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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碎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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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合室金属碰撞剐蹭的尖锐嘶鸣最终还是停了下来,这种喧嚣乍歇的极度寂静对山姥切国广来说是非常熟悉的,伴随着骤然的结束是敌方刀剑一地的碎裂残片。然而这次,他透过镂窗斑驳的缝隙,凝视着那个倚剑而立的瘦削身影慢慢地佝偻下去,作为完胜的一方甚至轻轻颤抖了起来。
山姥切所在的这座本丸有不许以本体刀切磋对练的规定,以防出现意外伤亡,但现在一地的碎刃残骸赫然昭显有刀剑男士不仅仅是受伤这么简单,他,碎了。不可修复,彻底地变回了零星资材,除了扔进熔炉,再无一丝作用。
他的主人拄着佩剑,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从脸颊肆意横流,滴在竹木所制的地板上甚至泛着丝丝腥红。凌乱破碎的衣襟下,有新鲜胀开的细狭伤口若隐若现,明明是急需被照顾的伤患者,却只是盯着散落一地的木炭、玉钢、冷却材和砥石,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痛楚。
“远征部队快回来了吧。”察觉到打刀进来,审神者匀了一口气才哑着嗓子开口。
“还有两个小时。”他拿出早就备好的绷带给审神者做了紧急止血处理,“你去上药,这里由我处理。”
“呐,国广,如果哪一天你憎恨我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就捅我几刀吧。”
“说什么呢。”山姥切几乎是推着审神者去疗伤了,一向波澜无惊的碧眸甚至罕见地瞪起人来。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紧了对方的肩膀,他冷笑着开口,听起来却和平时自嘲的语气一般无二,有着浓浓的自弃自厌,“刀剑弑主,你想我暗堕吗?”
“斩杀故意碎刀的粪婶,算是报仇雪恨,替天行道吧,即便是时之政府,也只会指派一个新的审神者下来净化的。”
“上药!”一把将眼前遍体鳞伤还喋喋不休的家伙推进主将寝室,迅速地合上了拉门,木框碰地一声撞击,沉闷的钝响替不善言辞的山姥切表达了他想即刻结束对话的渴望。
他现在不想和审神者说话。
是的,他的主人刚刚亲手碎了一把刀。冶炼中多出来的一把太刀,烛台切光忠。狐之助带来了政府的最新命令,碎掉一把刀以达成刀剑破坏反省,据说这是时之政府最新的试验项目。狐之助并没有细说政府想要借助这个试验观察到什么结果,但就像是付丧神必得听从召唤出他们的人的命令,被时之政府挑选出来的审神者也必须得听他们上头的指示。原本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的,先将本丸其他刀剑调走长途远征,然后让这把多出来的烛台切不带刀装地独身前往阿津贺志山,审神者只要确认这把刀剑已被彻底破坏无法修复便算是完成任务了。
但是在传送阵一道耀眼的金光消失后,山姥切却看到审神者背着高大的烛台切跌跌撞撞地直奔手入室,一路鲜血淋漓。
真剑必杀,单骑讨伐,那个人是这么说的。烛台切在即将碎裂的最后关头爆发了无与伦比的杀伤力,以一敌六,惨胜。那个时候只要再往下推一个战场就能以最快捷最没有痛苦地完成任务,然而几近窒息的喉咙根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遑论下达命令了。做不到啊,不要说什么武器就该被使用在最合适的地方上这种鬼话了,即便一定要执行时之政府的命令,至少,至少允许烛台切光忠向那个要剥夺他性命的审神者复仇吧。让自己也体会被强行碎掉的痛苦和不甘,让自己承受应有的惩罚。
所以,审神者命令烛台切光忠抱着杀死自己的觉悟在手合室发动了袭击,最终亲手碎掉了他。
山姥切收拾着刀剑碎掉后凌散的资材,地上淅淅沥沥的鲜血已经凝结成了片片深褐,必须得用温水才擦得干净。即便尚未特化,烛台切光忠到底不愧是其高打击力的太刀,想来刚才的对战,审神者也伤得不轻,也不知道一会儿远征部队回来她该如何解释。短短十五个小时,除非被检非违使端了本丸,不然怎么就能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样子?
将脏了的帕子投回水桶里清洗,丝丝殷红晕染开来,山姥切突然回想起自己和审神者的初见。
很平凡的人类少女的长相,细软的短发紧贴着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一身碧绿衣裙和男子襦袴相似,但外间微风袭来却能轻易地卷起裙沿,轻柔得就像她额前的刘海一样,袖口随风翻飞中有暗金色的绣纹若隐若现。腰悬长剑,那身姿逆着阳光,有着松柏的挺拔磊落,唯独纤细的脖颈上突兀地系着一条朱红色的绸带,仿佛是在刻意遮掩着什么。
“山姥切国广。”他在付丧神显现后漫天飞舞的樱花中沉闷开口。接触到女孩儿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死寂,是审神者带给他的第一感观,于是忍不住用更加沉闷地说道:“你这样的眼神,是在意我是仿品吗?”
