玉琰匆匆结束话语,简单把她帮莫玉珠的缘由以及宫内谣传说了一遍。
      白蕴蔚脸色苍白,勉强微笑,应付几句,与其约定下次密会的时间,就直说她需回屋休息。
      莫玉琰见她悲哀之色溢于言表,便不多话,小心离去。走了一段,她好奇地向刚才白蕴蔚张望的地方看去,却没见任何奇特之处,不由十分费解,纳闷回宫。
      而白蕴蔚在怡香的搀扶下慢慢回走,她的眼前却一直幻现刚才嘉诺与莫琬聊天的模样。远远地,她看不大清楚,但见他周围无他奴仆伺候,说话间的姿态动作都那么随性,想必他与莫琬的关系,不会只是叔嫂般简单。
      白蕴蔚苦笑,怪不得宁王常常奉命离京,大半年不归;又怪不得穆玲玥死前飞向莫琬那一钗!竟原来如此!
      她暗暗伤怀,更自嘲曾为嘉诺烦闷许久。喻宝林,珠充容,还有莫琬,新人、旧人、不在宫内的情人,嘉诺已拥有太多,怎会真在乎她这个一心为仇、不美貌不解语深情的女子?总归,她不过他手中一枚棋子罢了!
      白蕴蔚倒抽口气,平缓心中冲动。她定定心神,决意不再相信任何嘉诺心意的话。她不会是第二个穆玲玥,更不会在这场浩大的争斗中输去自己。以前心底的那些小小挣扎与痴怨,就让今日之风带走。待他日,她不再感伤这一切,不会再让自己。。。沉沦。

      元月十八黄昏,元平宫外,嘉诺正缓步走进正殿。他扬起脸,看住金光闪闪的"元平宫"三字,嘴角弯出一丝嘲讽。
      元,始也。能入住这元平宫的妃嫔,多半都是历代皇帝未登基前的宠妾。他将莫玉珠晋级又安排在这居住,是颇有深意的。
      更年宴上,谁人都只见莫玉珠的美丽舞姿,还有嘉诺满眼的欣赏喜爱,可谁知道嘉诺当时看得胆寒,目光装作无意地向宁王妃那处瞧了眼,见莫璇不在时勉强松口气,才心思转了几个弯,决定"复宠"莫玉珠。
      他要看看,到底是何人,不但知晓多年前他那点密事,又在这时候拿出来谄媚。不错,莫玉珠长得像莫璇,但嘉诺清楚得很——没人能替代莫璇当初给他的感觉,而他更不会因容貌相近而宠爱这个人。
      其实早在选秀前,嘉诺便按秀女身份决定了大概的中选人。他本大可不去,叫馨贤妃代他宣布名单了事,但白蕴蔚在秀女之中,他又迫切想看她一眼,所以最终还是去了。可当他按心里那份名单挑人时,渐渐起了股烦躁——毕竟一眼看过去,中选人中没几个美貌又仪态出众的。偏偏那最后一刻,他见到病恹恹却楚楚动人的莫玉珠。于是他心念一动,留下了她。
      后来,自然他看出莫玉珠的容貌与莫璇相似,但两人性情仪态天差地别,他也无多在意这些,只道是莫家姐妹总有长相相近的。直到更年宴上莫玉珠那一舞,他才意识到——说不定早有人自作聪明,以为他会因莫璇宠爱莫玉珠!真是笑话!嘉诺本大可不理,但他却心疑:在这皇宫里,真正巧合的事太少,而他早就练成不信巧合;那么,到底是谁在后面指使莫玉珠这一舞?
