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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第31章

      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仲秋时节里京城里连绵下了三四场雨,许多树叶子仿佛一忽儿就由绿转黄,再被这凄冷冷的秋雨打落在地。

      只不过裤腿尚湿跪在地上的番子却觉得,顶上这人的脸色可比外头的雨冷得多,他宁愿去夹道里站着淋上一个时辰的雨也不想面对这位。

      只听桌上“咔”一声,内监下意识颤抖着缩了下脖子。顶上那人曲起手指敲了两下桌面,屋外侍候的小寺人就进来换下那刚刚被捏碎的甜白瓷茶盏出去丢了,心中暗叹督主这一手功夫实在厉害,茶盏虽是全碎却不散开,里头的紫笋茶依然好端端的不渗出一滴来。

      江重华边用帕子擦拭着方才捏盏的右手,边问下面番子道:“他们当真将军饷银子也贪墨了?” 那番子道:“不止如此,另一头连马政亦有插手。据属下打探到的,仅宣府的军马,这两年便陆续少了四千余匹,大同的约有三千余匹。”【关于明代九边马政的问题参考自王尊旺所著《明代九边军费考论》。以嘉靖四十五年到隆庆三年为例,宣府的军马少了三万三千余匹,大同的军马少了二万八千余匹,王老师认为嘉靖后边镇马匹数量锐减与马政的变革有关。本文此处提及军马问题主要想表明刘吴两派里贪污之重已经到了将手伸向马政的地步了,因此将数额改少许多。关于军马的问题实则只会提及此一处,作者考据能力有限,若有读者通晓此问题欢迎进行批评指正。】

      “这朝政是要烂透了。”他心中暗骂,抬起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该内阁管的事内阁不管,要他司礼监来撑天地正气?这帮被党争损了脑子的读书人!

      他家倾覆的时候年纪还小,没能正经走读书科举的路子去见识官场,但是这些年在这个位置上坐着,想也能想得出来,如同余山那样的人定是少之又少的。想到余山,他呼出一口气,今年末吏部考评的时候他稍推一点,再让这位抬一抬吧。

      自来为官者,上下两个口,这情形他多少也懂得。可如今这口越来越大了,军饷也贪墨了,马政也贪墨了。难道要等番邦打入中原,再叫中原战乱纷纷,人人易子而食么?

      江重华伸手挥了挥叫那番子退了出去,门口平安的声音响起:“督主,十一档头来了。”

      那十一档头听了号进来,插烛似的拜了下去,江重华仍是闭着眼按着头,“嗯”了一声道:“起来罢”。十一档头起了身,答道:“回督主,属下回来了。”竟是被郑森从甘州带回的阮氏女涟漪。

      当了十一档头的阮涟漪受江重华之命改良东厂现有的刀法,六月以来在宣山下训练在京的番子,每批一个月,一批两千人。东厂番子上万,多半分派在各地行监控、暗查的差事,在京的有近五千人,除了实在挪不走的,由佟元帮着阮涟漪划了四千人出来,分批训练新刀法。

      东厂按规定当置十二位档头,然而档头这位置,既要精明强干,也要是心腹之人,是以十二人的位子一直有空缺。二月的时候阮涟漪被郑森带回来,江重华前后调查、试探一个多月,才将她任命为十一档头。为此,郑森很是担忧,然而终究没说些什么。

      阮涟漪初来乍到,既要取信于上峰,又要显出一把真本事,还不能过分抢功,比着当初在西北跟自己爹爹兄长在一处时累上许多。好在一众档头们极信服江重华的一切安排,没有对这位新来的女同僚多加质疑,除了郑森有些将当年对木阮的怀疑转移到阮涟漪身上之外,应付同僚倒不是什么难事。阮涟漪不孤高亦不谄媚,脾气又直爽,慢慢地,也得了一批忠心的下属。

      她与其他番子不同,除了身为女子之外,也真刀真枪上过战场。她十七岁时便随爹爹一起击退来犯边的鞑子,从前那柄长刀,斩杀过马,也杀过人。如今五年过去,阮涟漪正在一点点努力朝着自己的目的前进,这也是她肯留在京城的缘故。

      从小就在军户家长大,自己也常跟着练兵,阮涟漪原本就是精干紧实的身子,现下越发精壮,做男装打扮也是极利落的。长年累月在日头下晒着,她的肤色自然不白皙,但她面容英气,整个人瞧着便是神采奕奕的。

      江重华扫了一眼她,问道:“练得可好么?”阮涟漪答道:“是,单练刀法不是甚么难事,只是属下所长多是山地间两军对练,东厂番役自然不是兵士,属下调整练习方式一时有些缺漏,还请督主责罚。”

      罚倒是不必,江重华对手下人一向不甚苛责。然而只施恩是掌不住事的,他道:“既知道差在哪里,到还不算没救。十月若还是这么回话,不如趁早卸了差使。”阮涟漪心中一凛,躬身答道:“属下领命。”她看着江重华闭上眼睛,会意又道:“督主若无旁的吩咐,属下告退。”江重华不出声,只一摆手,阮涟漪刚要倒退几步,出了提督值房,便听到他道:“回来。”

