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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九章 ...

  •   在淡岛世理呼救的时候,监管所的驻守小队很快就已经就位了,只是青王的出现让他们在走廊旁安静地等待。等尘埃落定了,一腔热血无处发挥的小队便迅速又安静地冲进了牢房,对爬伏在地的权外者注射肌肉镇定剂并架了出去。全程目不斜视,发誓在未来的室长妹妹心中挽回监管不力的形象。
      但瘫软在地的权外者也好,训练有素的驻守小队也好,明的双眼里有且只有宗像礼司的灵魂。
      一般而言经历了短暂的黑暗之后,再看到光源时会觉得那光芒比平日更明亮耀眼。而淡岛世理遮住明的手挪开之后,明再看宗像礼司时便仿佛在直视一轮盛午的灼日,即便那亮如白昼的光在视网膜上印出焦灼的疼痛,也不愿移开视线。
      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宗像礼司的小女孩因为眼睛受不了强光刺激,应激性地流下了眼泪。
      ——昏暗的走廊里,盛满了你面容的双眼里满溢着泪水。于是你看见光影破碎在纯黑色的双瞳里,恍若一场摇摇欲坠的美梦最终破碎在水光粼粼里。便是一副铁石心肠,也要为她那双眼睛软成一滩水、散成一盘沙。
      淡岛世理手忙脚乱地给小女孩擦眼泪时,顺着女孩的视线看见了宗像礼司,于是默默剜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惹哭女孩的罪魁祸首一个眼刀。
      一边被副手瞪着,一边被女孩那么直勾勾注视着的宗像礼司微妙地感受到了愧疚。
      让你哭得这么难过的……是他吗?
      但他们唯一的纠葛,只有他想要收养明,却被她拒绝这件事。
      宗像礼司垂眸注视着愣怔着流着泪,甚至都不知道擦一擦的女孩,不由得想到:拒绝收养,是让你这么难受的一件事吗?
      他微蹙着眉头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别哭了。”他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顶,指尖顺着她软滑的短发落在她冰凉湿润的脸颊边,又用拇指轻轻拂去女孩眼里惹祸的泪珠。他直视着女孩湿润的纯黑色双瞳,有些无奈地又说了一遍:“好了,别哭了。”
      顺着宗像礼司的话音落下,短暂的应激性反应很快就结束了,又换回宗像礼司舒展开眉眼,向她勾起了唇角:“还是别在这里说话了,先出去吧。”他见小姑娘的眼泪已经止住,起身时便很顺手地捞起小姑娘的手,缓步越过淡岛世理,走向了出口。
      站在一旁的淡岛世理正准备牵起明,指尖却捞了个空。她抿了抿唇,神色平静地默默跟上。
      他们一路顺着来时的路又转回了办公楼,只是这次威名赫赫的室长回来了,来时人员患满的走廊此时却空空荡荡的,只留几个人抱着文件苦着脸跑来跑去——他们才是真真正正的值班人员。
      走在后头的淡岛世理心里直叹气:反差这么明显,回头明问起来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圆?在她面前问也就算了,若是明在室长面前问上这么一句,怕是整个Scepter 4的日常训练都要翻一番。
      所幸小姑娘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一路上乖乖巧巧的什么都没问,就被宗像礼司领回了室长办公室。室长牵着一脸懵懂的小姑娘开了房门,反身对自家副手露出惯常的微笑,端的一副谢客的样子。
      站在在门外的淡岛世理看着男人以熟悉的姿态挡在明的身前,往常她也这样站在明的身前,期望着能为她挡下世间的风雨。
      那个位置,本应是她的。
      这样的思绪在脑海里短暂地飘过,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思考到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便习惯性地向室长点头致敬。淡岛世理看着室长如平常一样把房门关上,却不像平常一样转身离去,而是站在门前愣了愣神。
      关门前,女孩那依旧有些泛红的眼角让她抑制不住地开始担心这孩子会不会又被室长惹哭,露出那副惹人心神都为之一颤的神色。
      于是脑海里那不甚清楚的思绪便如滑手的小鱼,转瞬间消失无踪。无人看见的走廊里,就连铁面无私的女骑士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刚刚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孩产生了什么样的想法。
      已是初夏,她的指尖在空中无意识地拢了拢,微微发凉。

      宗像礼司的办公室与其说是用以办公,倒不如说是一个休息室。明亮的房间里以镂空屏风隔开一半,摆了坐垫、矮桌、茶具,另一半才是淡岛世理办公室那样的办公桌。
      宗像礼司领着女孩坐在还摆着拼图碎片的矮桌边,向她微微一笑:“刚刚吓到你了么?”
