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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友惑(上) ...

  •   嘉诺赶在中秋宴上宣布那道旨,是别有意图的。
      自八月伊始,他听闻五族族长间闹了矛盾,似是白族族长与卫族族长一言不合吵了闷架,其他三族族长有的站在白族族长这边,有的偏向卫族族长,有的保持中立;但卫族族长心高不领情,反把劝和的骂了一顿。于是五族间彻底生了隔阂,变成白家与莫家一道,在朝上与卫家争锋相对;荣家与许家则两边不帮,数日来只拉拢非五族的朝中重员,发展自家势力,看其态度似对五族联盟寒心;而白家、莫家、卫家各不是省油的灯,见荣许二家开了拉拢其他势力的先河,也随即动手,互相争夺他人支持。如此一来,前段时间五族必反的谣言不攻自破,而朝中众人也被迷惑:五族似是散了,但各家毕竟是大族,该不该趁机趋炎附势,为自己寻个好靠山?
      嘉诺料到他那点小把戏只是权宜之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五族击破。而他们出这样一招并不出奇,虽说如今朝中形势波谲云诡,但他早想好招数,借玥贵妃“遗愿”贬罚夏兰英,故意与忠于皇家的夏家生“嫌隙”。夏元帅子女不多,最宝贝的女儿在宫中受了委屈,亲自找嘉诺商量又碰钉子,即使他只在人前悲叹几句,定有灵动之人能嗅其哀怨,发觉夏家与皇上分心。
      这便是嘉诺与夏元帅事前商量好的计谋。五族想以分散之计扰人耳目,而嘉诺则以苦肉计混淆视听,令局势更加纷乱。不管五族是否拉拢夏家,夏家也会在朝中自成一派,将些散势聚拢联合,不让五族之计得逞。
      权衡,帝王术之一。嘉诺好不容易打破从前六族权势盖天子的局面,他现在要做的是令局势稳定,派系间权力平衡,他才能稳中求进,最终使王权至上。
      嘉诺坐上皇位后,终可体会历代皇帝的心情——七族不除,犹如芒在背。他明白为何皇祖父数十年如一日地消解当初权势最大的苏族,又将非七族所出的皇子推上皇位;而他父皇则假装亦步亦趋地任六族摆布,实却借机巩固加强皇族势力,并将苏族彻底赶出大程历史。若非先前二位皇帝为他创下基础,嘉诺也无法顺利将穆家清族。
      但清族后,他又需面临自己造成的困境:五族空前地团结一致,与他正式敌对,只要有机会,他们必推他下位;他在穆家一事上表现出的凌厉虽使一部分散臣喜滋滋地加入保皇派,却令另一部分散臣分心忌惮,更使一部分散臣决意中立。嘉诺清楚那些散臣的想法:五族势力太强,更有废帝的权利;五族现在不反不废嘉诺,并不代表以后不会——所以只有中立才是明哲保身的正途。而如今朝中所有的变数,皆由自这部分散臣。五族从前不拉拢外人,但现在不得不改变策略,借分散之计向朝中人发出邀请,能迷惑拉拢一个就是一个,能加强一分自身势力就是一分,正慢慢摸索寻求恢复往日风光;嘉诺知他们的算盘后岂能坐视不理?于是他将夏家从保皇派中分出,以夏元帅在朝中多年建立的威望做旗帜,吸引中立派真正“中立”,不与五族为好。
      不过,现在形势又有所转变。嘉诺多少有点得意——幸好前朝后宫总是相连的。
      中秋宴后的翌日一早,嘉诺在御书房内单独召见白敛赦,对他恭敬道:“国丈,云斐有喜了。”
      白敛赦对“国丈”这词并不反感,但听闻女儿有孕的消息后表情还是动了动,问:“请问皇上,这是何时得知的?”
      嘉诺道:“昨晚上太医查出的,消息也许这两天就该传开了。”
      白敛赦微微点头:“如此,真是恭喜皇上了。”
      嘉诺颇有深意道:“同喜,同喜。”
      白敛赦还是那副表情,并不答话。嘉诺见状却笑了,又加一句:“若这胎是男,它便是朕的皇长子了。国丈,您知道这里面的涵义。”
      白敛赦许久才接话:“若真如此,白家必全力保护皇长子。”
      嘉诺知道这已是白敛赦能给的最大承诺,于是他道:“那就多谢国丈了。”
      白敛赦道:“皇上无需多礼,白家只考虑对白家而言最好的选择。”
      嘉诺不由动气,心里骂着这两面派的老狐狸,面上却不露分毫情绪,只说:“但如今这情况,恐怕国丈在五族中不大好受吧!”
