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小橘崽

1、天黑请闭眼

　　00

　　群英崛起，城池林立，战火四起，旌旗翻腾。

　　这是一个乱世，所有人称王或败寇。

　　“哈？这是老子的位置，就凭你这娘们儿唧唧的小白脸也敢和我抢，呸，滚边儿去，别打扰你大爷我喝酒。”说完，醉汉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把白衣书生狠狠往边上一推。

　　书生惊慌着，躲闪不及就被掀翻在地。

　　周围的食客们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制止，都默默低头吃饭。

　　醉汉是这城中的一霸，强龙尚压不住地头蛇，遑论他们这些城里的小老百姓呢！

　　醉汉正得意着，甩着膀子就要坐下，凌空一声暴喝。

　　“慢！”

　　一个身着红色衣衫，胸、臂上均有软甲相附的少女立在楼梯上，乌黑顺滑的头发用发冠高高束起，精气十足，柳眉倒竖，浑身气势凌人，让醉汉迷迷糊糊间又站了起来，不敢再坐下去。

　　“你......！”

　　醉汉看出少女身手不凡，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一根木签擦过脸颊钉穿了身后的木桌时，就乖乖闭上了嘴。

　　临走时，尚还有些不服气，嘴里小声嘟嚷着些什么，经过少女身边时被其瞪了一眼，一下就老实了。

　　少女没管那么多，只是走到刚才醉汉想坐的位置处，把手中的长剑往桌上一拍，就提拎着白衣书生，把他放在了旁边的长凳上。

　　少女也随之坐下，白净的双手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温凉且涩，只一口，就不打算再喝了。

　　书生也是全无方才惊慌的样子，整了整自己刚才被弄乱的衣冠，然后也不开口说话了。少女也始终维持着手握着杯子的举动，没有说话。

　　......

　　沉寂良久，许多想要看热闹的人都呆不住走了，书生方才开口。

　　“啊，小二怎么还没有把我们的饭菜端上来啊，等得都饿了......”

　　少女“咔擦”一声捏碎了手中的杯子，飞起就是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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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天黑请闭眼

　　深夜，四处俱寂。

　　书生躺在床上，窗外月色顺着窗沿淌了进来。睁着眼睛，左右睡不着，书生又开始回忆起白天时候的一桩桩一幕幕，想到那名红衣少女柳眉倒竖的模样，不由得叹一口气，侧过身。

　　面前的又是漆黑一片的屋子，有些月光的光粉洒在上面，看不真切。这种朦胧莫名地带给童修然一种压抑的感觉，似乎将要幻化为某种可拍的怪物，狰狞地露出口中锋利的獠牙，身影飘忽，游荡在房间的四处，阴影组成的四肢向他缓缓贴近，死亡的气息如浓烟般四散开来，他睁大双眼，全身动弹不得，血丝在眼睛里蔓延，眼球几乎暴突出来。

　　“哈！哈，哈......这是怎么了？哈哈，居然久违地做了噩梦，哈哈......呼。”童修然抬起手臂遮在脸上，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袖。刚才他甚至感受到了那种冰凉贴在脸上的感觉，和那个时候......一样。

　　透过窗台上盛放的花枝看见皎洁的圆月，白与红色泽鲜明的组合，浑身凉透，毫无睡意，睁眼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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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修然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马儿的毛色油亮，行走间，马蹄甩得踢踏作响，神气十足。这原是卿友容专门为他挑的马，说是未来的武林盟主必然要展现给旁人一个好的第一印象才行。童修然随着马身上下起伏，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捂在嘴处打哈欠，眼睛将闭未闭，眼下也是一圈青黑，浑身懒散得很，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整个人快要瘫在马上。不像是什么“未来的武林盟主”，倒像是夜宿于花街柳巷夜夜欢愉的名门贵子。

　　卿友容看着，实在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折一折马鞭，打在童修然的头上。

　　“别瞌睡了，腰背给我挺起来，精气神呢？”

　　童修然勉强睁开眼，扫了旁边气势汹汹的卿友容一眼。

　　卿友容今天依然是穿着一身红衣的轻装，风起时，纱幔扬起，配着她精致的面容，说不出的潇洒和艳丽。打马从人前走过时，总会有无数双眼睛紧紧地黏在上面，渴求和恋慕的欲望泄闸而出，包饶着她，其本人却早已习惯，毫无所觉。那些眼睛再扫过旁边的童修然时，泄出的情绪就变成了不屑和轻蔑，还伴着一两声的嗤笑。

　　童修然装作不知道，又闭上了眼，头脑昏涨，却毫无睡意。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束起的发冠似乎并不合适，总觉得是在扯着头皮。

　　其实卿友容大可不必再包装童修然，江湖偌大，无人不知名门童家，童家每年都会办“龙鲤宴”宴请天下英豪，恰如其名，若你自恃人中龙凤也可参加宴会中的比试，表现上佳者，自然会收到橄榄枝，自此一跃龙门。出于各种目的，江湖人士几乎都会挤出时间来参加这个宴会，不可避免的，几乎所有人都见过童修然，自然也就人人知晓童家长子童修然是草包。