      按理说,莫璇那事当年知道的人没几个。嘉诺自己当然不会到处说此事,然其他知道这事的人,不过莫琬与白蕴蔚。若这舞不是巧合的话,她们二人间是谁出卖了他?而且倘若这事传了出去,对予已是宁王侧妃的莫璇总归不好,他并不愿见莫璇因为这莫须有的事受委屈。
      所以,嘉诺心头有气,更细细思虑此事:白蕴蔚曾陷害过莫玉珠,怎样看都不像会帮莫玉珠;而莫琬与莫玉珠同是莫家人,又恰巧莫玉珠舞的时候不在,想来十分可疑。于是他决定将计就计,看能否顺藤摸瓜找出那背后之人。
      他一边决心如此行为,一边却怕得知真相。如果真是她们两人其中之一背叛他,他该如何与她们相处?虽然伤神,但他还决意假宠莫玉珠,将她晋级挪至含特殊意义的元平宫,趁晋级添置的奴仆中混入自己的人,暗地调查她平时与些什么人接触。所幸至今查到的消息中,并没牵扯进白蕴蔚或莫璇任何一人。但有个名字引起嘉诺的注意,那就是默默无闻多年的莫玉瑶。
      莫玉瑶曾卷进白蕴芳之事,还是经历多事后宫内仅存的高品级妃嫔之一。在当年之事发生后,嘉诺曾觉得她可疑,但苦于抓不到半分凭据,而她又总是股唯唯诺诺、心苦无处诉的模样,嘉诺才罢手没查下去。
      而如今,莫玉珠最常来往的人是她,这会说明什么呢?
      嘉诺尚不知晓,但他相信不久后,一些事总会水落石出的。
      如此,嘉诺迈进元平宫。他这次来得轻巧,更示意奴仆们不用惊动他们的主子。所以他一路未被通报地踏入莫玉珠贵气凌人的卧房。
      天色半黑,莫玉珠的卧房内已点明烛火。莫玉珠独自坐于书桌前,正在慢慢书写。她脸庞被烛火映红,隐约浮现出几许快乐的笑意。
      真是一美人,嘉诺默然评道。他悄悄走至她身边,想瞧她写些什么。没想到至近处时他一怔,竟重重呼吸出声。
      莫玉珠警觉抬头,见嘉诺前来吃惊不小,慌张间不知行礼。等嘉诺一把抢过她正临摹的字帖细看时,她才记起该给皇上请安。
      许久,嘉诺的脸上阴晴不定,冷冷询问莫玉珠这字帖自哪来的。而莫玉珠哪曾被嘉诺如此审问过,吓得六神无主,半天才断断续续答道:"回。。。皇上,前个臣妾去向太。。。太后娘娘请安,见太。。。太后,不,太妃娘娘在说这字好。。。臣妾好奇,看后就拿回来了。"
      太后?太妃?嘉诺听不明白,但大约猜出莫玉珠是见这字帖好便向人讨来练字用。他皱眉道:"到底是母后还是母妃?"
      莫玉珠半晌说不出话。嘉诺冷冷看她,心中有了计较。他冷哼一声,拿起字帖便摔门离去。莫玉珠这才有了反应,赶紧奔出门哭喊"皇上"。而嘉诺理也不理,使轻功赶往祺宁宫。
      祺宁宫,正是太上皇、太后、太妃居住的宫殿。安庆帝自退位后就遣散其余后宫女子,只封两名太妃留下陪伴他和欣太后。这两位太妃,一名是育有两位公主的闵太妃,另一名则是苏太妃。
      正逢晚膳时分,欣太后见皇儿此刻前来有些惊异,赶紧叫人布菜。嘉诺本一身怒气,但见母后后不由压下心头火,与母后一道好好吃饭。膳后,他挥退奴婢,拿出那字帖,这才说明来意。
      欣太后瞧了会,又仔细想想,才记起是曾与苏太妃议论过这字帖。那是许久之前的事,隐约是她与苏太妃说话的时候有些小辈妃嫔来行礼,诸人就这字好好夸赞了番,后有人向苏太妃要走了这字帖。但至于是哪个妃嫔,她没印象。
