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兴尽晚归舟

1、追游现世

　　“无间四祸？那是谁？”
　　“无间四祸，说的是近几十年四个有名的恶人。白衣周暮云，癫狂无稽，神志不清，作乱不分情状。”
　　“恐怕是个神经病？”
　　“恐怕正是。黑衣召尹，杀人如麻，嗜血成性，逆其心意，看不见第二日的太阳。
　　少卿追游，常着青衣，曾做过太子少卿，奸邪狂佞，祸国殃民，不过已经被众仙门仙族合力所灭。”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神秘至极，从没人活着见过他的真面目，有人说那人不存在，或许是前三恶的行迹所遗。不过如今九州有名的仙门仙山，听说业已设下了盟誓，势要将这几祸铲离世间!”

　　符文将卦摊一收，天色将暮，旁边的茶水摊倒还熙熙攘攘，都在听那摊主人说故事。如今世道不好，生意也难做，人命如草芥，今朝活，明朝死，大家反而并不大在意卜个卦，算个命了。而但凡有点门道的，也都纷纷上仙山求拜入仙门，也是乱世中求个活路。

　　符文点了点今日的收入，勉强够三五日的饮食，想着明后日或许应该往京中走一走，到底繁华地方，客人们或许还能阔气些。

　　“道长，叨扰片刻，还能再给卜一卦么？”
　　符文抬头看看对方，是个年轻的读书人，衣着朴素，那人神色!欲言又止，一副局促样子。符文咧嘴一笑，“请坐”。到手的生意，干嘛不做，谁跟钱有仇啊。

　　符文认认真真听完来者半天絮絮叨叨的诉苦，原来是个问前程的。这世道还有人寄希望于科举登科，报国救世，着实是个有想法的小伙子，符文对于这样的人就是总是报以赞许之意，寥寥几句把这年轻人夸得五迷三道，“所以，公子此次定能高中！”
　　那年轻人目光灼灼，一副豪气荡胸，抬手道，“得道长点拨，在下定全力以赴。”说着就要放卦资。符文将年轻人的手推了回去，浮起一道神秘高深的笑意，“他日高中，再来谢卦也不迟。”

　　说着，将卦摊一收，自顾以一副高人姿态拂然而去。徒留那年轻人独一人留在原地。

　　业刚转过街口，符文只觉后脖子一凉，扭头一看，不禁嘿然，“二师兄，你怎么来了？”
　　随行无奈，摇摇头，“师弟，师叔急着见你，叫我来找你。不成想你又在这里招摇撞骗。”
　　符文撇了撇嘴，“我这哪里叫做骗，我这是鼓励，那人一看就是缺自信，我给他打打气也是一桩好事，何况我也没收钱。”
　　随行叹了口气，“那人恐难有此运道，若是执意仕途，恐怕强逆命途，一生不得欢快。”
　　符文道，“做想做的事，便是不得欢快又如何，若是心中当真想做，任何结果他也当甘之如饴，否则那就不是心中最想做的。”
　　随行无奈，“你怎么说都有理，还是快些吧，别让师叔等着急了。”

　　符文是清凉山灵台观掌门座下四弟子。掌门未隐道长去年仙逝之后，便由其师弟未尘道长执掌道门。

　　不多时，俩人来到江州官渡口，遥遥只见，一条大船上，正是多日不见的观中几位师兄弟。符文倒是高兴，只不过转眼又看见，船舱似乎还坐着好几位观中长老，倒叫人意外。

　　“掌门师叔，各位师伯师兄弟，你们来江州了。”
　　未尘一把扶起符文，含笑道，“多日不见，看着瘦了。此间在外，虚礼就免了，坐下说话吧。”
　　符文将船上看了一圈，询问着重新看向未尘。

　　只见掌门师叔点头道，“是有事，我们都出来了，探了你的踪丝，竟然在这里。正巧观里不能无人，你、随行、易安、所欲，四个一会儿就起身回清凉山吧。”

　　倒是三师兄易安先开的口，“弟子们都回去了，只留各位师叔伯无人侍奉，弟子难安。”

　　未尘摇了摇头，“此回听闻青衣追游现世，恐有大乱，你们回去也是不添乱。何况此回仙门世家人才济济，也不缺你们几个，且若是我们几个都无法自保，也不配做你们师伯师叔了。”

　　“青衣追游不是死了吗？如何又现世了？”
　　未尘看向发问的符文，道，“所以这只是传闻，消息都不知是真是假，只是众仙门一起出来了，商议一番对策倒也无害。听我话，先回去。”

　　符文继续道，“可是弟子的游练还没完……”
　　未尘并没应话，倒是未念师伯开口道，“这事已经定下了 ，就不必再说别的。不过又何必这么着急，叫他们吃了晚饭，再走也不迟。”

　　未尘想了想点头，“也好，饭后符文你来我的后厢，我有事与你说。”

　　说完兀自回了自己仓房。符文心中不解，可是看着众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也不好多问。
　　待晚饭后，符文独自敲开未尘师叔的门。

　　“你的踪丝一直没解开，师兄当年本想等你游练完再解开的，但是看来这回事有所变。踪丝是便于我门弟子在外游历之时方便探寻踪迹所用，但是此时恐怕也会为恶人所用。此回我提前为你解开吧。”

　　符文点头称是，又不禁问道，“那下回师叔师伯们找弟子，该如何传信？”
　　未尘笑了一下，“方法多的是，不如你自己想想，也算是考你道文记得如何，正好后日你们到了充州，大可试试怎么给我们传信报安，能想到五种方法以上的，有奖励。”
　　符文叹了一口气，“师叔又考我。”

　　未尘笑了笑，“解了上衣，转过身去，我给你解踪丝。”

