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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通州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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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蝉鸣凄厉,正午的日头晒得不省人事;秦温如抬起头看了四周,难民的队伍看不到尽头,松散地推推拉拉,远处都是看的略微扭曲的树木与土地,难见一点水的踪迹;秦温如吸了口气,鼻子里充盈着汗馊味和走起来纷纷扬扬的土灰味,真好;再也没有被水淹没的恐惧,漫天的水,连树梢都不见踪影。
估摸着到天黑才能走到城里,秦温如摸了摸自己饿得发晕的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姑娘怎么了,来,大姐扶你起来。”她倚靠在怀中,恍惚中喉咙间流淌过一抹清凉,人顿时舒爽许多,抬眼见是一位面色焦黄的大姐“吸点水进去好些没,我们就慢慢走吧,落在后头连城门都来不及进去,就你一个人了是吗?”她点了点头,哑声道:“桐城的水淹的什么都没有了。”“可怜的娃,都是一样,我养了几年的儿也都沉到水里去了,能活着一个是一个。”大姐苦笑。
通州城
姜溶月与父亲二人坐在庭院里的香樟下乘凉,门外的小厮喊道:“老爷,方大人来了!”,惊得姜明睿猛地睁眼,不悦得揉了揉眉间,朗声道:“知道了,去让方大人稍等片刻。”
“还等什么啊,这后院还有我不能瞧见的东西吗?哎呦,你这个位置好啊,清凉,给我挪个地方坐坐。”姜明睿无奈招呼着小厮多拿了把椅子、茶具;姜溶月见着许久未见的方伯,合上了手上未翻几页的书,期待能从方伯嘴里听到什么新奇的事情。她鲜少出门,市井杂事父亲又不屑于打听,府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方牧喝了一口茶水,被这苦涩惹得皱眉,“这茶叶也就你喝的惯,之前给你带来几包也不肯收下,你我间认识十几年了,每回都跟我生分。”“倒不是跟你生分,总觉得无端收礼委实不妥,这么大的日头怎么跑过来了?”“还不生分,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让你改掉见我作揖拜礼的事!对了,我昨日在集市中偶得一串手链,溶月把手伸来方伯觉得就适合你,再过过几年都能行笈礼了是吧。”姜溶月看着在光下透着清冷的手链甚是喜欢,抬眼看见了父亲严肃的脸,目光的交接让她按下了要伸过去的手。“溶月别看你爹,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收着就下去吧,我和你父亲谈点事情。”方牧一把塞进姜溶月的手里,姜明睿见也拦不住,点点头让溶月回了房里。
屋内,姜溶月拿着手链细细端详,想即刻戴在手上又怕父亲絮叨,打开老旧的首饰盒装进去,里面的饰品寥寥无几;姜溶月看着铜镜中姣好的面容,却未施半点粉黛,愤愤的关上了木盒。
“我今日来通州城的路上看着桐城那边的难民占据着官道,要不是马夫知道别的小路,我怕是跟他们一起天黑到你这。”方牧回想着那数以百计的人,衣衫褴褛,攒动的人头上方似乎漂浮着太阳暴晒下的异味;“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上月灾情刚起时,皇上就下书赈灾白银五十万两,也就一个郡,这些银两应该绰绰有余。”听着难民数量如此之多,姜明睿放下茶杯认真得思索起来,“呵,五十万要是真能拨下来倒也还好,太后前些日子在朝堂上不顾众人,说皇上生辰要到了硬是抽回了十五万两,我们几个大臣以死相谏也没有丝毫收回成命的意思!丞相还美名其曰用一场大喜之事冲去今年的灾祸!天灾人祸的东西岂是吃喝玩乐能解决的!都在胡闹!”方牧一掌拍在了案上,胸口上下起伏;姜明睿叹了口气:“终究是少年天子,太后垂帘、丞相持政,这才登基的第一年啊。”“也不知道小皇帝是什么样的,朝堂上一言不发,不过也没他说话的份;哎,不说这些事了,来摆上盘,许久未切磋,你看看我的棋艺是否进步了些许啊。”
悬挂在正中的太阳滑落到天的边角,橘红色的光幽幽的洒在斑驳的城墙上。终于走到了通州城,原本被晒得瘫软的难民都连滚带爬的跑向城内,秦温如被撞得踉踉跄跄,王大姐揽着她的肩挤进了城中。
难民拥挤在城墙下,义庄的大锅粥一锅接着一锅的熬着,喝粥的声响四起。“这到底是饿了几天的肚子,吃得都不见停下来,马上要入夜了,差不多收拾收拾就撤走吧,明天还有的忙活。”于公转身便准备离去,这桐城的人来的人太多,上头放仓赈灾的文书还未达,官府那边一声不吭,还是靠的义庄去年收购的陈米吊着,那点东西能吃多久啊。于公叹了口气这为官的活得比从商的精明多了。