      嘉诺细细考虑了阵,先叫人去苏太妃那瞧瞧,看是否方便拜访。不久苏太妃回话允了,嘉诺便向母后告辞,去苏太妃那问话。
      苏太妃已近五十,但身样容貌都保护得极好,看上去不过三十有余。她见字帖后也想了一阵,才忆起这本是小齐王安易某日在太上皇的书房里玩的时候找到的。他见这诗句不错,字更是飘逸灵动,心生喜欢,便向太上皇要了来练字。之后安易一反调皮的本性,连续数天都困在房中不出。欣太后有些担心,就差苏太妃前去探望他,这才知是字帖之故。苏太妃见这字确实写得好,便叫人临摹一份,也好做凭据交与欣太后。她去复命时有些小辈妃嫔也在,几人聚在一块谈论了阵,便有人要走字帖。至于是哪个妃嫔,她也没印象。
      嘉诺听后沉默,没想这竟扯上父皇。他深深叹口气,谢过苏太妃。出祺宁宫时,嘉诺抬眼望去,见天已全黑,宫中烛火远近点点,却照不亮前路。
      他略略笑了下,想将这字帖之事从心里抹去。可之后一夜,无论他是练武还是批改奏章,思绪总浮现字帖上的诗句。他烦躁,郁闷,坐不定,吃不下,睡不着。烦恼数天,他终于放弃自我折磨,去见白蕴蔚。
      可见到白蕴蔚后,他却说不出想问的话。两人在屋里无语静坐。
      还是嘉诺先开口:"赵王得胜,不日将准备回京。"
      白蕴蔚听得糊涂,细思后才明白原是说她二哥白蕴莳。去年赵王发书求援,嘉诺便派夏元帅之子夏元英和白蕴莳率领大军南下,同赵王一道抗击海盗。初战大胜后夏元英被遣回,但白蕴莳仍留在南部。而如今海盗全剿,白蕴莳也该回京了。
      "如此,真是恭喜皇上。"白蕴蔚淡淡答道。
      嘉诺应了声,却说他打算让白蕴莳在赵王那再待一年。赵王这次率领大军回京,行程本就缓慢;而他已多年没回京,想在京城多住数月再走,所以南部驻军只能交与赵王副手及白蕴莳共同管理。
      白蕴蔚自然清楚这些只是表面理由,但她还是依礼谢过龙恩。嘉诺见她神色似对她二哥无多感情,终忍不住情绪,苦涩道:"除了蕴芳,你就谁都不关心呢?"
      白蕴蔚垂下眼睑,不答。
      嘉诺勉强维持镇静,拿出那字帖,说:"这可是你写的?"
      白蕴蔚恭敬接过字帖细看。她有些惊讶,拿字帖的手抖了抖,反复读了数遍,心底一片冰凉。
      那字帖上,每个字皆用的是她的字体,偏偏她一点想不起来这些是否出自她的手笔。而令她心惊的是,其中还有两句暗含不敬之意。光凭这两句,就足以让她受满门抄斩之罪。不过幸好,这字帖上没她的署名,且那两句指的是前朝之事,后宫之人不多知晓。
      白蕴蔚定定神,知嘉诺既给她看,便已认定是她所写。但他会这样问,那这字帖或有蹊跷。于是她说:"回皇上,妾身对此并无印象。"
      嘉诺像料定她的话,又复询问起其它。他声声严厉肃穆,句句破中关键,不多时就问明这些诗句的缘故。原来,七月欣太后受伤暂居明澜宫时白蕴蔚前去伺候,太上皇见白蕴蔚便日日出题考她。这些诗句,依白蕴蔚所猜测,应是当时她就题写下的。但时日过去太久,如今白蕴蔚已记不清当初写过什么。
      "那这句呢?"嘉诺忽指住末尾那句。
      白蕴蔚细读:青鸟感笼恩,离去未有时。
      她想了许久,没觉有何不妥之处。恰恰她记得那时太上皇的考题全是他饲养的一只青色小雀,便点头道:"回皇上,这应是妾身所作。"
      嘉诺话语越加冰冷,"你可真是这意思?"
