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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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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一个雪色团子正小心翼翼地蹦跶着潜行,却因为与夜色格格不入而显得分外可疑。团子在阿宁屋前停下,用小脑袋笨拙地把门扉挤开一条小缝,柔软的身子顺着缝隙挤了进去。
这天夜里,阿宁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庭院里花开满树,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坐在梨树的枝桠上。梨花随着清风缓缓地飘落,那人影要跳下来,阿宁急忙伸开双臂。那是双成年人的手臂,不健壮,但很匀称。阿宁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惊讶自己为何会是这副模样,而是担心树上的人会受伤。
那个人是谁?梦里的自己是谁?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是什么?
阿宁醒后,梦境里的一切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有那棵繁盛的梨树和那抹白色的人影深深地印在脑海里。阿宁恍恍惚惚地摸了摸微痛的心口,怅然若失。
枕边的小团子睁着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宁,然后挪着圆圆的身子慢慢地蹭到阿宁怀里。
阿宁回过神来,抱住小白团子。稚嫩的小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极认真地看着她。白璃被盯地一个哆嗦,疑心莫不是这小子真看出了点什么。
阿宁缓了一会儿,声音还有点激动:“小白,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咱家梨树成精了,我还梦见她了!”阿宁还一个劲儿地说着阿嬷也见过的白衣仙女,很可能就是那梨树化成的人形。
白璃愣愣地看着阿宁,然后一个炸毛,扭着身子挣扎着蹦了出去。白璃蹲在被子上,恶狠狠地转了个头,瞪着眼回望着阿宁。
什么梨树精!郑文君当初也是把自己当成了梨树精,满脑子的花花草草,梨树怎么能有自己活泼可爱?!
双儿正拿着枯树枝,在院里的梨树周围写写画画。
“平日里我修行最好的是剑法,符文阵法这类可从来都是央着景秋师兄在三祭考前帮我恶补,才能拿个好名次。前头记着了,考完了,又不是跟剑法似的总能练,就忘得差不多了,现在记得不知道对不对。”
“我知你记性好的很,不记得了便罢,记得的肯定是没错。”不忌偏向双儿的方向立着,微笑道,“说起来,我之前也听你说过,你有个景秋师兄,符文阵法修的极好。平日里符修长老授课你没上心听,好在有个能听进去的师兄帮你讲学。”
“景秋师兄是相离师伯的亲传弟子,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单符文阵法这一类,相离师伯就说过,能教师兄的已经不多了。”双儿骄傲地挑了挑眉。
“哦?青年才俊。云山宗果然人才济济。”不忌似笑非笑。
双儿深深地看了不忌一眼,勾画了一个复杂的纹路,然后收起树枝。“不画了,不画了。”
“画完了?”不忌问。
双儿冲不忌眨眨眼,甩了甩方才拿树枝的小细胳膊。“太酸了,我得缓缓。”
不忌失笑,“你一个金丹剑修,数九寒天挥剑不知停歇,如今拿了个树枝画了半截阵便喊酸......”剩下的话都被不忌湮没在了喉咙里,因为说着说着,不忌慢慢反应过来,酸的好像不是双儿的小细胳膊,而是自己啊。
双儿幽幽地看着不忌,一个闪身来到他跟前。“真是不容易。我原以为我不明说,你就永远不会发觉。如今你这木头脑袋竟然开了窍,看来这枯树也是真的会开花了。”
不忌垂着头,抿着微薄的嘴唇,墨色的发丝从脸颊一侧滑过,神色更加让人看不真切。方才自己确实是在酸双儿的景秋师兄,既是五蕴皆空,自己又在酸些什么。最近路上什么痴缠的爱怨听得多了,心里也跟着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跟着多愁善感起来,佛心不稳,佛心不稳啊。
双儿看着不忌沉默的样子,就知他又是想到了什么佛理来规矩自己,一时间气急地跺了跺脚。好不容易这木头酸一次,可自己实在不想逼迫他。个人有个人修行要坚守的意志,自己是一腔破山川止流水的剑意,不忌是佛修,大约不能像自己这样利落的爱憎。
“是我失言了。”不忌叹了口气,手指揉了揉眉心。“最近心思总有些繁杂。”
瞧着不忌一副抱歉的样子,双儿心里有点难受,情深竟全都算做了失言。
“你心思的繁杂,是多念几遍心经就可消的么?”自己早知不忌并非无情,可是他仿佛从未真正思虑过这情是什么。
不忌摇了摇头,“掌门方丈说我尘缘未断,难免受世俗间的感情感染。说到底,不过我佛心不稳,又岂是念几遍心经就可尽消的。经书典籍,不过是成佛的人讲的自家道理,看个理便罢。若是真的念几遍就可消了杂念,大彻大悟,天下间的佛修千千万,岂不至少一半都要成佛。”
“就像剑意,不过几个字,读起来不过唇齿碰几次,真正彻悟的人却不多,一剑化神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双儿接道。
“不错。成佛成神,悟的该是自己的道,而不是死磕旁人的道。”
话题被扯偏了些。双儿回过神来,不想再同不忌论道。拿起树枝,转过了身。本打算同之前一样横了心,就此作罢,终究还是没忍住。毕竟木头好不容易想要发芽,自己又盼了那么久,浇点水也不算太过分罢。
双儿缓缓开口:“道理倒是讲的不错。不忌,我们相识已有三百又三年,你可曾深思过,我待你如何?方才你的思绪又是为何而起,你待我又是如何?不问经书典籍,就问你的心。”
不忌刚刚才平复下来的心境,被这一声轻声细语又震了震,泛起了越来越大的涟漪......