      明先前就推理过,宗像礼司是那种看着温和可亲,实际上最是难以接近的人。
      就拿他们第一次在看守所见面时举例,对于宗像礼司而言,莫名其妙的就要照顾一个从未见过、听说过的孤女。对于常人而言,就算是为了回报他人的恩惠,她所代表的远非麻烦,甚至可以说是让人厌恶的累赘。但就算是这样,心情绝对不算好的宗像礼司也可以对她露出毫不失礼、但毫无温度的微笑:他是一个惯于以礼仪和教养,让自己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的人。
      但是此时……明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为其中真挚的关怀顿了顿:“没事。”
      王权者放缓了本就温和的语气:“这次意外只是非常偶尔的情况,希望你不要因此对Scepter 4失去信心。我向你保证,以后你再来的时候,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说着“以后再来的时候”这样的话,这个人难不成真的……?
      宗像礼司说:“虽然在这样的意外之后,我并不认为现在再次谈论这件事是个恰当的时间,但我认为不得不向你再次询问一遍。”宗像礼司顿了顿,看向她的目光不知为何又柔软了一些:“你为什么不愿意被我收养?”
      虽然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有点失礼,但明真的觉得此时的宗像礼司的面容就好像吠舞罗背面的地藏菩萨像那样,散发着慈祥悲悯的气息。
      话又说回来,“和赤王相比你比较难以接近,所以想要先处理赤王的关系,才拒绝了你的收养”这样过于直白的回答肯定是不能说的。
      但是……明注视着王权者如冰霜溶化般温和又澄澈的双眼,不自觉地说道:“就算被收养,这样的关系难道不是假的吗?”
      啊,我在说些什么?
      在话语从唇齿中吐露的那一瞬间就感到了后悔,但那双与初见时截然不同的温柔过分的眼睛,让她忍不住接着说了下去:“与其说是收养,倒不如说是为了什么名义而不得不做的事情而已。信任也好、友谊也好、亲情也好,收养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与其相信这样虚假的东西并等待希望的破灭,谁也不期待地依靠自己活着,难道不好吗?”
      虚假的东西?
      宗像礼司愣住了。
      这孩子,竟然把信任、友谊、亲情,这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定义成虚假的东西?
      如果说这孩子把一个人最基本的社交认定为虚假,那她平日里,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对不同的人露出微笑、交谈,甚至自然到连他都无法察觉?
      他的视线落在垂眸的女孩身上:午后的阳光如同粘稠甜蜜的蜂蜜,薄薄地黏在她纤长的睫毛和苍白的面颊上,于是女孩的睫毛和面颊都染着蜂蜜般甜美的金色。女孩察觉到了他的凝视,抬眸看向他,于是他便能窥见一双仿佛被清泉洗涤过的纯黑色双瞳,和其中懵懂的神色。
      那样一双如黑曜石般美丽的双瞳所看见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宗像礼司注视着她,静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问道:“在吠舞罗的时候,你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想法吗?”
      那些早已痊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唇齿间的空气粘滞得让她几乎无法发声。那双眼睛已经让她说了太多不知所谓的话,于是她撇开眼神,却还是回答道:“是的。”
      吠舞罗的那位八呎鸦,不正是最好的证明么——她与他人的连结,永远都只会是虚假的,这件事。
      不知是泪水还未擦干,阳光里,女孩那黑曜石般的双眸粼粼地闪着水光。那些点缀着她面容的蜂蜜似的金色,她蹙起的双眉下一片不自知的苦痛,还有她言语中显露出的人格崩坏一同混杂着,让观者不自觉地感受到了微妙的酸涩。
      这孩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没有意识到她看起来都快哭了。
      注视着女孩连自己的苦痛都一无所知的模样,宗像礼司静默着质问自己,妄言着要照顾好明的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

      其实“Scepter 4上上下下都对室长要有妹妹一清二楚”这件事,是不太对劲的。
      尽管可怕的室长有了个妹妹之后可能就会像个人这点的确值得Scepter 4上下庆祝一番,但这场热潮持久不下,甚至为了一睹真容在铁面副长面前都行事猖獗,宗像礼司本人功不可没。
      最开始的时候,Scepter 4的成员们惊悚地发现,空暇时间里拼图狂热爱好者竟然连拼图都不玩了,代替的活动则是阅读领养手册、做哥哥要注意的一二三等等相关书籍。
      就好像让红豆泥狂热爱好者不吃红豆泥一样,那个未来的室长妹妹让他们感到了无比的好奇。
      在宗像礼司放弃收养之后,拼图活动又重新开始了。
      正在Scepter 4成员都觉得室长以后可能只能是魔鬼了的时候,大家发现……正直的某人光明正大地把那孩子的名字调进了二级白名单。
      虽然一级白名单上的人会被安排全方位无死角的保护,但白名单的任何更新都要在黄金之王等相关人员处着重通知,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反而显得过于瞩目。相对而言,二级白名单的重要性不算特别高,但由Scepter 4管理的安保力量已经算是十二分保险。
      这样考虑周全的举动是不是暗示着,一个温柔可爱的妹妹和一个被妹妹感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室长是有可能存在的?
