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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洗文 ...

  •   长安城最近发生了件大事。

      民间的话本巨匠琴瑟小姐被太后指婚,许给了李侯爷的长子李澹。

      此消息一出,全城瞬间沸腾了。

      琴瑟小姐,九年前以《庭前洗花》这本话本横空出世,从此扫荡文坛许多年,被称为“大棠瑰宝”。此话本与先前众多寻常话本不同,架构宏大,文采斐然,妙语连珠引人发笑,又在行文间处处透着作者巧思,其中虽配有俗套的情节,但幸而披上了华美文采,普罗大众不仅被带入这新奇的世界中难以自拔,还认为看完之后,人生得到了升华。

      近些年,此话本甚至被改成戏本子唱遍大江南北,琴瑟小姐由此赚得满钵盆,可谓风光无两。虽然她此后写的文章再也不如此文流畅,但这并不妨碍这个故事的传唱,梨园为此谱了一首曲,名叫《换花诀》,从宫廷唱至民间,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三岁孩童都能跟着这旋律哼哼两声,琴瑟小姐理所当然地成为红极一时的名家。

      再看看李澹,那可是李侯爷的长子,未来的李小侯爷!且不说此人出身尊贵,光那张脸就不知迷倒多少无知少女,骑上高头大马往白虎街上一晃,后头跟着的小厮总得兜着筐收罗姑娘们投掷过来的果子糕点。

      自诩阅人无数的梨花坊的秋凌夫人曾摇着团扇,将当今长安城的几名适龄公子条分缕析,说什么“花家花无忧哪儿都好,人也和气,可惜出身比起李家到底差了点”,还有“薛家老大天天打仗,不安分,不能要”,最后得出了“李家老大真乃长安城第一金龟婿”的结论。

      无论琴瑟小姐多么才华横溢,现下多么腰缠万贯,可毕竟出身一般,这门亲事一定,实在算是麻雀变凤凰,琴瑟小姐这是攀高枝啦!

      长安城最大的酒楼特此做了专场表演,请来最负盛名的戏班子,把戏台子一搭,没日没夜地演着琴瑟小姐的成名作,还特地请来说书人讲述才女琴瑟小姐的故事,着重表现了琴瑟小姐身世凄苦,自贫苦中毫不放弃的精神,虽为单薄弱女子,却用笔杆子为自己闯下新天地,实在为人所敬佩!几名少女当即表示,自己要学着琴瑟小姐,执笔“逆天改命”。

      在一篇喝彩声中,第一声反对竟然来自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天工坊肖锦这儿。

      肖锦,世人眼中的缝纫大师,大棠首屈一指的绣娘,她那神乎其神的绣花功夫及超群出众的印染能力曾被曦媛公主赞为“化物巧手”,因她手底下的作品栩栩如生,也因她时常另辟蹊径创新衣裳新样式,深受长安城、乃至整个大棠的少年人们喜爱。天工坊自从有了一个肖锦,年年赚的坊主笑逐颜开。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缝纫大师,突然公开反对一名话本名家与世家公子的婚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嫉妒,这一定是嫉妒!”酒馆里几名小姑娘严肃地围坐在桌边。她们皆女扮男装,然而换装拙劣得让人一眼看穿,每个人戴着个帷帽,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为了表明自己与众不同,她们纷纷将自己的帷帽薄纱染成各种颜色,簇在一起,凑成了个赤橙黄绿,霎时间姹紫嫣红百花齐放,十分壮观。

      琴瑟小姐的《庭前洗花》中,女主角绿薄便是这样一名喜爱女扮男装,且从未被男人们发现的豪爽女子,出门便得戴帷帽,最喜到酒馆中看戏吃酒,也是在这儿与男主角有了初次邂逅,她的扮相被人争相模仿,一时掀起了“绿薄衫”风潮。

      “肯定是因为绿薄衫太火,抢了她的风头!”其中一名姑娘义愤填膺道。

      “非也非也,我看呐,这个肖锦肯定对李公子有所企图!”坐在她右手边的小姑娘冷静道。

      不知何时,周边一些身着“绿薄衫”的姑娘们慢慢聚集,一时间附和声此起彼伏。

      “对对对!我看是!”

      “她肖锦不就是个做衣裳的?谁给她的勇气高攀我们李公子!”

      “哼!我这就去把家里买过的天工坊衣服都烧了,都烧了!”

      “琴瑟李澹那是天作之合,谁敢拆散我扎谁小人儿!”

      “肖锦从不露头,肯定不是丑就是老!”

      “肖锦这个臭不要脸的,想必是衣服卖不出去了,特地来蹭着我们琴瑟小姐的好名声,好吸引我们去理理她这个日薄西山的老妖婆!”

      这帮人对肖锦的声讨声愈演愈烈,台上戏也唱不下去,酒客们行酒令也行不了,旁边一名年轻书生站起来,温声道:“姑娘们莫要太激动。”

      为首的小姑娘横眉冷对:“关你甚事!”

