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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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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然见她不答话,神情也放缓了些道:“凡蝙蝠最喜食蜂,投隙入中,吞噬无限。杀一蝙蝠,悬于蜂前,则不敢食,俗谓之枭令。皇后选了这个刑,是要做给人看的,难道你全然不知?从我立侍御,推出邱恩起,就全是为了保你,如若不然,受暗算的现在早已轮到了你。”
“你知道那套送来的舞衣么?我命人查过,是曾以一种叫黛粉叶的植物汁液浸泡过,接触肌肤会令人周身奇痒,应姬跳舞时才会出现那些异状。”
修容一直以为是应姬穿不惯那种流云水袖长裙舞衣,才会诸多羁绊,失礼君前,没料到那身舞衣本来就有问题。
“应姬她完全没有说啊?”
“那种情形下,她还有机会分辩么?”
修容默然,想到应姬当时纵然机会辩驳,也是徒然而已。应姬原本也是陈国宫姬,对这些宫闱争斗之事怕是不陌生,知道除了哀求之外毫无争辩余地。
“从皇后对我们的关系生了疑心起,就很留意我来永庆宫的次数,所以邱恩只是被推出的挡箭牌。而你为了解邱恩之围,让应姬代她,你以为应姬与此事无关,便可以不用被牵连?修容,从今后,你走的每一步都如行在悬崖边缘,而我纵想保你,也要先有能保住你的能力才行。”
修容倒退几步,坐倒在床沿,凄哀无助地望着他:“你不是皇帝么?你连自己的后宫都约束不了么?”
“修容,生在皇家,就是一种不幸,你父王身为燕泽一国之王,若能保得住你,又怎会将你送来我鄘朝为质?”
她喃喃道:“我明白了……我如今只是想要回国,你也不能作主么?你放我走吧……”
姬然冷笑:“离了我,天下还有哪处敢收容你?你以为你还是燕泽储君么?回了国还能继任王位么?”
“我已经不想储君的事了,我不做王也还是燕泽公主!”
“你已经不是了,你现在是燕泽现任储君的心腹大患,而不是你父母的掌上明珠。你若回燕泽,首先要面对的是一堆拥立现储党派和复立前储党派之争,就算你不愿意,也没有人会去顾忌你的感受。手足相残,你最终的选择是像姬蔚一样死在我手中,还是像我一样——制造叛乱将姬蔚射杀。”
他冷眼看她:“或者,你比较喜欢束手待毙?”
她颤了一下,无意识地抱着肩,生出些瑟缩之态来。
姬然见状,又心软下来,过去抱着她,道:“以后我不能常来看你了,如非必要,我不会再来永庆宫,只是怕你因而生出误会,今日才来跟你说一下。”
“你既然这么怕她,那还说什么将会册我为妃?”修容凄然一笑,“她不会让你册我的,她甚至不会让你的后宫有除她之外的任何女人。”
姬然目光转了一下,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有史以来,你见过哪朝哪代哪任君王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的?帝王专宠之事在所多有,皇后独霸后宫之事从未听闻。”
他靠近了漫声道:“适时的退让并不等于畏惧,而冒失的进击不过是匹夫所为。我十一岁便在先皇麾下为卒,大鄘自征战至建国历时十年,我便参与了其中的六年。征战沙场,不知多少次险死还生,我几时怕过谁?姬蔚是先皇嫡子,我与姬成庶出,向来被排挤,在朝中拥趸者也不如他众多,但到最后胜出的——”
修容蹙眉看他:“泓澈,你跟我说,你得到了这么多,失去了多少?”
他沉默片刻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这世上任何所得,都必有所舍。”
“哪天为了你的王图霸业,你连我也舍了。”
“胡思乱想。”
“你会的,你看,现在你对皇后退让,可以牺牲了应姬,他日牺牲的便可能是我。你怕她心中忌恨,便说不来见我了,她要是阻止你册妃,你也会同意的!”
他沉下了脸:“修容,在你眼中,我到底是无能还是无情?”
“我不知道,我现在心中很乱,你让我静静。”
姬然起身吸了口气:“好,你独自静一下。”
“你不来见我也好,我们暂时不要再相见了。”
姬然蓦然一顿,回身看她,目中颇有恼怒之意。
修容不看他,目光遥遥望着窗外,神色有些淡漠。
他似是想发作,但终于还是平缓了声调道:“仔细身边人,不要太相信你周围的任何人。你可以生我的气,但在大鄘皇宫,你唯一最可信的只有我。”
他步出珠帘外时,修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首看他,目中涟涟:“泓澈,我不想和你斗气,我只是想好好地静一下。”
珠帘晃动着,将他的身影隔阻得有些迷离,似远似近。他一身玄青的背影更显得肃穆深重,修容不由觉得隐隐有些难过,记忆中的姬然,似乎是越来越远了。
“修容,不会再有人像我这样纵容你了。”他迈出轩音阁的那一瞬,仿佛听见了修容压抑低咽的声音,却没有回头。
天边一弯缺月如玦,泠泠照影。
姬然看着永庆宫西偏殿忆景阁窗纱上映出来的绰约身影,迟疑片刻向那边走去。自邱恩升作侍御后,便奉命迁入,以示与众不同的身份。
侍御不过较寻常宫人稍高一等而已,有此名分最多意谓曾为君王侍寝,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妃嫔名位,日常还是要与宫女一般行作。邱恩有此殊荣,人人都在暗地里猜测,皇帝或许是因国丧无法册封,将来必定是要位列嫔妃的。
这几日邱恩大多数时间都是痴痴地或坐或卧,仿佛灵魂离体。今日坐在梳妆台前,出人意料地提起笔轻醺青黛,细细绘了两道羽玉眉,又补了些玉女桃花粉,对镜瞧了半晌,似乎仍不满意,拿了臙脂花片轻抿一下,却听守门的内侍恭声道:“见过陛下。”
邱恩手一抖,臙脂花片坠在梳妆台上,摔成两半。
姬然进来时,正瞧见她脸儿一扬,眼神失措,玉容失色的模样。
“今日如此盛妆,倒似是去赴什么盛筵一般,难道是这几日病恙稍愈?”
“奴见过陛下。”
姬然随意阻了她下跪之势,掂起她下颏,道:“是还在为应姬的事惊惧?”
邱恩只觉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连脸上的桃花粉都盖不住底下灰败的气色。
他笑了笑:“不必这么害怕,你在陈国后宫也是颇有身份的,朝荣夕辱,应知这宫中风云变幻瞬息,只要还活着,就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邱恩的眼波动了动,半是疑惑半是不解。
“来,给朕跳支舞瞧一瞧,听说你在皇后跟前跳过绿腰舞,极尽柔曼,朕想瞧瞧这韶国乐舞与我鄘朝有何不同。”姬然不喜靡柔之事,对宫中乐舞甚少关注,提出这样的要求,邱恩也为之一怔。
没有乐曲,姬然坐下拿了她方才画眉的笔在梳妆台沿轻击着拍子,看着邱恩曼舞柔姿,似有迷醉之意,轻缓点头。
前一段委婉轻盈,动则不见鞋尖,后一段渐渐舞急,裙裾飞扬,愈显得莲花破浪,长襟乘风。
舞近时,姬然冷不防伸手扯住她的裙裾。邱恩步下一踉跄,站立不稳,跟着他起身拦腰一阻,顺势便将她横抱起来,往床边上走去。
“陛下……”
姬然伸手掩住她余下的话语,跟着抬手便放下垂花金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