      至此,室长妹妹的重要性在Scepter 4各位的心里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但对于宗像礼司而言,既然愿意承担照顾明的责任,那么为领养的事情做足功课,或是在无法领养的情况下保护好她的安全,都是他应该做到的事情。
      只是在这孩子拒绝收养的时候,他还以为吠舞罗作为第一个帮助她的人,比他更能带来安全感,才在他和吠舞罗之间选择了吠舞罗。
      如果这是明自己的意愿,并且她能在吠舞罗过的很好,他对于女孩拒绝了的这件事毫无意见——无论明在哪里生活,他只要践行好好照顾她的职责就可以了。
      但如果这孩子是因为对“人”毫无信任而拒绝他,甚至在吠舞罗住了这么久之后也仍然如此……
      这孩子啊,并没有被好好照顾着。
      宗像礼司知道明的资料,自然清楚“芥川明”遭受过什么。在仅有的几次见面间,他都不曾察觉出明的言行中任何不妥的部分,自然不曾思考过她是否会因为芥川而留下心理缺陷……事实上,这孩子只是兀自将伤痛藏在无人可见的地方,无法轻易发现。
      但这绝不是他失职的借口:不论如何,他应该更早察觉这件事才对。
      对于任何人而言,在成长的过程中受到伤害是不可避免的:与朋友发生摩擦,在工作中遭受挫折,与家人观念不合……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碰撞中获得懂得伤痛的滋味,并收拾心情接着走下去,才是所谓的成长。
      若是他早一些发现,那些没有足够的爱护和勇气来面对的伤口可能就不会被倔强的女孩在阴影中藏这么久,甚至随着时间慢慢腐烂,催生出更为严重的、人格上的裂痕——这孩子对于“人”的不信任,一定要说的话,也是他的错误。
      最可悲的是,这孩子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心底积压了多少悲伤。
      又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她才会培养出对所有苦痛都视而不见的习惯?
      而无法回答出这些问题的自己,正是毫无疑问的失职。
      宗像礼司用力闭上眼睛,将些许的不甘和后悔全部泯灭后,才缓缓睁开。
      无论错过了多少,既然他已决心承担……那么女孩的未来里,他绝不会再让相同的事情发生。
      长久的寂静让女孩表现的有些不安,她抬起眉眼看向宗像礼司,问道:“对不起……对帮助我的宗像先生说出了很失礼的话,真的很对不起。”
      在清楚地知晓女孩所背负的伤痕之后,女孩向他道歉的场景在他的眼里化作尖锐的冲突:一面相信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虚假的,一面小心翼翼地关心着他人的感受。这孩子身上出于本性的善良和被不公所伤害的崩坏,几乎都要刺痛他的眼睛。
      “……没事,”宗像礼司抿了抿唇,温和地说,“先不说这些事情了。说起来,桌子上的这些拼图,你想试试看吗?”
      “这样的碎片,原来是拼图么——”
      这也太过分了。
      王权者近乎叹息地想。
      这孩子,光是一句话就能刺得他丢盔卸甲,也太过分了。

      没有再讨论收养的话题,宗像礼司陪了明一会儿,就把女孩送回了吠舞罗。回到Scepter 4后,宗像礼司对值班的成员说:“让世理来一下我办公室,我找她有事。”
      淡岛世理推开室长办公室的门的时候,意料之外的没有看见某个拼图狂热爱好者拼拼图的场景。青发的王权者背对着她坐在矮桌边,撑着下巴似乎思考什么。听到开门的声音,宗像礼司回头向她颔首,平静地说:“你来了,请坐。”
      面无表情的室长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淡岛世理一边猜测着各种可能性,一边在矮桌的另一边坐下。她扫了一眼矮桌上零散的拼图碎片,意外地发现与今早报告事物时放的拼图并不一样。按照室长平常的进度,短短一天里那副拼图是拼不完的,而室长又绝不会在拼一副拼图的途中突然终止。
      发生什么了?
      宗像礼司淡淡地扫了一眼面露疑惑的淡岛世理,对她的疑问一清二楚,却并不愿意出言解释。
      他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对此时还一无所知的淡岛世理坦言了他们刚刚的所有对话。
      “那孩子……明”,宗像礼司最后说,“到底经受了什么,就连我也无法想象。”
      午后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洒落在女骑士肃穆又庄严的面容之上,只是这一次,那阳光仿佛毫无温度地将女骑士的轮廓描绘成一座冰冷的雕像。
      淡岛世理放在双膝上的手拢了拢——不知为何,明明是初夏,她的指尖却冷得发抖。
      在七位王权者中为青,属性为秩序,负责权衡仲裁异世的规则的王权者看着恪守规则从不曾动摇的女骑士,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的天平从这一刻起,便会永远地偏向她。
      ——因此,他们对那孩子再也无法做到完整的公正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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