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形如槁木

10、辛昕

　　苏陌曾经问过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样的，当初怎么说的？我记不清了。但是现在想起来，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孩子从当初见到她到认识了一段时间都是那个样子的，一身的休闲装，不算大的黑色镜框眼镜，一头短发，说不上来第一印象。而且教了这么多年，实在是没有记学生的优良美德，更何况这只是个不会教多长时间的学生。
　　和苏陌怎么熟悉起来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课程结束，我手机里她的早安晚安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课堂里我从未断过的水和结课后还会被提起的讲台上的纸巾湿巾让这个学生有些不一样。
　　苏陌的高考成绩是让我有些惊喜，学生的进步大概是我对身为教师的职业最有成就的事了。但那之后我的日子和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我的婚礼正在筹办吧。
　　婚礼上我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时间去关心其他人，好不容易可以休息手机里的未读信息也是无心再看，包括苏陌报平安的短信，大概和那些被我删除的聊天记录一起丢失了。
　　说实话，如果苏陌没有找回来，她还是会像我大多数的学生一样，淹没在记忆里。
　　苏陌再次和我联系的时候，大概是我最脆弱的时候了，只有酒精才能拥有睡眠的日子太难熬，繁忙的课程本就伤害嗓子。作为教师，嗓子是不能损坏的，可是我还是一意孤行了，毕竟我本就是肆意的人。
　　苏陌就用一次又一次周末的陪伴闯进了我的生活里。最开始她小心翼翼地不惹我生气，不去触碰我的爆发点。深夜手机那端的陪伴，几乎只要我信息发过去她就会马上回复。和前夫的纠葛很难和别人说出口，但大概苏陌只和我有关吧，没有交际圈子的束缚和太多的感情，我没有压力地和她说了很多，多到我自己都不记得，可是她都记得，然后什么也不说。一个又一个喝了酒的深夜，苏陌变成了我的出气筒，我毫无顾忌地发泄自己的负能量，根本不在意她会不会离开。
　　有什么可在意的呢？只是一个学生罢了，即使有些特殊的学生。但是这个时代哪有什么永远，都是要离开的，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
　　苏陌的坚持让我有些意外，那些里情绪化的言辞在我清醒之后都觉得太过，可这个孩子无论在夜晚的回复是否出现了悲伤，第二天的早安还是会出现，遇到周末时她来找我也看不到一点痕迹。我和她保持着一种默契，无论深夜里说了什么，白天，还会是原来的样子。说过的话，经历过的事怎么会没有痕迹，苏陌眼睛里的受伤我不是没有看见过，只是她从不提及这些，我也就不说。
　　她的感情我是知道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除了利益就是爱。毕了业的苏陌和我是没有利益关系的，那就只有爱了。她眼睛里的温柔太明显，我和她在一起见过太多人，她看着其他人眼里的冷清，和看着我的时候的温柔区别太明显，被她喜欢着的我是幸福的，但是我也是愧疚的。苏陌的言语里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她的感情，我也无法没有缘由地拒绝她的感情。
　　苏陌对我的好太过轻柔，会对同性产生感情毕竟是少数，等我察觉到苏陌对我好是因为爱情，我竟然已经习惯而且贪恋她给我的温暖。
　　我知道这对苏陌不公平，就当做我自私吧，那样的温暖我无法拒绝，苏陌陪伴不浓烈但是让人舒服，她的关怀都是在细节，那些我注意不到的东西她会记得提醒我，我告诉她的事情她都会记得。每天的早安晚安让我知道这个世界有人每天都在惦记着我。
　　时间长了，我给予她的信任不低于我的闺蜜，可是愧疚也越来越多。我占用着她的课余时间，明明知道她的感情又不回应，任由她投入得越来越多，看着她陷在对我的感情里出不来。劝她放弃我的话总是徘徊在心头，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不仅仅是因为贪图她的好，只是她什么都没说，我没有缘由地让她离开总觉得怪怪的。