      什么意思?白蕴蔚一头雾水,难解其深意,只得道:"妾身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嘉诺脸色和缓,似不愿再问,但他沉吟后提示道:"青鸟夫人。"
      白蕴蔚顿了顿,这才明白过来,不得不暗赞这陷害极其巧妙,若稍有不慎,易生误会:这字帖上共有十数句诗,头三、四句是暗射前朝的不敬之语,最后一句是意指后宫史上人物的话。白蕴蔚素来心系前朝,看事也多考虑前朝;她顺读下来,先看懂那足以抄家的陷害,自然心想的多是前朝之诸多典故,忽略其它。而青鸟夫人是百年前后宫一奇女子死后的封号。那女子生在民间,长于民间,一朝成宠妃,却更思慕民间的一切;史书记载,当时的程帝十分爱此女,霸道地留她在侧,却从没得她半分真心。后青鸟夫人郁郁而终,连最后一愿也是回民间。程帝大怒,把她葬于皇陵,死也不准她离去。这缠绵的故事,虽在民间传成美谈,但在后宫中确是禁语。
      白蕴蔚想通,可却更加无法答话,无论答有答无,都实非她所愿。
      两人怔怔良久,嘉诺忽笑出声,自嘲道:"我本不该问。"他眉眼中俱是无法言明之痛,旋即起身快步离去。白蕴蔚见他表情,心一紧,连忙站起想说什么。可她站起时注意到自己日渐增大的肚子,眼里抹过丝冰凉。于是她缓缓坐下,安慰自己说:他不定是来试探的。
      外间飞雪绵绵,春日,似又遥远许多。

      彼时,贤和宫内也传出不谐和之音。
      莫玉琰正步入主殿,就闻瓷碎声从里间传出。她停步,犹疑间已有人奔出。两人相撞,莫玉琰退了一步,定睛后发现冲出的竟是莫玉珠。
      "见过修容娘娘。"莫玉琰行礼后起身,脸上无多表情。
      莫玉珠满脸皆是泪痕,更不知莫玉琰在门外等待多久,心里气愤羞惭,只恶狠狠瞪她一眼,旋即用袖抹脸,慌忙离去。
      目送莫玉珠走远,莫玉琰才露出分得逞的笑容:更年宴上相帮本非她所愿,幸好白蕴蔚不计这些小怨,在莫玉珠晋品级的翌日秘密告诉她皇上已对莫玉珠起疑,应会暗查她在宫中所为。莫玉琰不苯,寥寥几句间就明白该怎么做,于是不管莫玉瑶如何防得严密,皇上的人依旧查到她这来。恐怕今日这出,就是为这缘故。
      哼!没有莫玉瑶在暗处替莫玉珠挡风遮雨,莫玉珠何能在宫中过得如此顺利?只有破除她们的联盟,她才能向这往日的妹妹报仇!莫玉琰想起过去种种,心里一个劲地伤。
      "是琰妹妹来了吗?"房内传来莫玉瑶温和的声音。
      莫玉琰这才回神,整整仪容,一边答应着入内一边寻思:看今天二人此举,不定莫玉瑶已发现皇上在查她。这份警觉,这份心思,真不容人小觑。
      二女见面,先亲亲热热说阵话,莫玉琰才问:"姐姐这次传我来,可有什么事?"
      莫玉瑶僵了僵,见奴婢们已收拾干净碎落一地的瓷片,便命令她们退去,又转头对莫玉琰抱怨莫玉珠的不懂事。
      "。。。这下弄得,不但失了宠,皇上也没惩责白蕴蔚。"她有些怨怒,"不过这么简单一件事,她都会办砸,还来我这哭诉,怪我没与她说清是太后还是太妃!"莫玉瑶看上去是真生气了,"瞧瞧,连我的白莹翠玉瓶都使性子砸了!"
      莫玉琰沉默不答。失宠,这事可大可小,纵然莫玉珠天仙般美貌,若被皇上厌恶的话,也一样没价值。不知这次莫玉瑶还会不会费尽心思帮她复宠呢?
      少顷,莫玉瑶平静许多,才渐渐说起正事。原来莫玉珠复宠惹人嫌恨,有人在暗查她的事,想要寻机使计扳倒她。而不幸的是,有人已怀疑到莫玉瑶的身上。
      莫玉琰见堂姐言语含蓄,但显然事情与她猜得不差,于是淡淡道:"莫非姐姐希望我插手,分散暗查之人注意么?"不如挑明直接说。总之不管她愿不愿,莫玉瑶定会拉她下水;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主动来得好,省得敬酒不吃吃罚酒,反失去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
      莫玉瑶温婉笑笑,"既然妹妹都明说了,姐姐也不必拐弯抹角。确是如此。"
      "妹妹自然愿为姐姐尽份薄力。"她庄重道。也好,既然现在莫玉瑶已察觉,她那点小把戏就无用了,不如搅入其中,减免莫玉瑶对她的疑心,也顺便销毁无意间的蛛丝马迹。否则,若莫玉瑶查出这里头有她操纵之过,她还不知会怎样死。
      "这样就谢过妹妹了,"莫玉瑶亲热地拉住堂妹的手,"以后若有什么事,姐姐定竭尽所能,报答妹妹今日之恩。"
      莫玉琰觉这些话烦人,但不敢多说什么,只随她微笑。反正一切都不急,既入这非死不得出的深宫,她有一生和她们耗。

      日滑若水,思愁似风,以为水无情、风无痕,心里早已遍布伤。