      而白敛赦回道:“请皇上放心,白敛赦虽不才,这点应变能力还是有的。若皇上还有质疑,不妨试试老臣,看会是何样结果。”
      嘉诺也学他皮笑肉不笑,“既然如此,那是朕多虑了。”
      白敛赦客气道:“皇上这是‘关心’老臣,老臣怎不心知肚明呢?”
      嘉诺便道:“国丈心知肚明最好。不过朕还是担心:若有奸人在外散布消息,说当初是国丈一步步帮朕登上皇位,并打着皇后、太子皆出于白家的如意算盘,不知国丈将怎样面对其余四族的谴责呢?”
      白敛赦沉稳道:“若真有奸人如此行为,老臣只叹他不知审时度势。况且真话谎言向来一线之间,如何利用能达成目的,全靠个人本事。”
      嘉诺讨不到半分便宜,只得怏怏客套几句,放白敛赦离开。他一走,嘉诺就变了脸色,认真阴郁地思考下步路;而白敛赦依旧同般神色,默默走在宫中的白玉路上。但他心内激起惊涛骇浪,为刚刚的对话苦苦思索。
      其实白敛赦也未曾料到嘉诺心思如此深沉。他当初选嘉诺合作,一是气恨嘉佑因明洁一点小事放弃与白家联盟;二是嘉诺当时身处困境,急需救助,并开出许多符合白家利益的条件;三则是白敛赦毕竟爱护白蕴蔚,希望爱女能登上凤位,并在他百年之后多加照顾后辈无良材的白家。所以他才帮嘉诺渐在六族中得支持,续登上皇位。
      但嘉诺显然不愿做个听从六族的傀儡皇帝,他暗里培植势力,并一举将穆家清族,硬生生逼白敛赦于这两边为难、心惊胆战的位置上。白敛赦一边害怕嘉诺暴露他们多年同盟的事实,让他们五族窝里反;另一边又怕四族真将嘉诺赶下位,不仅他这五年心血皆白费,且再想从新皇那讨到嘉诺肯给的好处必十分困难。幸好嘉诺怕他们五族真反,故意留白敛赦牵制五族举动;而五族对嘉诺既惧又恨,生怕彼此离心后被嘉诺一一铲除,于是对嘉诺想挑拨离间之事深信不疑。否则他白家早步穆家后尘,从历史中消失了。
      白敛赦痛恨嘉诺过河拆桥,还借当初的约定逼迫他投靠。白敛赦清楚,若他白家离了四族照应,嘉诺根本不会如此看重他;而若白家真投靠嘉诺,等待白家的结局只会同穆家一样。
      他终究与嘉诺不会是同条船上的人。

      这个孩子,同样给白蕴蔚带来困扰。
      如今一拨拨人来人往,光顾这原先不起眼的青澜院。她们一声声好姐姐,一句句甜言蜜语,听得白蕴蔚耳朵起茧;她们左一件“薄礼”,右一种“安胎方”,令白蕴蔚头晕眼花,暗里喊累。
      十数天下来,白蕴蔚表面还是十分平静,淡然接受所有人或真心或假意的祝福。尤其某些人的拜访,令白蕴蔚不得不收敛心神,小心对待。
      先是欣太后每日兴师动众地看望。欣太后身体刚好,不宜劳累,但她又对皇嗣十分重视,不准白蕴蔚、卫素茹随意出门,只好自己带领一大帮人不辞辛苦往来看望她们。白蕴蔚先还暗怕过这在后宫中纵横多年的人难相处;但欣太后只股慈母态,细心告知白蕴蔚她当初怀孕、带孩子的经验,又教导她下人平日里该注意些什么,才会令怀孕的白蕴蔚更加舒适。不知觉中,白蕴蔚对她多了份亲切,而心底也多了份想念——每每看见欣太后,她总挂念起自己的娘亲,不知她在白府可好。
      接着是馨贤妃。她多半是奉命跟随欣太后而来,也会在欣太后与白蕴蔚讲话时四处看看。某天,她盯住白蕴蔚桌上待客的点心皱眉,先确定白蕴蔚还未吃过,才传所有下人来训了一顿,之后又专门送了一奴婢一宦官给白蕴蔚,更派一厨子独给她做餐。白蕴蔚先有些不解,馨贤妃看出她疑问后,只冷笑地说了句,“你以为我想这么做?”于是白蕴蔚疑虑全消,更确定馨贤妃实则嘉诺控制后宫的左右手。至于那点心究竟有无问题,已不是重点。
      再是荣珍淇、莫玉琰、万燕熙的分别造访。
      荣珍淇其实跟她姑姑欣太后天天来访,但在一帮子人前终是说话不便,所以挑了某日午后单独造访。她进屋后先说了几句客套话,确定无旁人后才开口道:“姐姐,你可还记得我的提议?”
