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椿棣

2、下篇

　　我当时疯了一样的追上去，他站在山丘的顶层，说着会当凌绝顶，一览纵山小。当我拍着他的肩膀的时候，我才想起，这个身影，是那个书生。就是那天想在这里建一个书斋的公子。
　　他笑着问我，姑娘有事？
　　我勉强的笑着，摇摇头有些怅然若失的走了。可是这个家伙却跟了上来，问我家住何方，问我为何再此深山之中，为何刚刚那样叫他，可是与故人相似……
　　我心里厌烦，一个书生竟然如此聒噪，我不知是太久没有见到人类了，竟然将这样一个人认成他。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了，可是我还不能走。因为那个书生，他也不小心碰到了我的网。我必须想办法解开他。我三百年前救不了他，可是三百年后，这个有着一样长相的书生，我想救他。
　　我还是在这附近，这个书生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一会邀我一起品诗，一会邀我尝尝他带来的美酒。有一天他还带来了他为我画的像。
　　这山中寂静了一百年，也不免有点冷清，一来二去，我也就没那么烦他了。他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愈发的热情了。
　　有一天，我坐在草底上，他取下了我头上的百花，自作主张的给我戴上了一朵山茶花，大红色的花妖冶非常。我当下就怒了，当年他曾送了一朵白花，说，这样洁白最宜姑娘。这书生算什么，竟然肆意妄为。
　　我将山茶花拔下，就这样走了。
　　这个书生也识趣，没有来烦我。可是，本来待了三百年不觉得有什么，现下却突然觉得寂寞起来。
　　这个书生好像走了，书斋空空的。我觉得有些孤单，就去见了那个老道士，告诉他，又有人碰了我的网。我问他，怎么解？
　　他说，结网人死了这网就解了。
　　也是，本来我就是只蜘蛛，活了三百年，可不是我赚了吗？现在，还能救一条命，倒也是划算。
　　那个书生又回来了，脸上不太好，不知是不是为了上次的事情在生气。
　　好个小气的书生！
　　我没有理他，就这样谁也不搭理谁，就像没看见一样。
　　第二天，他看上去更不好了。脸色憔悴，眼眶中带着血丝，他跑到我面前问了我一句话，我当时就愣住了原地。
　　你，是妖，对吗？
　　我沉默的一会，看着他点点头，说，是。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有些失意的样子，失魂落魄的走了。
　　月圆就快到了，我知道那个时候月亮最美。我想看见那个月景在走。
　　那个书生又出现在我面前，但是不在和我说话，安静的出奇。
　　有天，我看见有很多仆人，他们在收拾东西。
　　也许，是怕我这个妖怪，所以他要走了。
　　这书生真胆小。我心里说道。你就在等一天，我都要死了，倒是候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天月圆，天上的月亮特别美。我痴痴的看着它。
　　我看见那个书生又出现了。他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跑上来，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快跑。
　　跑什么？我问。
　　有个道士要抓你，说要你魂飞魄散。他有些焦急的说。
　　魂飞魄散。我今夜本就要如此，他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我知道，那个道士是道观里的那个老道士的师弟，当年就是他打伤了我，这些年，因为他，我没少吃苦头。我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书生，他为什么跑上来告诉我这样？
　　你还不快跑。这书生有些焦急的说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怕我吗？我问道。
　　谁说我怕的，这道士厉害得很，上次我回去，一看就说我身边有妖孽，我怕离你太近，他找到你。这书生看着我说道。
　　原来如此。我想到，是因为他碰了我的网，原来我的网还没有失效。
　　你还不走。他有些焦急的叫了起来。
　　我不走。我看着他轻轻地说。
　　我说，我活着，你就会死。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就像我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说，我是一只蜘蛛精，你碰了我的网，就会爱上我，成为我的食物。
　　他说，没有网可以控制情。
　　没有吗？可是，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碰了我的网的人，都会爱上我，成为我的食物。所有的蜘蛛都是这样的。我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他看着我，吻上我的唇，就像三百年前的那个人，说道，没有猎物会爱上自己的猎人，碰了你的网的人，也许会成为你的食物，但是绝不会因此爱上你。
　　我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看着我，就像三百年前的那个人，说，有些事情你也该懂了。
　　我说，你很像一个人。
　　他说，是一个道士吧，一个从来没有把话说清楚的傻瓜。
　　你怎么知道？我问。
　　他眨眨眼，说道，因为我就是那个道士。
　　不，你是书生。那个道士死了。我固执的说。
　　是呀，道士死了，可是道士的师父留住了他的一缕魂魄，在三百年后转世，变成了书生。他说。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怀疑的看着他。
　　他说，他父亲知道他爱上了妖，找到了他前世的师父，他的师父只是叹了口气，说这都是三百年前欠下的债，让他还了就好。然后就让他记起来这一段记忆。
　　他又吻了吻我的额头，说，我恐怕是好不了了，这一辈子，我都要和妖纠缠不休。
　　不，你会好。我看着他说道，因为，我要解开这网。
　　怎么解？他有些不相信的笑了。
　　我服下了毒，月半时分发作，现在，怕是到时候了。我笑着说，实际五脏六腑痛到要死，早知道，就算要死，我也不会选择这种死法了。
　　我感觉到一双手将我抱得越来越紧，然后我好像进入了一个温暖的地方，有很舒服的感觉，就像三百年前的那次月圆。
　　我终究还是没有死，因为我又害死了个人。这世的书生用了自己的命救我，还说，来世相约。
　　我又结了张网，更破，更烂，还是在那个山头。那个老道士看了我一眼，又走了，临走留下一句话。
　　三百年。
　　我笑了，不就是三百年吗？我又不是没有等过。我的网变得更加破烂不堪，但是我不在意，至少它一定能网住一个人，那就够了。
　　我已经不知道时间了，但是，那天，有一个士兵碰到了我的网，他看上去像是在逃难，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当时我就知道，三百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