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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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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愿提及过往。
在少有的时刻,她想如果人能回到过去。
她会跟那个瘦弱的有些唯唯诺诺的小女孩说,不要哭,以后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其雨出生在中部一个非常偏远的小山村,其雨的父亲徐江在家排行老四,最普通的农家子弟,凭土地吃饭的年代,家中人多地少,家庭环境可想而知。
但徐江是村里当年的名人,因为在那个年代,他考上了大专,毕业后回镇上当了教师,从土地上脱离出来。
她的父亲为人木讷,不善言辞交际,老师的工资虽然不高,但在庄稼人看来,是吃公粮,稳定假期又多。
其雨的母亲黄晴晴是当地远近闻名的美人,可惜是个苦命的孩子,老妈死得早,跟着苛刻的继母过日子。
黄晴晴长得盘正条顺,当时追她的人排到村尾。
其雨继承了母亲半大的长相,却没有她的神韵。
徐江在追求者里面算最闷的一个,黄晴晴最后却选了外表一般的徐江。徐江为人老实忠厚,工作稳定,关键是他是所有追求者里唯一脱离土地生活的人。
黄晴晴很聪明也很现实,她受够了家里的一切,需要人带她脱离。
徐江喜静,黄晴晴喜欢热闹,虽然两人的性格爱好截然不同,但婚姻的开头总是甜蜜的。
徐江是爱妻之人,对妻子是百依百顺,呵护备至,就是嘴笨。不到一年,他们就怀上了徐其雨。
新的家庭成员的加入,带来的不仅是喜悦还有钱的紧张,徐江的工资不算高,结婚初期,两人好无存钱意识,尽可能满足黄晴晴的物质需求,一来二往,每月工资刚够花而已。
怨言间隙从这个时候埋下种子。
其雨4岁的时候,其雨的爷爷去世了。
徐江和正式兄弟分了家,其雨的奶奶跟最小的儿子徐江过。
因为其他儿子不愿意赡养这位十分偏心有出息吃公家饭的小儿子的老太太。
问题出在于其雨的妈妈和婆婆是针尖对麦芒,互相不对付到无法在一个餐桌吃饭。
和土地打交道的农村老太太一辈子封建,她瞧不上黄晴晴爱打扮、买花裙子,烫发,穿高跟鞋,却连像样的一顿饭都做不好。
光徐江一份工资养四口之家十分勉强,黄晴晴在一家裁缝店帮忙,贴补家用。
其雨奶奶和黄晴晴吵架最多的就是关于再生孩子的问题,一个像抱孙子,传宗香火,女人一生中最大的事,没有儿子对不起祖宗。
而黄晴晴受够了这一切,她为了逃避一个坑而跳进了另一个。
徐江每天回家面临的就是妻子和母亲的唇舌大战,在其雨有限的记忆里,母亲带着她从来不跟奶奶爸爸同桌吃饭。
家里要么像战场一样火药十足,要么就像冰窖一样安静。
战争一直持续到其雨5岁的时候。
快到千禧年,从山里出去谋生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带回了很多从来没见过的时髦玩意和钞票,在家里盖起小楼,留在原地的人反而穷了起来。
其雨一家人挤在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其雨记得炒菜的煤炉把墙壁熏得漆黑。
就在那一年,黄晴晴突然要和朋友一起去南方做服装生意,不顾反对质疑去了沿海。
“我不想一辈子就住这么小的房子,每天为了几块钱头疼,我能过这样的日子,我女儿也不行。”
黄晴晴丢下斩钉截铁的话走了。
三年里,她只在一年春节的时候回来过一次。
那年春节,其雨得了急性肺炎,差点见不到来年春天。
她父亲抱着她走了一夜山路送到县里的医院,捡回她一条小命。
因此,她总是对父亲恨不起来,他没有错,他只是安于平庸而已。
再次见到自己母亲的时候,其雨8岁。
她的生活在那一年彻底翻天覆地。
黄晴晴回来了,狭窄的乡村小路开进一辆小轿车,从车里下来的是光鲜亮丽完全不同的黄晴晴。
其雨一身泥巴,站在旁边不敢上前相认。
她是回来离婚的。
当时,其雨并不明白什么是离婚,只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之中了解到这是个可怕的词,离婚家庭的小孩没人疼没人爱。
在她的记忆里那段记忆十分模糊,知道很多年后她才慢慢明白前因后果。
那个时候的的农村,离婚还是一件让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的事情,尤其是女人主动要离婚,更是离奇少见。
但黄晴晴坚持到离婚,她甚至带了当时听都没听过的律师一起。
没有什么能够挽回决心“抛家弃子”的女人。徐江没有挽留,他也无法挽留,他只好同意。
连同其雨,黄晴晴一同放弃了。
她给徐江十万块,这是很大一笔钱,至于她哪来那么多钱,众说纷纭,有说她做服装发大财现在是万元户,有人说她傍上有钱老板,这是封口费。
其雨不知道这其中的因由,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她只记得母亲带回来没见过的零食,有奶糖、果冻和吃上去酸酸甜甜的水果,还有好些漂亮的连衣裙、小皮鞋。
其雨乐的咧嘴笑,父亲看着傻笑的她却哭了。
其雨的父亲徐江接受了妻子的坚持,在黄晴晴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就突然跳进了镇口的仓河。
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
那里水深近4米,村里老人说他是一心求死,专挑最深的地方跳。
其雨明白了父亲的眼泪,不是在哭自己,而是在哭她。
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在意,她会恨他的自私和软弱。
在痛哭过的深夜,其雨恨过他,为什么跳得时候不拉着她一起?
