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岁月》路乔然

2、他长高了

　　众所周知，高中文理分班基本都放在高二开学，运州三中却是不同。
　　高一寒假刚结束，教务处便将文理班学生名单张贴在了校公告栏里。

　　高一年级一千多名学生中，但凡心中对成绩跟分数略有些在意的，怕是没人不知道“尹依”这个名字。

　　听说是个小女生，小学跟初中都是在江南读的，因为不能异地高考，中考完才转学回来。

　　满分七百五的中考卷，近七百的考分，以当初可以进运州市老一中的分数，硬是被教育局塞到了三中，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外省的中考分数我们没法承认。

　　听说，当初她家里人脱关系找学校，还给当地教育局和二中校领导塞了不少钱，最后全成了东流水。

　　这次文理分班，这个小女生又一次以文科班第一的分数进了学校最好的班级，高一(6)班，全校唯一的特优班。

　　还听说，即使她没能考第一，两个班主任也早已商量好了，名额内定。

　　**

　　尹依把下巴搁在书本上，双眼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发呆，眼镜滑至鼻尖也毫无知觉。

　　这个班里大多数都是原来高一(12)班的同学，也就是她原来的数学老师，如今的班主任章老师所带的班级，极少数是文理分班时从其他班里转过来的。

　　似乎有不少人对她这个人都十分好奇，自她进班以来，就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具体什么内容她能猜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并没有多在意。

　　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轻戳自己的胳膊，思绪回归，视线慢吞吞地右移，是自己的新同桌薛春晓。

　　可能因为又高又瘦的愿意，尹依觉得她的身板总是挺的笔直，薛同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颇有范儿地对尹依指了指前面的黑板，“今天好像是你值日。”

　　尹依只觉有睿智的光线自她眼镜片上一闪而过，呆愣楞地盯着她的眼镜看了半秒，随后像是终于反映过来般低低“哦”了声，向上推推自己的眼镜，站起身子走向讲台。

　　摸到黑板擦她才后知后觉，今天是第一天正式上课，值日顺序正式入班名次，所以……好像真是她值日。

　　回头望了眼台下的新同桌，她似乎在跟后面的同学谈论着什么，神情有说有笑，两个人还会时不时往尹依这边瞅，发现尹依也在看她们的时候，不由心虚地立马闭了嘴，随后两个人又忍不住捂嘴偷笑。

　　尹依满头雾水，无谓地耸了耸肩，动作慢条斯理地继续擦黑板。
　　不过说实话，讲台这个地方真是一个班的风水宝地啊！视线开阔，无论站在那个角度，底下哪怕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能一览无余。

　　包括教室最右排课桌旁，不知何时围起一堆人，大多都是男生，远远望去一堆大长腿。

　　被围在最里面的是个女生，五官有股新疆美女的感觉，双眼大而有神，双唇微厚，英气之中不失性感。
　　她的衣着装扮在一群朴素黯然的高中生之中尤显出众，着装成熟大胆，似乎是化了妆，就连左右两边的耳钉都在熠熠生辉。

　　一看便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第一节课老师好像叫她回答过问题，名字叫……
　　陈蓉？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几个人像是感情极好，围在一起吵吵闹闹，不时地开怀大笑，在并不热闹的教室里特别而显眼。

　　尹依低头整理着讲台上略有些凌乱的粉笔头，其中一个男生声音略显粗狂的问话传入耳边：“你说你都不是我们班的人了你还来干嘛？刚开学就往这儿跑，说！可是看上我们班哪个新来的小姑娘了？”

　　说罢，别有意味地往尹依方向瞥了一眼，刚好被尹依抬头看到，心跳莫名漏跳半拍，表面若无其事般继续整理手中的东西。

　　问话的那个男生她刚认识，高一(6)班的班长。
　　被调侃的那个男生她也眼熟，当初跟爸爸找学校的时候在教育局里碰见过，跟他妈妈一起，好像也是从江南那边转学回来的，名字她当时没太留意，好像是姓夏。

