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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刺梨 ...

  •   【引子】
      这是一个偏远的村庄。偏远,却又繁闹而不清冷。
      冷家本不是属于这里的——村里人都是王姓,大约是从前落难此处的一户人家发展而成的。不过,这些就和我们目前要讲的故事没太大的关系了。
      冷家是从父辈开始搬来这里的,带着一棵不怎么起眼的有些灰突突的树,同村里的居民们一样自己着手利用当地的土石搭建起现在的房屋。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特地为带来的那棵树围了一小块地,种了下去。
      第二年,那棵呈死灰的树便奇迹似的活了,在春日绽出纷繁的花,如尚未消融的白雪覆在枝头,隔着半截土墙飘散出淡淡的脂粉香气。老一辈有点见识的人说,那是刺梨树,花瓣摘下可入药,到镇上药房去可以换钱;不过花期极短,两三日便谢了,因而也算有些珍贵。
      不过冷家也比较和善,和村里的原住相处得倒也不错,看上去就像和他们一样原本就该在这里一般。因而对于他们奇怪的突然过来也就没怎么追究。毕竟他们的先民估计也差不多嘛!
      第三年,冷夫人怀孕,产下一子。其子深得父母之优,生得精致可爱如同瓷娃娃,粉扑扑的脸蛋很是惹人爱,好是活泼的样子;却生性乖巧孤僻恰成对比,却更是让人怜爱。
      此子唤作冷槲,字子续。村里人农忙之闲都唤他槲儿,冷夫妇见村里人对自己家孩子如此喜爱倒也乐呵。
      冷槲无聊时总爱呆在那棵刺梨树下,小小的脑袋瓜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看着这孩子一副呆萌的样子,大家总是忍不住笑笑。
      而对于槲儿,他只单纯觉得在那儿莫名能感到一种温暖——当然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知道,却不明了。
      【一】童年
      冷槲的童年除去被村里的人们农忙之余逗弄,几乎就都是在这刺梨树下度过的。
      不错,就算在刺梨树花已尽的时节,冷槲也执意待在树下。似乎伴着那些嫩红暗紫的碎叶,便能够安睡得格外惬意。
      而更多的时候,他总能感到有一个轻盈的人影,在他半梦半醒之时轻轻拂过他的额,带这种类似于村里人们抚摸他的感觉,却又更轻,更柔,还带着淡淡的粉脂一般却又更加典雅的香味。
      而每到这时,他内心便不由满溢了笑意,大多时候就当真甜甜睡过去了。
      然而这次,由于早已熟知了那抚摸的时候,槲儿难得想淘气一次,便装作睡去,却又忽地瞪大双眼,把睡意赶走。
      显然是从未想过一向乖巧的槲儿居然会突然这样,对方也似乎愣了,往后退了一步。
      同时愣到的当然还有槲儿。他本想看看是谁一直以来抚他入睡,却不想是个陌生人的模样。难怪一直以为会是娘亲却从未在娘亲身上闻到过那么好闻的气味。
      不过很快,槲儿眼中流露出更多的就是惊艳了。
      “仙女姐姐!”
      冷槲咯咯笑着唤他对面如天仙般貌美不似凡间的美人儿。娘亲教育的,碰到人要问好。何况是看上去那么温柔的人。
      然而对面的人却是一僵。
      “咳……叫哥哥。幺枳哥哥。”
      好像有些无奈的语气。
      “嗯……”小脑袋歪了一下,迟疑只一瞬便一道精光不经意间自瞳中闪过,“嗯!幺枳姐姐!”
      “……”幺枳一时语塞,扶额。
      待到小槲儿又一次咯咯笑起时,方反应过来他刚刚是被这小鬼头玩弄了吧?