　　不过半柱香，未尘轻轻将道袍给符文搭上。从榻上坐起，“你后背的胎记比小时候明显了些，可见是长大了。”

　　符文边穿衣边道，“师傅当年捡了我，正是因这胎记像是文字，才给我起名符文的。”

　　未尘看向他道，“好了，快收拾行李，你师兄弟恐怕已经准备好外仓等你了。”

　　符文抬手郑重行了一礼，方退身出门。
　　果然，众人早已准备好，随行、易安、所欲，三人着青色道袍站在渡口岸上，夜色初上，凉风浮动，衣袍翩翩。符文此回师兄弟几个回山是要走陆路。四匹快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早准备好了。

　　符文告别各位长辈后，四人打马北行而去。

　　而此时，大船上，未念师伯对着怔然北望的未尘道，“师弟，随行他们已不是孩子了，放心吧。”
　　未尘半晌才道，“剑给他带上了么？”

　　“韶光？”符文看着随行递过来的佩剑，不禁说到，“我以为……”

　　随行将韶光剑向前一递，塞到他手上，笑道，“未念师伯说此剑恐怕是乌铁所铸，所以不妨事的。虽然暗了些，我刚刚试了一下，还是锋利的很。何况毕竟是师傅当年留给你的，定然有深意。还是你保存着为好。”

　　符文接过剑，其实佩剑晦暗在门内曾有发生过，但是多是不好的预兆。师傅坐化之前曾将四件物事分赠四个徒弟，就合目长逝了。师傅火花后，他在众目睽睽下长剑出鞘，韶光剑身乌黑晦暗，清凉山人人惊诧，却又俱不解缘由。一年以来，韶光剑一直寄存在最懂兵器的未念师伯那里，不过看来仍是没琢磨清楚。

　　四人行了半夜路，此时停在路边休憩，却皆是沉默，终是三师兄易安道，“我放不下师叔师伯，”

　　随行道，“我也放心不下，但是师叔的安排，就一定有道理。”

　　五师弟所欲道，“反正观里自有别的师兄弟在，我们四个晚到一时片刻也碍的什么，三位师兄，我们回去悄悄吧。看看掌门师叔他们如何了。”
　　随行沉默不语。

　　所欲又道，“师兄，少卿追游到底是什么人，我听过他好多传闻，可都不一样，这人既然死了，怎么会有死而复生，难道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的法术？”

　　随行凝眉，“无稽之谈。十二年前凤林港一战，他已经死了，他的尸身被吊在景云山暴晒十七日，后被挫骨扬灰，众目睽睽皆有所见，这世上绝没起死回生的法术。”

　　易安忧色忡忡，急道，“若是当日那个尸体是假的，是个长相相似的替身，十二年后那魔头休养生息，卷土重来，师叔师伯他们断然赢不了的。无忧门日前被灭，人人被勒首剥皮，这是那个魔头所为，全门三百余人，无人生还，一夜之间能做到这事的，定然是那魔头无疑的！”

　　随行登然仗剑站起，闷声道，“若是那贼人，我随行定当手刃了他，即便我死一百次，也要叫他，万剑穿心，永灭地狱！”

　　符文太阳穴跳的厉害，除了五师弟所欲收的晚，他同易安 、随行都是十二年前凤林港一战之后，师傅收下的弟子，两个师兄弟当年与少卿追游有着不公戴天之仇。皆是为其灭了全家全门。原本师傅当年只有一个弟子，也就是当日凤林港之战故去的大师兄，后来依次收了随行、易安、符文、所欲四个。

　　人人都知道少卿追游的凶残，人人都得而欲杀之后快，可没想到，那少卿追游却轻而易举被百家击杀。所有人都觉得太过容易，甚至并没有得报大仇之快，这无处安放的仇恨反倒是化作了对那魔头的疑虑。不少人甚至坚信，他没死，他还会再来。

　　所以，当营海法另川的无忧门一夜被那相似的手段灭门之后，所有人都相信了，少卿追游，他回来了。

　　恐惧，恨意，复仇的激动，随着法另江的水气薄雾，弥漫开来。

　　可符文知道，这不可能，至少不是少卿追游。也许是一个比少卿追游更恐怖人出现了，但是绝对不是少卿追游。

　　所欲睁着无辜的眼睛，道，“师兄，那个追游，他杀人就杀人，可为什么要勒首剥皮？难道是个疯子？”
　　随行眼光沉下去，“他比疯子还可怕，他要炼……”
　　话还没说完，身后一声易安的尖叫，“人皮傀儡！！……人皮傀儡！！！”

　　随行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点头，“对，他要炼人皮傀儡。”

　　易安再次大叫，“师兄，是青衣追游，是人皮傀儡！”

　　随行一时不能相信，睁大了双眼慢慢转头。

　　只见路边树林慢慢走出十几个暗影，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格外显眼，女子步姿曼妙，老者仪态端庄，只是脸上呈现青白之色，脖间一道青紫淤痕，若非随行、易安当年亲眼见过，任谁也不相信这些人皮傀儡还能再次出现在世间。

　　十六岁的所欲虽然强自镇定，却仍不住双牙打颤，不自知的扯着符文的衣袖一角，道，“什么，什么，他们是死人吗……”

　　符文嗓间努力挤出一句，“嗯”。

　　十二年了，有人冒充他青衣追游出现了，是什么目的，引他出现？
　　可是一丁点灵力都没有的符文如何还能算作追游？
　　前尘往事，悉归风烟。
　　当日他用尽最后一点灵力做了一张假皮给那尸体赋予了自己完全一样的容貌，便将作为追游的半生过往划清。
　　难道如此，也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