　　不过最熟悉的，应该还是坐在最旁边，身穿灰色大衣，脖子上挂着黑白格子围巾的男生了。
　　他长高了很多，身姿笔直挺拔，五官褪去儿时的稚气，变得成熟英挺，清俊不凡，看上去愈发像邻家大哥哥了。

　　只是……
　　尹依笑了笑，镜片下的眸底一片讽刺。

　　后面对话全被她自动屏蔽了，毕竟跟她没关系的，她也没必要听。
　　将一盒小粉笔头收好靠边，又从讲台底下拿出两袋新的放上面。

　　起身时发现五六个人离开座位正向门口走去，尹依扫了眼讲台，挺整洁的，应该可以了。
　　也不知道他偏头跟左后方的陈蓉说着些什么，至始至终，都不曾往她这边看过半眼。

　　尹依垂睫敛了敛神，试图挥去头脑间那抹恼人的烦躁。

　　这边转身刚要下台阶回座位，门口外突然有人叫住了她，声音轻柔，温和的不像话：“尹依？”
　　尹依回头，是班主任章老师，站在门口朝她招手，“来。”

　　走至门口的几个人，包括坐在前面的几排同学，皆不约而同地扭头去看她，尹依愣了愣，眼观鼻鼻观心埋头走出教室，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班主任。

　　这个班主任只在高一上学期当过她的数学老师，几门功课中，尹依就数数学最不突出，平时跟他接触的也不多，对这个老师自然也不太感冒。

　　等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章老师已经在自己办公桌前坐好，指了指旁边空着的椅子让她坐。
　　尹依咬了咬下唇，走过去，双手放在大腿上正襟危坐。

　　“听说，你语文学的挺不错？”班主任打开茶杯喝了口水。
　　“还行吧……”尹依斟酌用词。
　　他微微一笑，似乎是因为她太过不自信的语气，“那当个语文课代表怎么样？”
　　“……”
　　原来是这事……

　　她自打初一便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对这个职位熟悉到顺风顺水，所以也没有什么好犹豫，一口便答应了，“可以。”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回去吧。”
　　尹依点头，起身将椅子放回便离开了。

　　简单粗暴的对话，几乎没花多少时间，看来班主任也是一个做事爽快大气的人，尹依的视线自阳台眺望不远处的操场，忽然对他平添了几分好感。

　　**

　　尹依最近忙着在学校附近找房子。
　　因为重新分班的原因，本班的女生宿舍终于也给她留了一个床位，不用再跟高三的学姐们挤在一起。

　　三中的宿舍条件不是很好，一个空间不大的小宿舍住近乎十五六个人，所以，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性格刻薄挑剔的。

　　就比如尹依晚自习后依旧会留班看书，很晚才回宿舍这件事，总会引来个别同学的明讽暗刺。

　　回去那么晚也不怕影响别人睡觉……
　　自己不睡还不让别人休息……

　　好学生就是自私……
　　甚至白天在班级里也会大肆宣扬，搞得人尽皆知。

　　尹依选择沉默，她从不是一个多事的人，更不喜欢找事，毕竟她回来是学习的，忍一时风平浪静。

　　权衡利弊之后，她还是选择了搬出去住。

　　下午放学，班里一大半的人都出去吃晚饭去了，尹依坐在位置上继续演算着数学题。

　　冷不丁地，有东西轻轻戳了两下她的脑袋，尹依抬头，瞪大眼睛呆愣愣地盯着薛春晓，似乎在询问什么事？
　　“我跟杨珍去吃晚饭，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她们俩刚刚好是在商量着要去吃饭的，现在突然回来，原来是叫自己啊……
　　她低头扫了眼自己做到一半的数学题，合上书本，重重点头，笑道：“一起啊！”