      呵呵……好一个狡黠的小“妖精”。
      那算他们第一次第一次真正相遇。哪怕那时并无刺梨缤纷,少去了那纷纷扬扬仿若落雪的花雨,少了那少年初长成后树下窈窕相对的身影……但仅仅只是那苍灰色枝干下的那个下午,儿童无邪的银铃笑声与花妖的无奈叹息,就已足够美好,足够去回味许久、许久……
      或许……会是延续到几辈的许久?就算日后这些梦再次清晰起来时已是葬花人笑痴,但起码……
      不过,那也都是后话了。
      至少,冷槲日后的童年,都是由幺枳的陪伴下成长的。
      父母和村里人一样,也要到自己耕出的一块地里耕种以维持生计,然而村里和冷槲同年的孩子又不多,因而大部分时间都是幺枳和他一同玩耍,累了便赖皮似的往幺枳“姐姐”怀里一躺,便伴着鼻尖好闻的花香甜甜睡过去。
      那一年,冷槲五岁。
      那是尚且五岁的幼童,日后记忆中最最美好的一段如梦境般香甜却又渺茫的珍贵回忆。

      【二】变故
      自冷槲一点点大了,能够帮家里做一些活来了之后,他能见到幺枳的机会便越来越少了。兴许因为在他人面前不方便现身?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冷槲觉得那个如天仙般的独属于他的哥哥,正一点点从他生活中淡去,这不由让他每每想来便觉得一阵惶恐。
      如同那日初遇的下午,也变得如梦境一般不真实地恍惚起来。
      然而,真的是梦吗?
      在冷槲想通那一点之前,事实就已然不容这个心思百转的少年再多一些念头。他被突如其来的事故侵袭,悲痛之感容不得他再多想别的。
      村里的收成近几年不知怎么了,一直有些欠收,好多人家都买不起肉了(原本他们收成还算富裕,两周能开一次荤),看着村里孩子们的眼神,冷槲他爹一咬牙,自告奋勇就要上山打猎,替村里开荤。
      要说冷爹的手法还真是不错,每次打回来的野味都有多,分配完了之后还能到镇上卖掉,时间久了积了点前便去不知哪儿抡了杆猎枪回来。于是乎大家就更有口福了,吃上了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大型野味,日子过得倒比以前还舒坦。
      如此安定了许久,却终于出了意外。人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纵然如此,冷爹这次的鞋,湿的也太厉害了。
      那天天色本来便不大好,村里人也不太赞成冷爹去山上冒这个险,可他却不知为何执意要去。终于,那次他去了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村里人也都自行组织了去找冷爹,却终也无法从那黑森森的深山中寻回,只有那幽幽的小雨飘了整整一周,连尸骸残渣也没找到。
      消息传到冷家的时候,冷槲就当场愣在哪儿了。那么慈祥和蔼,嘴角总挂着丝淡然笑意的爹爹,怎么那么突然说走就走了?莫不是和他们母子俩闹着玩,玩起失踪来了?
      不敢相信……不敢接受那个强大的身影的失去……
      直到冷夫人的哭声“哇”地响起,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这才将冷槲从呆愣中拉回,想起如今家中只剩他一个男子汉了,便赶忙收起自己的心绪,安慰自己的娘亲。
      本想着或许就会这么母子相依为命地过下去,除了偶尔的黯然伤神外也就这么平平淡淡了,不想事实却远远比冷槲天真的想法残酷许多。
      在连续几天不怎么吃东西却哭天抢地后,冷槲在某一日的早上推开房门,却发现往日娇美的娘亲躺倒在床上,诡异地安静,却又安详地像睡着了一样。
      他也就当他的娘亲睡着了,直到村里人推搡着他,告诉他他娘亲确实已断气的事实。
      村里人凑钱置办将她娘亲厚葬,和他爹爹的衣冠冢一起。甚至在葬礼时冷槲依旧只觉得木然,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那之后,看着空荡荡只剩他一人的房屋,冷槲便不由蹲下抱紧自己,打心底觉得的寒冷刺骨。然而,却再没有记忆中那个如梦一般的带花香的怀抱给他一点温暖。
      那一年,冷槲十二。