王大姐抢在粥摊撤走前求了一碗粥来,两人凑合着喝了,虽未饱腹但好歹在肚子里落下了点东西,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秦温如看着渐渐被黑夜笼罩的通州城,问道:“王大姐,我们就在这里呆着了吗?”“恩,就这吧,等天明我们早些进城里看看有没有可以谋生的活计,小丫头你无依无靠的就跟着我吧,一个人受罪着呢!”王大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呵呵,你这头发怕是都梳不顺了吧,不说你了,我的摸样也是寒碜。行吧,早些睡吧。来凑近些,夜里还是有些寒意的。”秦温如将头凑近了王大姐的怀中,粗糙的布料磨着她的脸颊,头顶上传出的呼吸使她眼睛泛热,她已经不记得在多少个夜里自己畏缩在人群的角落,想寻求着这份温暖。
“你把这朝食吃完之后就给我乖乖地回房呆着!赈灾有什么好看的!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去的吗?!”于公摔下碗筷,指着于秋白叫道:“你能给我老实一天吗,昨日酉时若不是我派人盯着你怕又是溜出去了吧!”“姑娘家有什么不妥吗,我这心系百姓有什么错!不吃了!成天就知道把我关在屋中!”说完于秋白拖着丫鬟往房中去。
于公气罢,坐在椅上叹气,见自己的夫人扭着身子暗乐,“夫人啊,你还乐些什么,为娘的也去劝劝闺女啊,就知道宠着她!”“老爷,你说句软话不就得了,秋白是什么样子的你不清楚吗,文也精武也通,怎么会甘于待在闺房中呢?”说着,盛了一碗莲汤放在于公面前,夫人见相公面色严肃,似乎是对秋白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由抿嘴一笑,“秋白自小便和兄长们一起玩耍多少沾染了些男儿脾性,以后将局中的事也多教教她,这有的忙活还能往外瞎跑跑吗?”“局中的事...,哎,也怪我前些年什么都顺着她,都十七了上门提亲的一个也入不了眼。”于公整整袖子,抚平了额前的发丝“你去看看秋白吧,丫头饭都没吃几口就撂筷子跑了,让后厨备几份糕点一起带过去。我去看看义庄那边怎样了,近日人口杂乱你也少出些门。”“知道了。陈叔你跟着老爷一起去吧。”
义庄的大锅刚刚架起,就有不少人蹲在边上候着,昨夜的粥早就消耗殆尽了,秦温如按着叫的一声比一声响得肚子巴望着那刚入锅的米能迅速地熟起来,王大姐笑看着局促的秦温如,逃难的路上一声不吭就这会才像个孩子一样。她拖着秦温如悄悄的离开了难民区,“王姐!王姐!现在就去寻活计吗?不吃上些再出发吗,我瞅着那粥快好了。”“哈哈,傻孩子我们去吃别的,刚发水那会收拾了点家用藏怀里,索性这水还给我留着点活路,虽不多但也能让我俩吃上顿饱饭了!”秦温如看着王姐脸上泛出的笑意觉得若不是有她的照顾,自己怕是连这个通州城的门都进不去,更别想在这里继续活下去,她抓紧了王姐的手往市内走去。
早市的人繁多,秦温如和王姐二人狼吞虎咽得吃了顿饱饭,惹得众人侧目。走近两位衣着鲜亮的公子,“看打扮该是从桐城来的吧,怎么坐这吃上了,都是做买卖的别吃完了不准备给钱啊。”李旭对这两个衣着邋遢的人颇有不满,生怕吃了就跑做了个赔本买卖,刚想继续说着,被齐墨言拍了一掌,嗔道:“少说两句,店家都没吭声就你多舌。走吧。”秦温如一言不发的吞咽着碗中的面,店内的老伯捧着一叠小菜颤巍巍地走来“这是自己腌制的萝卜,配着面吃。那些小公子们什么苦都没吃得,话也别放在心上,二位是母女?”“是..是母女。”王姐看了眼秦温如“都是小事,这一路上走来闲言碎语也没少听,钱我们定是有的不然也不会腆着脸坐下来。”老伯笑笑,摆摆手说无妨无妨。出了摊子,看着满街的人王姐也不知上哪去寻活计,只能带着秦温如瞎转悠。
侍女陪着姜溶月在早市间穿行,难得出门一趟,本想支会侍女约顾晋杨私下见上一面,怕事有突然显得唐突冒昧,也就不了了之。
姜溶月与顾晋杨的相识源于年初的灯会,二人同挑一盏灯同解一谜语,让她觉得这其中的默契似乎是天定的,被父亲带走前特意丢下手绢望日后能有联系,在家中等待了数日,终于从侍女手中看到了书信,字语行间溢满了思念与钦慕,就这样与顾晋杨来往了数月,私下也约见几回,二人甜言蜜语说着过些时日想上门提亲,姜溶月羞红着脸跑回了家中。
“小姐小姐,你看那不是顾公子吗?”姜溶月在回忆中被撞醒,定睛看向侍女所指的方向,见顾晋杨坐在字画中间,摇着手中扇子四处张望,俊朗的脸被日光嗮得发红,几个书生摸样的看了几眼摇摇头便走了,也不多做停留。“我们回去吧!”姜溶月转身离去,“小姐,顾公子好像看见我们了,不去看看吗?”侍女见顾公子高兴的扬起手中的纸扇却见到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我都说走了,没听见吗!”姜溶月捏紧自己的衣袖,他这是在做些什么,自己若是真嫁了过去也要跟着在那日晒雨淋不成!她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这几个月都是在闹一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