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刺》漠上漪

30、醍醐灌顶

　　顾瞳窘到不行，低了头专心吃饭，再也不说一句话。
　　罗栋看着她，又想笑，又有些后悔。
　　理智上，他一直在提醒自己，要跟顾瞳保持距离，免得害人害己。毕竟，彼此心里都清楚，两个人很可能没结果，而且就算有希望，现在也还不是时候。
　　但是，他却偏偏管不住自己，一有机会就想要见她，见了她就忍不住想要撩她。撩完了，又总是后悔，暗骂自己混蛋。
　　现在，罗栋的心情就是如此。
　　不过，两个人吃饭，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冷场下去。是他自己瞎胡闹搅了局，那当然还得由他自己再来收拾残局。
　　他正想着要跟顾瞳说些什么来重新调节一下气氛，手机却突然响了。
　　罗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脸色不由微微一变，但只是略一沉吟，就接起了电话：“Adele？Bonjour. Comment allez-vous？”
　　顾瞳惊讶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家伙接电话说的是外语，而且，居然不是英语？
　　就听他稍稍静了片刻，随即低笑一声，叽里咕噜又是一串。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罗栋再次笑了，又聊了两句，这才挂了电话。

　　顾瞳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说的，是法语？”
　　罗栋也有些意外：“你居然听得出是法语？”
　　顾瞳点点头：“大学的时候，我们系就有一个法国小帅哥，听他说过几句。我听不懂，但是大概能分辨出法语那种感觉。”
　　“呵，你挺厉害啊。只听法国小帅哥说过几句，就能大概分辨出法语的感觉？”罗栋看着她，目光闪动，“跟法国小帅哥——有点交情吧？”
　　顾瞳斜他一眼，哼了一声：“罗八卦，关你什么事？”
　　罗栋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果然不再多问——是啊，关他什么事呢？他有什么立场来酸溜溜？

　　顾瞳看他没再说话，径自低下头去喝茶了，不免又有一点点不安：自己态度是不是有点恶劣了？
　　不过，没想到罗栋再抬头看她的时候，神情却并没有什么异样，唇边甚至还有一抹微笑：“顾瞳？”
　　顾瞳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直盯着他发呆，一下子又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罗栋的神情却又一本正经起来：“顾瞳，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我想请你回去跟你们赵总说一下：谢谢她的高看，不过，我目前还没有跟哪个公司签约的意思。”
　　“哦。”顾瞳点点头，心里突然就又有点失落——原本，她还有点期待，若是能跟罗栋在同一个公司里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像也是件不错的事呢。但是没想到，人家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想到这里，她才突然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之前谈了那么久，罗栋从头到尾就没问过公司会给他什么待遇。他一直关心的问题，是赵梦婕怎么会想要聘请他进公司，而且恰好派了自己来跟他谈。也就是说，人家压根儿就没打算过要进“捷美”。可笑的是，自己居然就那么生生地被他给带跑了，完全没有发现谈话的重心早都偏到地球另一端去了。
　　顾瞳呀顾瞳，你今天出门，一定是忘带脑子了。好了，这下子可是丢人丢大发了吧？

　　顾瞳的情绪，一下子就又低落下去。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今天智商不在线一再地丢人。但另一方面，她也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罗栋。罗栋之前是跟她讲过为什么对傅家怀着感恩之情，但除此之外，他个人的任何信息却完全都没有再跟她透露过一点半点。
　　他在哪里上过学？现在具体做些什么工作？为什么还会用法语跟别人打电话？这些，她都一无所知。
　　罗栋说得很委婉，说他目前还没有跟哪个公司签约的意思。说不定，人家自己就是哪个公司的老总呢？或者，人家另有生财之道，比如说法国人？
　　所以，时至今日，顾瞳才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做一点点前期的功课，就贸贸然地答应赵梦婕，来跟他谈公司想要聘请他的意向，实在是可笑了些。
　　话又说回来，她跟罗栋认识的时间并不算久，所以那所谓的熟悉，说不定也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感觉罢了。否则，连人家要开个人影展这样重要的事，她都要通过几个人的转述才能知道。
　　顾瞳突然觉得背心一阵发凉：她一直自作多情地以为，罗栋不跟她有任何表示，是因为要对傅家人报恩。可是，她又怎么知道，人家罗栋一定就是单身，一定没有女朋友？从头至尾，罗栋可也都没跟她提过半点他自己的感情生活。
　　从认识以来，人家不过就是偶尔兴之所至的时候，撩她几句罢了。可笑她顾瞳，居然就真当人家对她有什么好感了。
　　那一瞬间，蓦然宛如醍醐灌顶。
　　顾瞳从来没有那么深刻地觉得，自己简直是蠢到了一定的境界。果然，女人一旦陷入一段感情，哪怕是单方面的自作多情，智商也都会急剧下降，直至成为负数。