      几个小姑娘眼中凶光毕露,书生咽了口水,小声道:“姑娘可曾听说过《云花录》?”

      方才冷静剖析问题的小姑娘神色一动,但很快地收了表情:“没听过!”

      “对啊对啊,这是什么东西!”

      书生轻声细语回道:“此篇文章于十年前写就,依我看,与琴瑟小姐的《庭前洗花》颇有相似之处……”

      “你这是何意?”

      木讷的书生眼见着这帮如花一般的小姑娘们又要凶神恶煞地扑将过来,果断闭了嘴,正郁闷呢,旁边围观许久的年轻人斟了半杯酒,推到他面前,书生抬头道谢,见对方是个同样戴着帷帽的江湖人。

      书生将酒一饮而尽,苦笑道:“阁下堂堂七尺男儿,竟也喜着绿薄衫?”

      年轻人将黑纱撩开,露出一双温和笑眼:“不是绿薄衫,只是寻常江湖行头罢了。”再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喝了,继续道,“阁下方才说到了《云花录》,这是……”

      书生自斟一杯,将辛辣白酒灌入口中,刺激得满面通红,以手作扇扇了一会儿,才长长叹口气,道:“九年前的陈年旧事,至今竟无人记得。十年前,见贤思齐生以一部《云花录》一鸣惊人,当真惊才绝艳!”忽而摇摇头,继续无奈苦笑,“可惜了,可惜。阁下怕是有所不知,那个琴瑟小姐,不简单啊。”

      年轻人只笑眯眯地斟酒,再夹了一枚花生丢进嘴里嚼着,书生见他不言语,只倾听,笑得十分纯良,便也放下戒备,道:“阁下可知,何谓‘洗文’?”

      年轻人讶异地看着他,摇摇头。

      书生直视他的双眼,认真道:“照搬不误,那叫‘偷文’,‘洗文’才是文贼最高明的做法。所谓‘洗文’,则是将别人的故事架构打散了,重新拼贴,将人家精彩的语句换个写法,将人家主人公性格拆开,东给主角西给配角,遣词造句近乎一致,却在细微处巧妙修改,似是而非,掩人耳目。”

      许是酒太烈,书生只觉得有一团火在腹中团团烧着,年轻人定定地看着他,似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书生最后道:“小生认为《庭前洗花》,便是将《云花录》洗过的文。”

      年轻人笑眯眯道:“有何凭据?”

      书生双目通红,半晌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罢了。呵呵,罢了。”

      年轻人复将黑纱拢上,罩住面目,本就坐在暗处,此时似乎将隐入黑暗中。

      “阁下是否有兴趣,来做这个‘凭据’?”

      书生始料未及,登时呆了住:“啊?”

      “西市南鸣巷右手边第三座小院儿,叩门三下,两长一短,自有人引你。”

      书生似是突然间酒醒了,颤抖着道:“你是?”

      “鄙姓何,单名忧。久仰芥陵先生大名。”

      书生面色铁青:“你、你怎么……怎么知道!”

      何忧似乎又笑了,正要答话时,背后喧闹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依稀听得零碎几句“花吉祥上李家闹事去了”、“走走走瞧热闹去”。

      方才义正言辞声讨肖锦的小姑娘此时眼神犀利,话锋一转:“花吉祥?横竖李家老大有主了,花家老大也不错!”

      “有道理!按照花家宠吉祥的地步……拿下花吉祥就是拿下花无忧!走!”

      何忧身形一凝,旋即抱拳:“芥陵先生,在下有事,先行告辞!”

      未等芥陵反应过来,何忧便一阵风似的消失了,芥陵呆呆地看着何忧方才坐着的位置,眨了眨眼,伸手捏了捏脸颊。

      哎哟,疼。

      须臾之间,“何忧”便窜到酒楼后门,迅速摘下黑帷帽脱掉黑外衫,接过小厮递来的紫袍披上,整了整发冠,敛了表情闭了目,再睁眼时,带上了标志性笑容。

      何忧何忧,唯我无忧。

      上了不起眼的矮轿,自羊肠小道中穿梭数回,随轿入了李府附近的酒楼,再从包厢中出来,踱出大门外,装作不经意间路过人群熙攘的李府门口,果不其然,那个眼熟的小小身影在人群中十分醒目。

      他心中微微刺痛,只得悄悄掐了手心,拨开人群快步闯入其中,作大吃一惊状。

      “吉祥?你怎么在这里!”

      密密匝匝人影深处,紧闭的李府大门前,面目清秀的小少年挺直腰杆站着,闻言,错愕地回头看着自家兄长。

      人群爆发了一声声惊呼,前头一名没见过世面的小童子指着来人道:“这个小哥哥是谁呀?”

      紫袍青年侧身回望,笑容温和若三月春风。

      “在下,商雾画馆花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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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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