　　我曾经对她说“深情不及久伴”，她的陪伴是刻在心里了的。七年的时间太长，这个孩子已经成为了我生命里很重要的部分。她刚毕业无法继续陪我上课的那些日子，教室最后一排不见了一个低头摆弄手机或者书籍的短发姑娘，有时脱口而出的“苏陌”让助教和学生们有些莫名其妙。
　　后来偶尔的搭班教课，如果她的课在我的课之前，我进入教室里，讲台上总是有着一如从前的东西。下面个别细心的学生调侃着我，熟悉的老师也开着我们的玩笑，苏陌总是笑笑不说话，有时候我以为我们会就这么一直相处下去。
　　彻底走出那段失败的婚姻用了很长时间，苏陌的陪伴虽然温暖，但是永远隔着手机屏幕的话语再温暖也安抚不了我越来越疲惫的心。她还是个孩子，我不能任性的叫她半夜出来陪我疯，况且当时我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只是每周周末的陪伴并不能让我走出绝望。
　　当时间消减了我对过去的沉沦，只是偶尔会想到那个存在于我十多年记忆里的男人，但是都无关紧要了，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离婚之后追我的人不少，暧昧的更多，成人的世界没有了那么多露骨的示爱，更多的是言语里的暗示。我试着和其中的一些人相处，可是他们大多无法接受我的性格，甚至有些接受不了我比他们更高的工资。他们包容不了我浑身的刺，谅解不了我像男人一样的强势。有过婚史好像把我作为女性的价值降低了一样，苏陌劝我总会遇见不在意的，我也坚信，所以我并不着急把自己嫁出去，反正我养得起自己，也养得起父母。
　　我的丈夫是我离婚后第六年认识的，那时候苏陌正在准备她研究生毕业的事情，我没有和她说他在追求我的事。直到苏陌和我一起工作的时候，有一次聚餐结束他来接我苏陌才知道他的存在。
　　我没刻意隐瞒什么，毕竟苏陌工作以后我们没什么时间在一起说话，她拼命证明自己，忙得我这个上级领导看起来要清闲很多。
　　当她听到我说出不出意外就要结婚的事实的时候，身上的哀伤掩饰不住。苏陌在笑，笑着对我说你决定好了就好，我沉默不语，车里安静得尴尬。苏陌摸着戒指的手在发抖，我开着车，什么也没说。
　　婚礼的当天苏陌穿了裙子，说是满足我的愿望，苏陌的祝福是真诚的，我知道她是想我幸福的，即使这份幸福不是她给我的。她一直都是这样为我考虑，如果不是性别，我或许真的会和她在一起，只是，没有如果。
　　当我拎着礼物回来看到空荡的办公桌的时候，我是愤怒的，即使我一直对她说没有什么永远，她迟早都会离开，可是我以为那至少是她结婚以后的事情，甚至以为会一直这么下去。
　　手机里对话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红点，群组里消失了的名字我也没有注意到，我才意识到苏陌离开了的事实。我打了电话，发了信息，都没有回复。我问了同事，居然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最后是人事部的人告诉我，苏陌在我登机离开的那一天递了辞呈，离开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没有能联系上苏陌的办法，当苏陌断了我和她的联系，我连能找到她的办法都没有。我没有再试图去找她，既然她离开了，那就离开了吧。又不是不能活。
　　苏陌再联系我的时候，我是惊讶的，好几年毫无音讯，一见面给我了个惊喜。我没想到她居然是给我送请柬的，我丈夫甚至以为是为了要礼金。我知道，苏陌不会的，那些年她在我身上付出的，根本不是这所谓的礼金能还得完的。况且苏陌从不会在乎这些礼金，她对金钱的态度一直都是足够就好。苏陌的想法我实在是猜不到，和她的记忆已经过了许久，我实在没想到她邀请我的原因，但是这么多年，我还是决定去看看。
　　苏陌的婚礼更像是一场家宴，没有多少人，苏陌一直在笑，那个笑容，就和当年苏陌遇见我的同事的时候一样，礼貌、亲切、疏离。那是苏陌面对不亲近的人的笑容，我见到了太多次，却没想到在她的婚礼上也会是这个样子。
　　婚礼上昕瑶一直在和苏陌的侄女玩闹，我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她身上，苏陌来敬酒的时候，我说出的话，疏离地不像我们之间应该有的语气。我看到了苏陌一瞬间的僵硬，可是我们太久没见，我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样的语气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大概，离开才是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