　　薛春晓跟杨珍珍算是她来到这个班后玩得挺不错的朋友了。
　　薛春晓是她的同桌，但其实尹依跟杨珍珍更是熟悉。
　　缘由……其实说起来还挺有趣。

　　是因为一次考试，也就是寒假开始前的分班考试，两个人的考桌相邻。
　　尹依印象最深刻的，是她一边做试卷一边吃糖果，每场考试下来，抽屉总是会摞起一大堆糖果皮。
　　所以，想忘记她都难。

　　出教室时，尹依脚步微顿，很是难得，这个月第一次见他来上课。
　　余光下意识扫过教室里相谈甚欢的两个人，看着他坐在陈蓉旁边，半撑脑袋满面笑容的模样，脑海里蓦然就跳出来一个词，郎才女貌。

　　不敢多做停留，仅是短短的一瞥便收回了视线。
　　尹依双睫微垂了垂，敛去眸底浓浓的落寞，小跑着追上薛春晓她们。

　　**

　　尹依以总分兼语文第一的分数担任语文课代表一职，自然是心悦诚服，没有人敢议论的。

　　第二节晚自习后是二十分钟的大课间休息，按照语文老师的要求，她要专门跑到各小组组长那里收作业。
　　只剩下第七小组还没上交了。

　　尹依跑过去瞅了瞅，不由笑了。
　　原来组长薛子军还没写完，看到她抱着一大摞本子过来后更是慌张，笔下抄的飞快。

　　“别急，还有十五分钟才上课，慢慢写。”尹依连忙安慰道。

　　“我不急，你坐课代表，先坐这儿别走哈！”薛子军忙不迭向她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又起身将她怀里的作业本接过来放在课桌上，“抱这么多东西可千万别累着了。”

　　尹依哭笑不得，催促他赶紧写，看了一眼他指的那个位置，没过去。

　　这个位置的主人，似乎把上学当成了副职，每个月能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尽管如此，她每天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往这个方向偷看千万遍，想着哪天他会来，想着自己不小心会被发现，却又突然胆怯，不甘心就这么被发现。

　　坐在前面的班长刚从外面回来，看到尹依站在这里也明白了个所以然，敲着薛子军的桌子故意高声道：“收我作业的时候那么横，弄到现在自己没写完，X,你行啊，我算是看透你了！”

　　“别吵！上一边玩去！”薛子军拂掉他的手，嘴角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却不忘埋头继续奋笔疾书。

　　尹依见他们打闹觉得好笑，又不由好奇：“为什么他会叫X？”

　　“关于这个X的来历，其实有一段非常曲折离奇的故事。”班长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开始一本正经地诌了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是我们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化学课，发作业本，每个人都收到了，除了薛子军，然后发作业本的那个人一看这作业本上的名字，写的实在太连太难看了……”

　　班长说着，蹙眉，拿起一本练习册右腿架在凳子上开始模仿场景，情景再现了起来，“看了好大一会儿，愣是没认出来是谁的名字！然后这个同学就把作业本交给了俺们的化学老师。”

　　“化学老师揪着本子，站在讲台上，也看了好大一会儿，”班长说着，竟然也跑上了讲台，学着老师，左腿踩上讲台抽屉，身体微微前倾，有模有样地拿起本子端详，“薛……薛子……X？！”

　　尹依看他那动作神态，实在忍不住，不由双眸微弯着笑出了声。

　　“当时我们一个班，哄堂大笑，从此以后，X这个字母便伴随着我们的薛子军同学浪迹江湖，东方不败。”班长说着，回到座位上拍了薛组长的肩膀，“你说可是X？我都给你拖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抄好啊？可丢人现眼？”

　　“好了好了，课代表，拿走吧。”薛组长说着，将自己的作业本放在小组里最后一个，又把他们小组的作业本放到最底下，这才放心。

　　尹依觉得即好笑又无奈，冲两个人点了点头，这才抱着作业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