　　卿友容见童修然虽闭着眼但却总还是不时皱着眉，想到他早年糟糕的睡眠质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微微勒了勒缰绳，控制着□□马匹的速度慢了下来。

　　早已过了城镇，两匹马并排走着，马头交互向前。微风拂过道旁近人高的杂草，草叶胡乱摇摆着。马蹄哚哚敲打在地面。

　　两匹马突然一前一后停了下来。棕红色的马儿打了个响鼻，马尾左右扫摆，四下一片静寂，只听见远处有隐隐的厮杀声。午后的阳光将土地烘烤得炙热。

　　卿友容侧过头，看向童修然，询问他的意见。她是一定要前去探查情况的，若是有关正派的侠友自是要出手相助，不论是抓人亦或是逃亡，只不知童修然是作何打算。

　　“你去吧，我在那儿等你。”说着，指了指远处的一棵大树。

　　卿友容随着童修然的手指方向看去，确认那里还比较安全后，点了点头，又细细看过童修然后，方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童修然施施然看着骑马远去的佳人，像一团飘动的火焰，在这炎炎夏日烧的人心头火热。

　　她似乎总是这么热于助人。

　　童修然坐在树下，从胸腹之中呼出一口气，忽又嘴角上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人家可是堂堂落云庄的大小姐呢，人称“火云仙子”，自保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你这破废柴就别再去担心人家了。

　　随手从旁边的草地上扯过一根叼在嘴里，两手往脑后一枕，闭上眼，感受光影在脸上随风游荡。闭眼之前透过葱绿的蓬盖看到的白云始终在脑海中闪现。

　　今天似乎有什么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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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方，青鸾山，骆庄。

　　庄中的人们都在为了一月余之后就将举办的武林盟做准备。仆役们在回廊间来回穿梭，脚步声杂沓却又有序，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得进行着。

　　陈管家快步穿过走廊，脚步轻盈的拐了一个弯，眼前赫然是一个幽静的小院落。

　　竹静亭。

　　一个院落，名字却冠以“亭”，旁人看来是颇有些奇怪的，但是陈管家早已习惯了自家庄主的行事方式，当初庄主大笔一挥取名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心中根本一丝波澜也无，马上就吩咐人赶紧去制作这个牌匾了。

　　陈管家脚下步子依旧稳健有力，但仍能看出较往常有所不稳。心中思忖，现在这探子传来的消息虽不知是什么，但既然是“销影”那边加急传来的，大概不会是什么清闲事。

　　莫不是那边有了什么动静？

　　行至院门前。院门处负责把守的是庄主的随侍，二人见往日沉稳的陈管家步履匆匆，心知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同庄主相告，依例快速确认了身份、做了些检查，便将陈管家让了进去。

　　“咚咚。”

　　“进。”

　　陈管家推开雕花木门，一脚才着地，就急匆匆收回另一只脚，转身，合上木门。

　　小屋内未点灯，已近暮色时分，室内实在一片昏暗，只隐约能看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此时正斜斜得倚在塌上。房内有酒香在弥漫，是庄主惯来爱饮的竹叶青。

　　“庄主。”

　　陈管家低着头，双手上捧着一个轻薄的卷成书轴状的铁片，铁片是特制的，不映光色，幽暗，似要和房内昏暗的色调融合在一处去，叫人寻不到它的影踪。

　　寂寂无声。房外有乌鸦在尖声嘶叫。

　　“下去吧。”有声音从塌上传来。音色清冽，似冷泉叮咚。

　　陈管家握了握手，方才知道密信已被取走，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低着头躬身退出去，推开门，乌鸦还在尖声嘶叫，抖擞着翅膀。大而圆的眼睛瞪着你，似乎近在眼前。

　　傍晚的凉风携卷着落叶穿堂而过，掠过陈管家湿透的衣服，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庄主的功力何时竞强盛至此，取走了我手中的密信我都尚且不知，那取我这项上人头岂不更加轻而易举？明明几日之前还并非如此，不，这大抵是对我的警告，庄主，已经开始不信任我了吗？

　　未及深想，强大的恐惧驱使着陈管家用着比来时更快的步伐离开了这“竹静亭”。

　　竹静亭内树枝上的乌鸦们不再嘶叫，只是注视着陈管家逃似得飞奔离开小院。

　　须臾，有几只便飞离了这枝头。

　　房内。

　　秦松笑得仰在榻上，却又捂着嘴，不敢让笑声泄了出去，以免扰了枕边人的清梦。

　　枕边人长着一副清俊的相貌，唯有那一张艳红丰润的唇，微微张合，从那口中呼出来的都像是色气，像是衔了一朵晨时初绽的花，刚刚被人采完，此时还些微的肿着。

　　轻声嗤笑道：“嗤！傻子，你是个傻子，你庄里这些人也是傻子么。刚刚是我收的密信竟也不知。”秦松勾着唇，眉尾向上扬着，玉白的手指从郜风的脸颊上轻轻搔过。郜风微微皱了眉，抿着嘴，口里嘟嚷了几声，听不甚清楚。