　　“顾瞳？”罗栋看她低下头去，再也不说一句话，还以为自己说不去“捷美”有点打击到她，就决定再安慰一下她。
　　顾瞳听到他叫自己，就抬起头来看着他：“嗯？”
　　她脸上眼中虽然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表情变化，但罗栋就是感觉到，她好像有点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不过，罗栋也没有在意，他只是按照刚才的想法，微笑着说：“真不好意思，这么直接地拒绝你，可能有点辜负你们赵总的美意了，希望没有为难到你？”
　　顾瞳也回了一个微笑给他：“看你说哪里话？首先，我跟梦婕的关系，不只是老板和员工那么简单，她绝对不会因此对我有什么不满。其次，我觉得今天这事儿，你不怪我不做功课就贸然提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我倒觉得，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应该是我跟你说，希望没有为难到你。”
　　罗栋愣了一下，他终于感觉出顾瞳哪里不一样了。
　　表面上看，她笑得更甜美了，可实际上，说话的口气却明显地疏远了。

　　果然，顾瞳接下来问：“对了，还想再吃点什么吗？”
　　罗栋已经吃饱了，连忙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好了。”
　　“真好了啊？你可别跟我客气。”顾瞳依然微笑着说。
　　“好了好了，我怎么会跟你客气？”罗栋说，眼睛一直看着顾瞳，就是觉得她的笑容虽然甜美，但明显有了距离感，叫他心里有点不大舒服。
　　顾瞳于是叫服务生过来结了账，然后两人一起出门。
　　“我就不送你了。”到了门口，顾瞳说，“希望以后有机会，咱们还能合作。”
　　罗栋勉强笑笑，说：“好，我也很期待。”
　　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的措辞居然也变得这么客套。
　　顾瞳却仿佛没有觉察到似的，微笑着对他摆摆手说：“那我先走了，拜拜。”
　　罗栋看着她一如既往头也不回地走远，心头仿佛梗了个什么东西一般，吐不出又吞不下，噎得有点难受。
　　顾瞳，你这是——怎么了呢？

　　赵梦婕下午去谈生意了，只给顾瞳发了条短信，说下班后一起吃饭。
　　所以，顾瞳下班以后就没有直接回家，在办公室里审查今天才做好的一个案子。
　　快七点的时候，赵梦婕终于忙完，两人这才在说好的餐厅碰面。
　　一见面，顾瞳就跟她说：“我今天中午约罗栋吃饭了。”
　　“哇哦，你效率好高。”赵梦婕笑得很是促狭。
　　“别得意太早。”顾瞳泼她冷水，“人家压根就没答应，连考虑的余地都没有。”
　　“What？”果然，赵梦婕的笑容凝结在脸上，顿了顿才说，“为什么啊？”
　　顾瞳叹一口气：“梦婕，咱俩太仓促了，连前期的功课都没做，就贸然去找人家，其实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你想想，如果有个跟咱们捷美规模差不多的公司，去找肖屹签约，会是什么结果？”
　　“他怎么能跟肖屹比？”赵梦婕皱着眉嚷了一句，随即发现失言，又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啊，瞳瞳，你别——”
　　顾瞳摆摆手：“梦婕，你不用跟我道歉，他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
　　赵梦婕愣了一下，才讪讪地说：“怎么突然就撇这么清了？”
　　顾瞳想了想，才说：“梦婕，他可能确实未必有肖屹的身家，但人家究竟是做什么具体工作的，咱们并不清楚——没准是个小老板呢？那人家也不会来咱们公司做专职摄影师啊。”
　　“对哦，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点？”赵梦婕认同地点点头，又看了看顾瞳的脸色，“瞳瞳，你好像——很灰心呢。”