      此后,村里人不但没有嫌弃这个他们打小看大的娃娃,反而更加关爱这个孤儿,轮流照看冷槲,终于一点点将他从消沉中拉出。不过,他到底不可避免地有些沉默,就算脸上常常挂着淡却暖的笑意,和他爹爹很像。
      冷槲便打那时起,帮着村里人干干杂活(毕竟他们都舍不得这孩子干太多太重的活),吃着百家饭长大。

      【三】旱灾
      这一年已有近四五月滴水未下了。小村就算地处偏北,却也是终年处在较湿润的环境中,如此干旱倒也是头一遭,周围干涸开裂的土地便是最好的证明。
      干旱的结果当然是颗粒无收,然后饥荒。
      然而,却只有冷家的宅院与别家不同。
      干旱的次年,所有人家自己饭都吃不上,不顾山林的危险去挖野菜甚至寻古墓去了,再没人顾得了冷槲,因而一开始也没人注意。
      但很快大家就发现了不对劲。
      冷家的小院,那株原本只因开两三日的刺梨,这一年却不知为何,明明花期已过却繁华依旧,白嫩淡粉的花层层叠叠簇拥在枝头,如冬日未消去的积雪。
      是的,就像怎么开也开不完,落不尽一般。就算土地早已干涸开裂,就算周遭气候已完全不适合刺梨开花。
      已经这么开了将近一个月了,冷槲抬头看向从小同他一起长大的刺梨树,枝端任凭他再怎么长高,也总比他高半个头。如今这枝头的晶莹水灵,他约摸也知道,这是谁干的了。
      不由苦笑。怎么,幺枳哥哥,就算这么折腾自己,想让我活下去,到底也比不上你那时的陪伴。为何……为何不出来……为何,是不敢吗……
      于是,在这干旱饥荒的年头,冷槲依靠这常开常繁的刺梨花,摘了去镇上药房换钱,倒也不愁饥渴了。就算是这等偏僻之地,有钱财,便几乎不用愁什么了。
      自然,冷槲自己过舒服了,怎么可能忘了将自己抚养长大的乡亲们?换了之后自己吃不完的粮食,喝不完的水,总不忘分一些给邻里,在这种最艰难的日子报答他们这些年来的恩情。
      然而麻烦与意外却也因此接踵而至。
      邻里间的,就算以前的确养过冷槲,可多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便过去帮忙,摘花晒药什么的打打下手。可时间一久,便有不好的话传出了。
      本来嘛,介于那刺梨树如此一来也的确给众人一丝生机,倒也没什么闲话可说。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村里开始流传出关于刺梨树的流言蜚语,甚至,还关乎冷槲已死的爹爹。
      他们说,那棵树是棵妖树,除了冷家人谁也不认,有人去采摘,那些花枝便会刻意躲开似的,采摘难度极其高。就算去捡落花,那些花瓣也会突然两两合在一起,变成菜粉蝶翩翩而去。总之就是尽力不让他们碰到一样——除非冷槲在场。但就算那样,似乎也可以感受到枝叶微微的颤动。
      他们说,冷家其实来的时候就很诡异。不说那日过分阴冷的天气,以及如今培育出的这妖树,甚至当初冷夫妇的离奇死亡。
      他们说,冷家就是不详的象征。不信?你看,这些年,尤其这两年,这么多事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庄发生,不是他们带来的是什么?甚至这场旱灾饥荒,也是他们的原因吧?
      他们说……
      总之,谣言四起。
      冷槲偷偷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抱紧自己,似乎这样就可以逃避紧闭的门外村人的破入,就可以听不见\\\"烧掉……把这个妖怪遗孤烧掉就好了……\\\"的议论。
      这是怎么了?
      冷槲自沉郁中抬头,是过分的饥荒干旱冲昏了大家的理性吗?从前……从前的大家明明都是那么地和蔼,一口一个\\\"槲儿\\\"亲昵地唤他……
      究竟……是为什么……
      冷槲在失落不安中伴着门外的咒骂昏睡过去,没有童年那个温暖安慰的怀抱。
      那一年,冷槲十七。

      【四】劫数
      温暖如初,花香阵阵,是冷槲熟悉的舒心味道。
      是在梦里吧?现如今,恐怕也只有在梦里,才会有如此安心的感觉了。何况……
      何况能看见远处刺梨树下那个不见多年却朝思暮想的人影?