      白蕴蔚想告知她寻错报仇对象,但心思一转,又觉若不是许文馨糊涂,也不会中计后令荣珍淇的族姐荣珍宜受牵连;况且许文馨毕竟精明,若她要开展报仇大计,还需某个人牵制许文馨,于是白蕴蔚答:“自然记得。”她顿了顿,慢慢道:“但我与妹妹毕竟生疏,贸然交个朋友,不是我的作风。”
      荣珍淇自然清楚她言下之意,但急道:“姐姐还犹豫什么?难道姐姐不想报仇吗?”
      白蕴蔚缓缓道:“我当然也想报仇。只不过,妹妹忽然对我说这些,我若真值得妹妹相交,必会置疑妹妹目的。况且若因妹妹没报仇的能力,才来依附我的话,我更觉没有相交的必要。妹妹,你觉得呢?”
      荣珍淇怔了怔,沉静一阵才道:“我明白了。”她慢慢起身,决然道:“那姐姐就等着看吧!”
      白蕴蔚笑道:“我拭目以待。”于是她送荣珍淇出门。
      而莫玉琰在荣珍淇造访的第二日也来了。客气一番后,莫玉琰平静道:“你怀孕了。”
      白蕴蔚叹气,答:“是。”这几日太医天天来,已经确认她怀孕之事。
      莫玉琰道:“我不知该不该信任你。”
      白蕴蔚不奇怪莫玉琰的态度,若她怀孕莫玉琰依旧是当初心肠,她反而怕莫玉琰想要对付她。
      白蕴蔚只好说:“恐怕咱们的计划要推后。”这不但是因为她怀孕,更因她恍然明白谁是使计害姐姐的人,与莫玉琰联盟的目的有了改变。她从前只想选择一聪慧之人明面上使计,搅动后宫浑水;而她在幕后混水摸鱼,借机打击她想陷害的。但现在目标明确,她必须观察那人后再想方法出手;只是那人也很聪明、很懂掩饰,她该如何出手又不被嘉诺发现阻止,这的确需一段时间理清思路。
      莫玉琰淡淡道:“那就这样吧!”说罢,就要离开。
      白蕴蔚出声,“还望玉琰你别怪罪我。”而莫玉琰不理,只转身出门。而白蕴蔚盯住莫玉琰的背影,心内开始计较——究竟莫玉琰这招棋,对她还有没有用。
      又一日,万燕熙带来许多点心,也上门道访了。
      万燕熙生得清秀可人,脸上一直挂有和气温柔的笑容。看见她,真令人不知不觉心情变好。
      白蕴蔚以前没与她接触过,这次见她如此热情,心里多少存有疑虑。而万燕熙也乖巧,竟解释道:“我想,表哥他是喜欢你的,所以我也喜欢你。”
      白蕴蔚惊诧,她知道她所说的表哥是嘉诺,但对于她这般的思维,更心生警惕。
      “姐姐今年几岁了?什么时候的生日?”万燕熙笑着,连连问了许多。
      白蕴蔚平静地告知她出生年月后,万燕熙想了一会,讶道:“我与姐姐竟只差两日呀!”原来万燕熙今年也是十六,二月十三的生日,比白蕴蔚小两天。
      所以她笑说:“真巧!姐姐,咱们明年一块过生日吧!”
      白蕴蔚倒无所谓,便随她去。但之后,万燕熙经常捧着自做的点心来造访白蕴蔚,更在无人时悄悄称她“表嫂”,弄得白蕴蔚好生尴尬,劝说过但万燕熙只俏皮地眨眨眼,重复道:“表哥喜欢你呀!”