不忌好像真的从未深思过,因为和双儿相处的一切好像都很自然,自然到自动忽略了深究这份情感的冲动。
第一次见容成双,是在云山宗的开山大典,不忌随着掌门方丈前来观礼,那年他十岁,她五岁。如今大典是如何气势恢宏早就记不得了,不忌却清楚的记得小双儿甜甜的喊他哥哥,还塞给他一块快要捂化了的糖。再后来,小双儿长大了些,有段时间随着她的父亲,云山宗掌门容成子真来钟离山修习。那时不忌就觉得,双儿是个极好的姑娘,笑起来总是甜甜的,让看见的人也会觉得欢喜,不像自己,即便微笑也是礼貌又疏离的。自己虚长她几岁,就算是个哥哥,能护她一世笑颜也是个极美好的事情。如今这个极好的姑娘,正跟着自己受累,自己还酸了一下姑娘的师兄......
袖子被拽了拽,不忌回过神来。
“叫你好几次都没反应,方才是入定了?”双儿以为不忌又在想佛理来试图解释她的问题,不以为意地扬了扬手中的树枝,指着方才画过的地方。“我问你的事情先不着急想,左不过又是一堆道理,我现在不急着听了。锁灵阵画好了,眼前的这个枯树还能不能开花,可就在此一举了。”
两个木头在这儿,一个若是开了花,另一个该也能跟着开个花吧。
双儿的真气沿着树枝流动,缓缓蔓延至方才凭空画过的地方,整个阵法的全貌这才显露出来,这是个以梨树为中心的锁灵阵。
不问鬼神,锁灵自缚。
白璃结了化生印,多次输送真气来保梨树不死。梨树受白璃真气的滋养,没道理突然就彻底枯死,锁灵阵正是为保梨树一线生机。
白璃正准备启动阵法,一条细长的银鞭破空而来。几乎是同时,不忌挡在双儿面前,抛出禅杖,将银鞭截在半空中。
银鞭的另一头,握在一个黑衣男子手中。男子白皙的面皮,一副阴柔的相貌,然而此刻狭长的凤眼透着寒光,看起来阴森的很。
黑衣男子右手一震,细长的银鞭碎成百余边缘锋利的小节,围绕在不忌和无双四周,伺机而动。
还不等二人发作,黑衣男子便恶狠狠地问:“白璃呢!你们对她做什么了?”
正在书房和阿宁一起练字的小团子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打了个喷嚏。阿宁刚好写好了一幅字,拉过团子的小爪子,沾了点朱砂,印在了自己的名字上。白璃用另一只爪子摸了摸鼻子,然后亲昵地蹭了蹭阿宁的手,屋里一派祥和。
双儿抽出手中的佩剑,微微眯了眯眼睛。
“没人教你向别人问问题的时候要懂礼貌吗!”
剑气斩向围绕着的碎片,撕裂出一条缝隙。双儿将背后交给不忌,提着止水剑闪身通过,直奔黑衣男子而来。
交锋后,一柄透着寒芒的细薄剑刃横在横在黑衣男子面前:“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动手你又打不过,丢不丢人。”
黑衣男子阴森森地看了双儿和不忌两眼,然后扭过头去,恶狠狠地说:“要杀便杀,你们剑修没一个好东西!真是世风日下,没想到连佛修也跟着干这种勾当了。”
双儿皱了皱眉,将剑收了回去。
“方才听你问白璃,你们是朋友?我们同白璃也是朋友,新结交的。你若好好问我们,我们定会告诉你,可惜你不懂礼貌。”
黑衣男子有点讶异。摸了摸脖子,斟酌了片刻,问道:“那,请问......二位道友可知白璃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