      元月至五月,不过一季花开花谢,青涩的桃果便零落枝头。
      这数月间,嘉诺过得辛苦:五族仍实力雄厚,很快就从年后的连环打击中回复,还想尽办法寻保皇派的麻烦;而宫内,莫玉珠的事无半点进展,越查牵扯的人越多,线索也越模糊,嘉诺只得作罢。更糟糕的是,他近来食不知味、寝难深眠,苦愁太多,面容渐渐憔悴。
      "皇上,"有宦官怀捧妃嫔的香木牌盘上前谄媚。
      嘉诺正在看奏章,见这些却烦躁起来,直唤他们退下。一旁的庞总管又见这幕,不由暗暗担忧——除每月必传两日的馨贤妃和喻宝林外,皇上已太久没为美色上心。若只这样他还不用在意,可偏偏不久前他整理养心殿书房时竟见到皇上的草书:
      草芯编织金玉笼,青鸟何愿识真虹?繁华尽处皆是非,夜夜无心夜夜空。
      庞总管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知晓他不善诗,更难得写一两首。观后,他开始琢磨是否能帮皇上做些什么,但一想及云主子那淡然镇若的模样,又觉这事根本没法儿解。
      恰此时,有宦官急急来报:云美人要生了。
      嘉诺一听这消息,就立即从皇位上蹦下,使轻功往青澜院冲。可飞出他的乾龙宫无多久,又缓缓折回来。庞总管正带领一群奴仆们往青澜院赶,猛地见皇上面色凝重地步回,不禁怔住,半晌才上前询问圣意。
      嘉诺沉默半刻,吩咐庞总管通报太后和贤妃娘娘,又命人过去等候随时传消息,而他自己则继续在御书房内批阅奏章。
      庞总管听命,派发任务后自个留与皇上身边伺候。他见皇上坐在龙椅上沉思,双手微微颤抖,奏章却半天也没披阅一个,隐约觉该出声说些什么。但他悄悄在皇上耳边建议后却没听见任何回答,只得作罢,赶紧退至一旁。
      这一等,竟等了两个时辰。嘉诺见天色渐灰,面容也越难掩饰担心,只得放下手中物品,默然向青澜院而去。
      至青澜院,院门里外皆是人,平日里难得见到的众妃嫔此刻齐聚一堂,争相斗艳。嘉诺勉强支撑他帝王的高贵冷漠,从中穿过,走向里屋。
      正进门,就听见有人欢呼。嘉诺心思一动,忍不住快步上前,找人询问情况。
      欣太后见到儿子,高兴得眼泪狂落,欣慰道:"吾儿终于有后了!"一旁,太上皇默不作声,也不知其是喜是怒。
      嘉诺上前行礼,交谈后得知白蕴蔚就在刚才生了,是个公主。
      公主么?嘉诺听后不置一言,眼神却朝他父皇那飘去。
      所幸,他看不出什么。

      诸人欢聚后渐渐散去,门外等候消息的妃嫔们知道是公主后无不露出嘲讽之意,但圣上在内,她们还不敢喧哗,只好边离开边悄声细语相互交谈。
      嘉诺看不到这些,此刻,他的心全拴在这小小皱皱的婴孩上。看着她,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眼中更有化不开的宠溺。周围无人,他小心翼翼将这孩子抱进怀里,生怕弄伤她。
      没想到,他能得偿所愿,有个可爱的女儿。
      他对她笑,瞧她苯苯傻傻丑陋的模样,越喜欢逗弄她。然后出其不意地,她竟大哭。
      嘉诺被吓到,赶紧学刚才公主奶娘所说的模样哄她停哭。可这小家伙明显不买他的帐,依旧哭啼不止。
      门外守候的人听见动静,赶紧请示皇上是否传奶娘入内。嘉诺试了几次不得其法,又心疼孩子哭得猛烈,便同意建议,将孩子交给奶娘。他见奶娘不多时就把小家伙哄停,不由有些郁闷,恰好听人说白蕴蔚那已收拾停当,可以入内看她。
      那就去看看她吧!他如此想,脚步却比平时迈得更快。
      进清澜院的主房内间,嘉诺见到昏睡疲惫的白蕴蔚。他在床沿处坐下,默默注视沉眠中的她。
      其实这几月,他依旧每隔三日来看望她一次,但总是问问她的情况就离去,从不多待。所以,他已许久没仔细瞧她的面容。而此刻他发现她的脸庞变胖不少。原本的她,总是太消瘦。
      他看着看着,不由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面颊。她还是那么美好,那么让他心动。。。心痛。
      想到这,嘉诺一滞,心里升起的几丝恋眷随之消散。他的眸光黯淡下来,触碰她的手也缩离。
      他又享受阵难得的安宁,便起身离去。他万分都不想,她醒来时会看见他。
      这一日,是五月初十。

      德光六年五月,宁王归京。帝得大公主庆宁。
      德光六年六月,赵王领兵进京,作献虏大会。
      终于,半年前就寻思要进京的赵王等人到达京城。
      嘉诺多少有些不悦,毕竟京城离南部赵王驻军之地不过两三月行程,若快马加鞭传递消息也不过二十余日左右,而他们竟用了半年才到。真实在是太久了!