      于是白蕴蔚彻底没话。她多少心思动了动,但最终恢复淡然以对。

      九月初三,莫玉瑶、白蕴蕙、莫玉珠选在同一天到访。
      先来的是莫玉瑶,她送了些绫罗绸缎,白蕴蔚碰也不碰,只叫怡香拿去储物间放好。两人温和地说了一会话,莫玉瑶便走了。而白蕴蔚赶紧唤来怡香,刚说句“储物间”又打住,想想后叫她下去。怡香正觉莫名其妙,刚走两步却被白蕴蔚唤回。白蕴蔚小声嘱咐了她一番,怡香听得发怔,但瞧主子的神色后便遵命,赶紧去布置。
      不一会许久未见的白蕴蕙登门拜访。白蕴蔚知堂姐定心思复杂,便用一贯的淡然口气迎接她。果不其然,白蕴蕙见白蕴蔚仍原来态度,就厚颜恳求白蕴蔚在皇上面前帮她说几句好话。白蕴蔚知中秋宴那道圣旨降了一些妃嫔,其中就有白蕴蕙。但嘉诺将后宫同前朝一般整治,哪有白蕴蔚说话的份?况且,白蕴蔚不愿开口求嘉诺任何事。
      于是她婉拒了白蕴蕙的请求。
      白蕴蕙竟发怒,恶狠狠地看着堂妹,撂下些气话走了。白蕴蔚见她落寞的背影,只轻轻叹了口气。而怡香恰时返回,见白蕴蕙送了礼,便问主子如何处理。而白蕴蔚吩咐她放入储物间时,怡香呆了。她忍不住出声唤了句“主子”,而白蕴蔚依然沉稳道:“送入储物间。”
      再过一阵,莫玉珠也来了。除她以外,宫中妃嫔全来拜访过白蕴蔚;若她再不来,白蕴蔚还真想不通她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白蕴蔚依旧温和地与她说了会话,只不过二人话不投机,言语间莫玉珠更带股怒气。白蕴蔚微笑,似乎并不在意。末了,白蕴蔚问道,愿不愿帮她去储物间拿件东西?
      莫玉珠一股怒意,冲道,“你不是有奴婢吗?”
      白蕴蔚答,那件东西可是太后娘娘给的如意送子玉符。若被下人们拿来,会脏了圣品;但若被莫玉珠拿来,说不定玉符能沾些美人的气息,她肚里的孩子以后可长得更漂亮。
      莫玉珠怨恨地看着白蕴蔚。而白蕴蔚淡笑,“难道妹妹不愿意吗?”
      莫玉珠不知她打的是何样算盘,又觉不答应她的要求一定着道,便气呼呼去了。不一会,她在怡香的带领下回来,白蕴蔚接过那如意送子玉符,刚称谢,门外就传来人声:“走水了!走水了!”
      “怎么回事?”白蕴蔚面色沉重。
      不一会宦官黎迁回禀:“储物间走水了!”
      白蕴蔚看向莫玉珠,“妹妹不刚从那过来么?”
      莫玉珠这才知不妙,见白蕴蔚不善的目光,惊觉中诡计,便与白蕴蔚申辩起来。而白蕴蔚早应备好一切,每句话说得滴水不漏,直指莫玉珠因嫉妒她怀孕,又见她满屋子的贺礼,起了歹心,将贺礼烧除。
      毕竟是走水,又发生在一有孕的妃嫔院中,不一会就来了不少人,连如今每隔六天明访一次青澜院的嘉诺也赶来了。
      “怎么回事?”他问道。
      莫玉珠一见皇上,连忙上前哭诉不干她的事,而白蕴蔚冷冷站一旁,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嘉诺好不容易听明白如何回事,便望向白蕴蔚寻求真相。白蕴蔚只淡淡道:“难道皇上认为妾身会将众人送与的一片心意全部烧掉么?其中,更有陪伴妾身多年的名品竖箜篌。”那般的无价之宝,可遇不可求。
      嘉诺沉默。而莫玉珠仍在哭,不时说些被陷害的傻话。
      于是嘉诺裁决,珠美人禁足三月,不许踏出贤和宫。
      莫玉珠听后不由震住。而白蕴蔚神色终于平和了些,说了句,“谢皇上为妾身主持公道。”
      嘉诺神色复杂地望向白蕴蔚,冷冷道了句,“既然云卿无碍,朕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就不再这久留了。”
      白蕴蔚听话地恭送他离开。嘉诺命人带莫玉珠回贤和宫,又回首注视白蕴蔚,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急急走了。
      而白蕴蔚松一口气,回屋休息。其实她早已决定:他人送的食物秘方药材,她绝不动用半分;而他人赠与的物品,她全部需毁掉。
      小心无过。她既决心保护好这孩子,就不会让人有一机可趁。只不过,她本打算无心走水的,但今早见莫玉瑶后忽改变心意,犹豫再三后决定设计还未前来的莫玉珠:其一,她想试试莫玉珠的心机如何,而那人的态度又如何;其二,她需与莫玉珠正式决裂,才能保住她与莫玉琰的同盟;其三,她要看看嘉诺的态度,从中寻求以后能采取的计谋方式。
      虽然她这次目的达到,白蕴蔚却无法舒心——她有见到刚刚嘉诺那一眼。
      她为了姐姐的仇,终究一次次辜负他的期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友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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