　　顾瞳不说话了，沉默许久才说：“实话跟你说吧。梦婕，我觉得——我对这个人，好像真的、有点动心。”
　　“那是好事呀。”赵梦婕伸出手，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格外冰凉，忍不住有些心疼地说，“瞳瞳，两年了，终于又听到你说你对某个男人动心，我真的觉得，是特别好的一件事。真的，瞳瞳，你总算走出来了。”
　　“是啊，总算走出来了。”顾瞳蓦然就红了眼圈，眼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赵梦婕也湿了眼睛，握紧了她的手，说：“瞳瞳，既然动心了，那就别放手——你这么好的姑娘，谁会不喜欢你？”
　　顾瞳却只是摇头，眼里晶莹闪动。
　　“瞳瞳，为什么突然这么伤心？”赵梦婕握着那只始终冰凉的手，隐隐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顾瞳却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收回去撑住额头，低下了头。
　　赵梦婕轻轻叹气。她知道，顾瞳一向如此，不喜欢在人前哭，无论多难过，都会自己努力隐忍消化，哪怕把自己憋出内伤。
　　她太要强，谁也帮不了她。

　　果然，等服务生过来上菜的时候，顾瞳终于放下手，重新抬眸看着对面的赵梦婕。
　　她已经平复了情绪，声音也重又变得平和，缓缓地开口：“梦婕，我今天才突然发觉，其实我对罗栋这个人，什么都不了解。而且，那些所谓的好感，也许只是我自己想多了，很多时候，可能人家只是比较绅士罢了。”
　　赵梦婕愕然：“为什么会这样想？”
　　顾瞳闭了一下眼睛，顿了顿才又说：“你知道，我这人向来心直口快。所以，他曾经问过我的事，我没有保留，全都告诉他了。那时候，我想着两个人如果真想在一起，当然应该坦诚一些。”
　　“你说的没错啊。你性格直，有什么说什么，不像有些人，什么事都瞒着掖着，哪怕一辈子，可是你做不到。”果然还是赵梦婕最了解她。
　　顾瞳点点头：“是啊。可是，今天我才突然发现，我的底细他一清二楚。但他的所有情况，我却一无所知。”
　　“那你可以问他呀。”赵梦婕说。
　　顾瞳摇摇头：“我已经没兴趣了。你知道吗？我们今天吃饭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居然是用法语跟人家对话。那一刻，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我透露过他自己一丝一毫的信息，说明人家压根就没想过要和我在一起，就像——人家压根就没打算过进咱们‘捷美’一样。所以，他从头至尾，都没问过公司会给他什么待遇，只是拐弯抹角地问我，你为什么要派我去跟他谈这件事。我到人家把话挑明了，才明白过来，人家不过是逗我玩了一遭，如此而已。我突然发现，他对待我的态度和方法，跟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和方法，原来是一模一样呢。”
　　“这人真够恶劣的！”赵梦婕咬牙，“今晚我回去告诉肖屹，想办法收拾他一顿。”
　　顾瞳摇摇头：“梦婕，别这样——人家只是对我没那个意思罢了。其实，他也曾经帮过我很多，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再怎么说，我也不能恩将仇报。”
　　“他这样对你，你不恨他？”赵梦婕为她鸣不平。
　　顾瞳再次摇头：“他没有对不起我——任何人也没有义务去为别人的一厢情愿买单。要怪，就怪我自作多情吧。至于恨，其实还没到那个程度，我只是有点难过。虽然还没陷得太深，但是可能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平复。”
　　“好吧，都怪我，就这么冒冒失失叫你去找人家谈，连人家什么情况都还没摸清楚呢。”赵梦婕懊恼地说。
　　“说什么呢，梦婕？”顾瞳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这两年，多亏遇到你——认识你，跟你成为好朋友，是上天对我最大的补偿了。”
　　“哎呀，说得好肉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俩要搞在一起了。”赵梦婕故作娇羞状。
　　顾瞳一下子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对面那位美女，本人只爱帅哥，对美女可不来电。”
　　两个人便一起笑了起来，都不再去提那些不愉快的人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