其雨不知道他是因为永远失去深爱的女人而自杀的,还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而结束生命的。
同时失去两个至亲,很久很久以后,其雨还在承受着命运炮击的杀伤力。
其雨的奶奶无法承受这样的变故,重击以后,她的精神变得不太正常。
她恨毒了那个让她痛失爱子的女人,她整日嘴里嘟嘟囔囔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得好死。
连同恨毒了那个女人的女儿。
和奶奶一起搬到大伯家生活,其雨的苦难正式开始。
老年丧子,让奶奶的精神和心理出现扭曲,在人前的时候,其雨算是徐江仅存的血脉,奶奶对她还算和善。
但背地里,她就把对黄晴晴的怨恨和痛失爱子的痛苦全部发泄到她身上,其雨在小时候经常挨打,没有理由突如其来的的暴力数不胜数。
有时候半夜劈头盖脸的被打醒,语言的辱骂是家常便饭,而大伯和那些亲戚看在眼里,却没有丝毫的劝阻,他们眼中没有怜悯,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其雨慢慢从开朗变得阴郁,不敢大声讲话,她不愿在家里长待,整天在山野里乱窜,每天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在徐江还在的时候,有父亲的庇佑和鼓励,她是个开朗活泼的孩子,喜欢跟教她背诗的父亲喋喋不休的讲话,得不到回应也没关系,她喜欢跟父亲絮絮叨叨的说着遇到的有趣事情,村里的狗生小狗啦,后山的桃子结果了,等等。
但在奶奶的虐待和亲人的冷漠下,很快她就不爱开口了,冷漠和暴力让她开始变得麻木而自卑。
在其雨整个少年时期,她一直过得很压抑,一个被人厌恶的孩子,缺少关爱和保护,随行的白眼和侮辱,无论是□□还是语言上的暴力。
对暴力的恐惧一直深深刻在她的骨子里,她没有朋友,在学校老是一个人窝窝囊囊的待在一个角落,时常脸上的表情是冷漠又阴沉沉的,非不得已的开口说话就磕磕绊绊、扭扭捏捏,总的来说是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小孩。
其雨每天活得战战兢兢,真正让其雨觉得幸福快乐的大概只有书籍。
山里的书籍匮乏,忽然有一天有人捐献了一个小型图书馆给其雨所在的学校,当其雨懵懵懂懂接过借来的《雾都孤儿》时,她的眼前忽然就亮了起来。
14岁的其雨从此一头栽进了一个由文字组成的美丽新世界。
在那里她是自由而肆意的,片刻的宁静,弥足珍贵,正式通过一个个片刻,其雨开始自我治愈。
从此以后,其雨真正有了努力的目标,她想改变她的生活,她要努力读书,她太离开这份地方,有更大的远方在等着她,她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充满了不好的回忆的地方,然后任由大伯他们随意为她许配人家,然后生子,在丈夫的冷漠和茶米油盐中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其雨努力了四年,期间的痛苦和煎熬只有她自己知道,
大伯一家并不希望她继续花钱上学,她们认为女孩子迟早是要嫁人的,读再多书也是浪费钱而已。但其雨不甘心,她第一次去反抗,她跑到村委会,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知道母亲留下的钱和父亲的积蓄全都在他们手中。
她平生第一次据理力争,虽然中间有很多波折,好在她成功了。
其雨的奶奶在几年前摔下山坡去世了,其雨的日子好过了些,至少不用担心被打,终于在19岁的时候考上了A大英语系,成为这偏远小城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人。
其雨最担心的是学费的问题,大伯拿走的钱,凭其雨一个女孩不太可能要回来,大伯碍于情面,只甩给她五千块和一句“你父亲的钱早就给你花的差不多了,还剩这么多全给你了。”她知道远不止这么多,寄人篱下,只好装聋作哑。
五千块,根本不够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其雨咬咬牙把父亲留下的那套房子给卖了,不然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筹集未来几年的学费。
大学的时候带家教,发传单、在学校超市当夜班售货员,靠着奖学金和打工的钱,这样扛过大学四年。
大学四年,其雨没有回过老家,父母的房子卖了,她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实际上她一点不想念那个地方,充满了屈辱与悲伤。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人们对她是从一个个友善的微笑开始的,这对其雨来说,等于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
其雨很喜欢大学的生活,自在、空旷,性格迥异的人,丰富多彩的生活,虽然她要不停打工赚生活费,但她开始拥有朋友,能够自己掌握生活的节奏,心里感受到平静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