      赵王见到嘉诺,先互相称赞一番,才赶紧解释他迟来的原因——原来是大队人马准备太多,又是携家眷俘虏前行,自然只求稳妥不求速度,而他爱女程景妍任性贪玩,总缠着沿途到处东走西逛,所以才比预计晚来许多。
      嘉诺微笑,摆摆手告知不碍事,又惊喜道:"景妍也来了?"程景妍,他少年时的跟屁虫,那个爱哭闹爱撒娇,还非要夸她是"本朝第一美女"的小堂妹,居然随父回京了。
      赵王点头,又言辞诚恳地向嘉诺询问数句。嘉诺这才记起小堂妹已有十四岁,是该为她寻门亲事了。
      嘉诺自然应承下来,与赵王说罢正事便问小堂妹现在何处。赵王明显欣喜皇上不忘从前与爱女的一点旧情,忙说进宫时他让爱女随他夫人前去拜见太后娘娘了。嘉诺点点头,有些坐不住,就赶紧前去见多年不见的小堂妹。
      嘉诺边走边想:不知小堂妹长得怎样了?有没有变乖、变漂亮?万一她缠住他要他烂用私权封她为"本朝第一美女"又如何?他浮想联翩,不知觉含笑。
      可到了太后那,嘉诺之见到赵王妃,小堂妹的影子都没瞧见。问清楚才知小堂妹坐得无聊,就去拜访宫内掌权的馨贤妃了。
      嘉诺摇头:这是借口,那疯丫头定是跑去玩闹了。虽然如此猜测,他还是告别太后和赵王妃,往馨贤妃那去。恰好,关于赵王一行人的食住问题,他也需跟馨贤妃谈谈。
      果然,到贤妃那逮不到那俏皮的丫头,不过令人惊讶的是,那丫头确实来拜见过馨贤妃。不过刚听说宁王夫妇也进宫,就跑去看望他们了。
      嗯,有进步,总算知点道理。嘉诺笑笑。
      谈完正事,嘉诺不经意地问起宁王夫妇所在之处。幸好宫人进出都有记录,而庞总管也机灵,嘉诺一问便赶紧答——他们在明澜湖边赏风。
      大热天的,居然去赏风?嘉诺叹气,这看来是小堂妹做的好事。
      好不容易赶到明澜湖边,嘉诺见宁王和莫琬边有个花绿色衣装的女孩。她背对他,正向宁王指手画脚地说话。他松口气,这小堂妹真令人好找。
      于是他走近,去看那多年不见的小堂妹现今如何。
      随着他的步伐,宫女宦官们跪倒一地,宁王和莫琬本要行礼,却见嘉诺摆手,意为不用。他俩有些愕然,而那花绿衣裳的小姑娘也意识到不对劲,转身看向嘉诺。
      嘉诺随即停步不前。他倒抽口气——不想当年那小丫头已长成一亭亭淑女,容貌不输莫玉珠。他微笑地凝视她闪亮晶莹的双眸,没说话。
      花绿色衣裳的女孩也怔怔看了阵嘉诺,终表情略带惊喜,甜甜喊出声:"阿诺哥哥!"
      那一刻,许久封冻的心内有股暖流淌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情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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