　　秦松指间把玩着几缕秀发，不住地摩挲，感受着它的良好手感和浅浅散发出的清香，视线也不断描摹着郜风美好的脸部曲线，着了魔一般不舍得片刻的转移。天色已经愈发的昏暗起来，有乌云在远天层叠，像墨水点染在纸上，迅速地向这方袭来，眼见着就将要赶上一场轰烈山雨。秦松将乌发重又收放到塌上，手收回到袖子里，眼中的焦点却还定在郜风的脸上，轻轻开口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时候不早，我该走了。”顿了顿，又道：“再见。”

　　话音刚落，着墨色长衫的人便已消失不见，一同消失的还有窗外枝头上嘶叫的乌鸦。

　　“咵嚓！”一道白光劈下，小屋被照亮了片刻，塌上之人睁着眼，瞳仁漆黑，眼神明亮，似有波光流转其间。山雨已至，打在枝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给我拿些酒来。”蕴着内力的一声轻呵，刺破重重雨幕。雨丝似是也停了一瞬。

　　“咵嚓！”又是一声，这次光亮更强，照亮了沐浴在这风雨中，掩在门廊阴影之下的一副对联，右书“酒中浮竹叶”，左题“杯上写芙蓉”。（《游九龙潭》--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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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里之外，荒郊野岭，此时也正风雨飘摇，暴雨突然而至。童修然搂着受伤的卿友容躲进一个隐蔽的山洞，扯了些杂草和巨叶掩在洞口，又在洞里发现了一些较干的树枝和一些灰烬。

　　看来不久之前，这里都还是有人的，看痕迹，人数应该还不少。童修然在心里猜测着。

　　便是不知那些人还会不会回来。

　　狭小的山洞里，火苗忽高忽低，童修然正在为卿友容包扎伤口，尽管洞外大雨的潮气被熊熊燃着的柴火挡了一些，但毕竟之前离去的人们留在这里能用的柴火不多了，是而火焰并不太大，只是能够勉强暖身罢了，因而雨水的气息依旧飘进了洞里，和着卿友容伤口漫出的血腥气使得童修然心里的不安和慌张与时俱增。

　　稍作包扎，童修然照料好陷入昏迷的卿友容，这才略有时间来思考这整件事情。

　　再过十日便是武林大会举办的时候了，这里又较为靠近武林盟的举办地骆庄，按理最近对这附近的管控应该会更加严厉才是，可是这些黑衣人却依旧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杀人夺物。就卿友容的伤势来说，能够把她伤成这样的必定不是什么没有脑子的山贼、劫匪之徒，而且方才一直紧咬着卿友容不放，那么......有极大的可能是因为友容的身上带着些对方需要的东西，又或者是看到了什么，才会需要尽快杀人灭口。但在之前的旅途中却并没有相关的迹象，不可能是因为顾忌我，那么很可能这个烫手的山芋是刚才才到卿友容的手上的。

　　唔，看来卿友容想要援救的对象已经死了，所以最后临终才将某物交托给了她。也因此招来这些黑衣人追杀她。

　　想到这里，童修然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傻丫头，凭着一腔热血想要帮助别人，结果反倒被别人拉下了水，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谁会相信堂堂落云庄的大小姐，“火云仙子”竟然也会睡在一个叫不出名字的荒野山洞里，头发里插着不知何时粘上的草屑，脸上也有些方才因为童修然的手而沾染上的灰烬。浑身衣装凌乱，伤痕累累。

　　如果当初自己追了上去，会不会不一样呢？至少自己能够劝一劝她，只要不牵涉进去，他们应该还是不会随意得罪落云庄以及童家的吧。虽然自己也不一定能够劝得住她就是了。

　　就这样随意地窝在洞里的一角，倒全然不像是一个豪气干云，一呼百应的武林世家的大小姐，反倒像是个逃家后受欺负的千金小姐又或是村头貌美的野丫头。

　　柴火堆噼里啪啦的响着，有火星向上飘飞起来。

　　童修然向后仰靠在山洞壁上，脑袋轻轻放靠在凹凸不平的壁上，肌肉渐渐放松了下来，仿佛都能够听到骨骼响动的声音。

　　“呼......”童修然长舒了一口气。大概有多久没有进行过像今天这样的剧烈活动了呢？好像已经有十好几年了似的。啊，说来好像的确是有十多年了吧，距离那件事过去之后。

　　嘛，不管怎么样，还是得等友容醒过来了再说啊，现在这样，还是得尽快恢复体力才行。不然，一旦被那些人发现了行踪，恐怕就有些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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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外的草丛里，有一双双眼睛正紧盯着洞口，雨水顺着他们面部的轮廓滑下，有些从眼睛上淌过，他们却似全然无觉，眼睛一眨也不眨。下雨时混沌的天气和杂乱的雨丝很好的掩去了他们的身形，将一身黑衣完全隐藏在了这片茂盛的草丛之中。

　　逐渐幽暗的天色中，只有那一双双眼睛在散发着愈发明亮的光，宛如窥伺着猎物的群狼，只待最好的时机，享用最美味的食物。

　　雨声杂乱，隐约似能听到有人在嘻嘻笑着低语道：天黑，请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