      冷槲在望见那个如仙祗般熟悉的身影后,只愣了一瞬,便急不可耐地飞奔过去,唯恐他眨眼间就会消失。
      \\\"哭什么?\\\"幺枳,真的是幺枳,冷槲在摸上他的脸颊时才真正敢确认下来。
      熟悉的带着阵阵刺梨花香的温凉的手轻轻划过冷槲眼角,拭去泪痕,却禁不住冷槲突然就一下抱住他,带着压抑的呜咽。
      \\\"唉……\\\"
      若有若无的叹息,温柔的笑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冷槲的发,如同抚摸受伤的小猫。
      \\\"其实……我这次和你再相见,就是来和你道别的……\\\"
      冷槲闻言不可置信地抬头。
      可幺枳认真的神情却告诉他,他没骗他。也是,他什么时候骗过他?
      幺枳轻轻将指腹抵在冷槲唇上,示意他先不要说,听他说完先。
      \\\"时间有限……\\\"哀叹一般的言语,冷槲看得出幺枳眼里的哀伤,但仍有许多他看不懂的神色。
      \\\"其实……你应该恨我的。\\\"
      \\\"知道吗?当初你父亲冷辰的死,其实是我干的。因为我恨他。不过究其原因,也已经太久远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可是对于你娘,我当真是从来没想过会那样……她是个好人。\\\"掩盖不住的悔恨。
      \\\"嗯,我知道。\\\"冷槲深吸一口气,报以幺枳一个微笑,好让他稍微安心。他信他,一直。不管曾发生过什么。
      \\\"也算是因果报应吧……总之,也该有个结果了。\\\"
      \\\"这场旱灾,本就是我犯下业障,冲着我来的。所以,让你受苦了……\\\"
      满满的宠溺,却让此刻的冷槲有些揪心。
      \\\"……\\\"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次被幺枳堵住了嘴。
      \\\"嘘……乖啊,天快亮了。\\\"
      然后,场景渐渐淡起来,连同好不容易见到的幺枳,任凭冷槲再怎么努力也抓不住了。
      直到完全陷入黑暗,无力跪倒掩面长泣不起。
      再次睁开眼时,早已是物非人亦非。焦黑的断墙残瓦替代了原先被冷槲紧闭的房门,连同院内在的一切都是焦黑的世界,土地上是不明所以的人形焦黑痕迹。
      ——然而,只有冷槲的床,他之前昏睡过去的那一块地方,干整如初。
      冷槲愣在那里,像是有些不明事理,却又于恍惚间突然反应过来,想起什么似的奔向院角,是在担心什么?
      可再怎么也是赶不及的。
      不在意料之外,却也是不敢相信的,那棵刺梨树,也化作了焦黑色,一夜间便从满树繁花成为毫无生机。甚至,连当初初来时的灰色也不比。
      当然是不敢相信的,就算幺枳在梦中有说,却不敢相信会来得那么快。所以才说要来不及了,嗯?
      这当真是……他不想他这样啊……
      纤细的少年独自站在焦黑的刺激树下,伸手想要做最后抚摸,却一碰便化作了灰烬,飘散在空中。
      连最后的一点形体都不剩下,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
      这就是……所谓的业果报应……吗?
      冷槲抱膝蜷缩在地上,十七岁尚且单薄的身子颤动。

      【结】
      那一年,据说,镇上突然来了一个疯子。
      似乎听说是从北方旱灾的地方来的。虽说来逃荒的人那年有很多,却居然有一个疯子。
      据说,他常常目光涣散,口中念念叨叨就那么几句。
      ——\\\"到底还是放火了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要知道我宁愿……\\\"
      说着说着便抱头蹲在地上痛哭起来,是痛彻心扉是声音。
      镇上的人们倒也大多心善,看他哭得可怜,也似乎没什么心思能自理,不管怕会就这么死去,也挺可惜,便把他当普通的乞丐,多去施舍点他吃的。
      然后便有传言传开,说有心人听到,他好像一直念叨着\\\"要知道\\\"之类的。此外,大家还无意间发现,其实那不过是个十七岁样子的少年,样貌还挺清秀干净。
      可是,他们说不知道的是,他所念叨的,怕是\\\"幺枳\\\"吧……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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