眼睑垂了下来,少女一秒钟完成死鱼眼,“你想多了,我看谁都是这种眼神。”言毕,她执剑抱拳,“初次见面,九嶷百里氏,因为没有成年,所以并未取字,叫我夭夭就好。”
旁边的狐之助听完百里夭夭的自我介绍,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得很是焦急,“审神者大人,真名是不能透露给付丧神的,即便这把山姥切国广是您的初始刀也不可以。”
“神隐是吗?”夭夭转过头看向急得差点跳起来的小狐狸,唇角矜骄地抿起,“不过我的话,就算是你的稻荷神现身也不一定能做到呢。”
错觉吗?随着和百里夭夭的相处,山姥切有时候会觉得当时看到的如同一潭死水般哀寂的眼神只是碎樱飘舞时带来的幻象,但午夜梦回,却会在隔壁已熟睡的审神者匀长的呼吸声中忍不住担心。
也许是因为百里夭夭和他后来所见过的审神者们都不一样吧。时之政府招募审神者时大多倾向于灵力充沛的女巫和阴阳师,人类的□□之躯虽不能回到过去阻止时间溯行军,但以他们的念力和灵力结成的刀剑却能前往各个时空,也就是说理论上审神者是不能随同刀剑一起战斗的。百里夭夭却可以,不仅仅是和他们并肩作战,甚至有时候会独自开启时空转换器消失几天。
“夭夭好像从来不回现世呢。”在万屋见过别的本丸的乱藤四郎穿着他的大将从现世带来的小裙子,有一次乱抚摸着自己战斗制服下的蕾丝边,不无遗憾地感叹道。
“大将不是经常用时空转换器吗?”秋田问道。
“笨蛋,时空转换器只能移动像我们这样的刀剑啦,而且我有一次在主人大人走后看过一眼表盘,时间刻度总是在变,大概21几几年吧。”
偶尔听到粟田口派小短刀们的对话,虽然疑惑,但山姥切觉得这是审神者的私事,自己不该过问。
这么想着的他在清理完手合室后,发现百里夭夭不见了,寝室里只有用过的绷带剪刀缝纫线。这家伙……山姥切暗自咬牙,奔到时空转换器前,不出意料,时刻表停留在了2137年。拖着一身伤口,她这是要做什么啊?!
被打发出去的远征队伍都回来却依然不见百里夭夭的踪影,山姥切国广一面帮着各部队队长整理带回来的资源一面开始忍不住疯狂脑补。西历2137年并不是时溯军的主要侵袭时间,但是审神者前往的位置却是连狐之助都联络不上的中华地区。九嶷,山姥切努力回忆着百里夭夭曾经和他讲过的关于这个地方的一切,绞尽了脑汁,也只是残念。当时漫不经心,现在只记得那里仿佛死过一个王,难道是和本能寺一样的地方?那应该很危险吧?
坐立不安,好几次伸手握在了时空转换器的刻度盘,又忍不住去想,问题是审神者离开有一会儿了,现在还在不在降落的远地点也说不好。那果然还是带侦查之高点的胁差吧,那就是兄弟堀川了。唔,万一危险比较严重大太刀会比自己区区一个仿品的打刀要可靠,山姥切的目光扫过了萤丸,但万一那里场地不是很宽敞呢?他脑海里忽地浮现出夭夭在端午节给大家包粽子时说过的,九嶷气候湿热,植被极为茂密。那就今剑,刚好前几天他极化修行结束,可日可夜,带上金铳兵,再狭窄逼仄的地方也能大杀四方。
手甲和腰甲都绑好就差击鼓结队的时候,一道璀璨金光闪过,夭夭回来了。
大眼瞪小眼,少女头戴斗笠,肩挎竹篮,活脱脱一幅农家女刚从山里出来,青年戎装齐整,长刀出鞘,随时可以上阵杀敌,看到对方时,二人都是一愣。
好一会儿,直到五虎退的小老虎们被竹篮里的清香吸引过来,一个接一个地扒拉起夭夭的腿,她才回过神,“被被,今天你没有出阵的任务吧……”
披着白色被被的被被觉得刚才急懵逼了的自己简直像个白痴,怎么就会以为她因为亲手碎刀而心灵受创,私自跑出本丸后遇到生命危险呢?松开了紧握着的本体刀,山姥切迅速转身,只想回到自己房间当个安静的美白团子。
然而披风被夭夭拽住,她弯下腰从篮子里拿出几个黑不溜丢的小东西丢给小老虎们玩,然后又掰开了一个递到山姥切唇边。
“尝尝。”
付丧神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了一幅纠结的表情,然后微微低头咬上了夭夭指尖的灰白色果实。入口清甜爽脆,山姥切还没辨别出吃下去的究竟是什么就听到后面乱和五虎退轻快的声音。
“山姥切桑好狡猾,我也要主人大人喂!”
“我……我也想……”
本是陪弟弟出来找小老虎的,却看到审神者和山姥切国广亲昵的喂食场景,乱毫不犹豫地抱上了夭夭的胳膊,撒娇地摇了摇,湛蓝的大眼睛也跟着忽闪忽闪地眨着。而五虎退只是抱着小老虎,虽不像乱那样主动上前求喂食,也是脸蛋绯红,怯怯地附和着。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呢,今年新出的菱角不多,不够大家一人一个,这样吧。”夭夭把竹篮子交给乱,“放厨房里,一会儿我来给你们做菱角荷叶汤。”
“好耶!那我去告诉烛台切桑今天主人大人做饭!”乱抱起竹篮子拉着五虎退,转眼就跑的没影儿了。
“喂!我没说我做饭啊!”夭夭徒劳地冲着绝尘而去的短刀残影喊道,但最后也只能无力地扶额,喃喃道:“光忠……吗?”
嘴里还残留着那个被称作菱角的果实的清香甘甜,只有他被夭夭亲手喂了一个。山姥切看着少女的身影,听到她细弱的自言自语,一向以刀剑自居而淡漠无感的心竟也和她一样难受了起来,说不上来的翻绞的疼,手抚上胸口,明明没有受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