      阮涟漪恭敬回到江重华案前,问道:“大人?”江重华指向一旁的凳子道:“坐罢。你同我讲一讲,从前你在甘州打仗的事。”又向屋外道:“平安,奉茶。”平安进来上了两盏凤凰茶,这是近来江重华爱喝的。

      阮涟漪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趁着平安上茶时思虑片刻,缓缓道:“想来大人知道,西北菜蔬少,镇日里吃的奶和肉,难以克化,是以茶就需要得多些。大概四年前的秋天,朝廷派人与番邦谈茶马的买卖,不知怎得没谈拢,反倒把使臣扣着,叫再拿些茶去换。我那时问了些老人,听闻早几辈子还是一匹马兑六百斤茶,后来只有百余斤,那番邦自然也是不愿的。那年谈的价格,是上马一百五十斤茶、中马一百二十斤、下马八十斤,可他们把使臣一扣,便道从前价格算岔了,上中下变成两百斤、一百五十斤、一百二十斤。这于我朝而言自是大事,甘肃总兵平西侯邵大人自然责令那番邦部落放回天使。”

      那是永康四年的事,并没过去多长时间,且不久前查阮涟漪的时候江重华看过这段的卷宗,自然还记得,道:“邵宁远是有几分性子的人。”

      阮涟漪自然晓得,自己进东厂前,甚么过往定是都查得明明白白了,才能被授予这个职位。她自是要坦诚交代的,在一个专做情报刑讯的机构面前隐瞒,是蠢事。

      她挺直了腰板,道:“是,那部落不同意,还出兵太平堡,邵侯点了高台所、甘州卫、山丹卫并永昌卫一万五千人出征,属下与家兄也同父亲一道迎战。这个鞑靼部落人虽不多,却是各个长于马战,那一仗……”阮涟漪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浊气,“若非邵侯的轻骑营,只怕会拖上更长时间。”

      平西侯邵宁远手下最富有声名的便是这只轻骑营,耗费无数银钱人力打造,一水儿的青骢马、轻型精钢战甲,在西北近乎所向披靡,连擅长马战的鞑靼人都轻视不得。

      宣、大两地离甘肃虽远,可吴英派系的人已经将爪子伸向宣大,下一步只怕是要染指甘肃。江重华边思索,边抬手拿过茶盏。茶盏中的凤凰茶汤色橙黄,清汪汪的一盏。是了,这茶是魏国公府上进贡的,魏国公徐衍的二女儿随丈夫赴潮州府任职,上贡的凤凰茶,皇帝赏了江重华不少。魏国公府么……与平息侯府是姻亲,那么这趟差使,叫徐衍去便是。

      自来朋党,如唐时牛李党、宋时新旧党,人人只看党派与否,而不看实际功过。如今刘吴之间,已是如前朝故事。

      邵宁远为人性子乖僻,又远在边地,与京中众权贵一向没什么来往,但他军功在身,便是前朝隆和皇帝在位时也无人能小觑了他。江重华倒是没指望这位有脾气的武将为自己所用,只要他不与那两派结党即是好事。

      江重华抬手饮了两口茶的功夫,心中已是有了一番思虑。又对阮涟漪道:“你去刑部带个话,把前儿那家送到杭州去。”阮涟漪应是,告退出了东厂。

      一路上骑不得快马,阮涟漪慢悠悠纵马,心中想着这件差事,不由感慨。从前官宦人家抄没的,女眷沦为官奴都算好些,更多的则是没入教坊司,做那不幸的生意,且轻易不得赎出。当今永康皇帝即位后,这一条改为投入到制造局。虽然较之前的富贵生活相比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但到底不需受辱。

      阮涟漪知道这应当是江重华提出的,同为女子,她也颇多感慨。从前她在甘州时听人说到这位权宦,多是鄙薄之语,虽然碍于东厂无处不在的番子不敢加以辱骂,可人人都是瞧太监不起的。到了京中见了江重华本人,又在他手下当差,方知从前多是自己想得窄了。只是如今当了这十一档头,万望父母不要怨怪自己为东厂效力才好。

      阮涟漪不知道的是,江重华一向最鄙薄官员到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这些污秽男子,家中已有妻妾,还总惦记着妾不如偷、偷不如嫖的,甚至每每觉得自己是劝妓从良的那个大英雄。在他看来,这些官员,有这会子功夫,多管管民生,少做点逼良为娼的事情才是正道。与其让那些犯官家眷入教坊,还不如充作劳力。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明代九边马政的问题参考自王尊旺所著《明代九边军费考论》。以嘉靖四十五年到隆庆三年为例,宣府的军马少了三万三千余匹,大同的军马少了二万八千余匹,王老师认为嘉靖后边镇马匹数量锐减与马政的变革有关。本文此处提及军马问题主要想表明刘吴两派里贪污之重已经到了将手伸向马政的地步了,因此将数额改少许多。关于军马的问题实则只会提及此一处,作者考据能力有限,若有读者通晓此问题欢迎进行批评指正。(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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