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秦）》躺春茶

18、第十八章 赴雍

　　夷缃想：她真是作大死。
　　那可是秦王啊，就算双目失明了也是能耳听八方，自己不怕死的爬过去偷亲，立刻就被发现了，而且他不带任何犹豫，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她，跟抓一只行动迟缓的家猫一般。她又后悔又无奈，后悔没事惹事，无奈脱不了身，甚至还有一种捉奸在床的尴尬。
　　她的唇瓣被撞得生疼，对方却没了动作，仿佛方才只是被激之举，又突然冷静了下来。但他温热的呼吸还没有远去，一手仍拽着自己的胳膊。夷缃闭上眼不敢睁开，趁着此刻还能说话，极小声道：“大王恕罪。”
　　嬴政从政事上稍稍分神，想起了夷缃曾也胆大包天地忤逆过自己的命令，彼时自己一怒之下将她作为嫪毐余党流放。现下看来，胆子还不是一般的大，时时能作出惊人之举。别人懂得吃一堑长一智，她是越挫越勇，不作不死。
　　被吻一下，自然没什么损失，他谈不上生气，反而被提起了兴致，慢慢靠近夷缃耳侧，低着声音道：“说说是什么罪？”
　　“以、以下犯上。”夷缃不知道他是喜是怒，觉得四个字的答案诚意不够，又道：“大王若水中清莲，只可远观不可不可亵玩，奴婢不知好歹，企图玷.污，真是罪该万死。”
　　嬴政：“……”
　　清莲……这种娘娘腔的玩意是什么？
　　他有些不满道：“胡言乱语。”
　　夷缃浑身一颤，生怕他下一句便是“拉去问斩”。直到听出他话中对自己所喻之物的不屑，这才反应过来太过抽象了一些，后世文人的花花肠子哪是简单粗暴的秦王有兴趣去细想的？她顿了顿，实在找不出理由，只好道：“奴婢又忤逆大王了。”
　　嬴政紧逼着又问：“哪里忤逆？”
　　一个问题被换成两种说法，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夷缃一紧张便不善言辞，无数种想法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她盲目选了一个，脱口而出：“奴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一说出来，自己也豁然开朗，仿若醍醐灌顶，柳暗花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只许秦王撩她，不许自己撩秦王吗？撩完转头就忘，跟没事一样去郑凝那快活了。好歹自己是个拥有先进思想的现代人，不能久居鲍鱼之肆就自甘堕落与之同臭，拒绝封建大男子主义。
　　被撩了，不能报警，没事，撩回来。
　　夷缃一瞬间觉得很自豪，仿若为这个时代所有独守空房的女性出了口恶气。
　　书房内有瞬间的沉默，但这瞬间又十分漫长。
　　她感觉腰间的手一松，嬴政放开她，开怀大笑。
　　能掌握自己生死大权的人笑了，夷缃也尬笑，边笑边悲伤地想：他一定觉得自己疯了，三观不合，道不同不相与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嬴政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他觉得此话由夷缃说出来很荒唐，仔细想想又没什么不对。
　　“大王，中大夫、夫……”赵高进门就趴在地上，很想抽自己一巴掌——算下来已经打断两次了，他今天能活吗？
　　夷缃偷偷看他一眼，感激地想：来的是时候。
　　她放下警惕的同时，嬴政道：“此事，以后再谈。”
　　……还要秋后算账？
　　夷缃幽怨：堂堂秦王，处理起政务大刀阔斧的，在这事上却婆婆妈妈，像个黄瓜大闺女。崩了，崩了，今天彻底崩了。
　　嬴政敛容，对赵高道：“说。”
　　“禀大王，中大夫求见。”知道今□□上发生的事，赵高有些不敢说，“一手拿剑，一手拿奏折，并自去官帽，跪在门外有些时辰了。”
　　嬴政眼底残留的笑意霎时间退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暴戾。他随手拿了支笔把玩，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案面。
　　满室寂然，连不知情的夷缃都察觉到了一丝冷意。“笃笃”声响得极有规律，突然停了下来，嬴政道：“别脏了他的剑，扔镬里去。”
　　赵高了然，下去了。夷缃却是疑惑不解，她知道嬴政这语气阴测测的不像是发生什么好事，但也不敢过问朝上的事。自己琢磨着：镬，是无脚大锅，扔镬里干甚？煮吗？
　　她后背一凉，有些不敢想下去，不由觉得恶心。
　　外面隐约传来一人断断续续的大呼，很快远去了。可怜中大夫，准备了长篇大论去说服秦王，结果连面都没见着就成一锅肉汤。
　　夷缃嘴角隐隐作痛，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
　　“太后，人人都说要寡人接回太后。”嬴政喃喃自语，片刻后道：“你觉得如何？”
　　夷缃一愣，原来他是为这事不快。
　　太后亲似夷缃生母，原主对她的感情想必极深，夷缃本人在她身边虽时日不长，除却赵姬曾帮着嫪毐置自己于死地，在其他事上确是仁尽义至。
　　在某种方面，夷缃也同嬴政一般，不知如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嬴政又道：“寡人忘了，你曾是太后的人，自然也是向着太后。你的意思，寡人应该早就知道了。”
　　夷缃不作答，缓缓点了点头。
　　嬴政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意料之中。
　　此后的数月内，秦国上下见证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屠杀。
　　又有臣子联名上书，恳请秦王接太后回咸阳，那三个煮成烂肉的前车之鉴也阻挡不了他们求死的步伐，纷纷如飞蛾扑火般前来送死。嬴政也毫不含糊，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二十七具尸体横陈在咸阳宫宫门前。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天色渐凉，但时日一长，尸体也终要腐臭。臣子每日上朝，路过宫门口，纷纷掩鼻疾行，面有惧色，胆子大的瞥一两眼，但见尸首堆积如山，面目全非，蝇虫乱舞，污秽遍地，先前三具被煮烂的也在其中，已经化作皑皑白骨，只残留些许干瘪熟透的肉孤零零地挂在关节处。于是他们刚消化的早饭似乎又涌到了喉咙，前夜刚壮起胆子豁出性命想死谏的都默默闭上嘴。
　　这二十七人的死，似乎也是在为吕不韦送行。
　　秦王的旨意不动如山，他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收拾收拾家当，带着自己的三千门客和上万家财，黯然退下秦国舞台。
　　临行之时，嬴政带着众臣站在咸阳城城门上目送他离去。时值暮秋傍晚，火烧云喧宾夺主的占据了大半个西天，在地上投下汪洋血色，为这座秦国国都披上一层金红的圣光，往日喧闹繁华的咸阳城现在却显得空旷而落寞。
　　浩浩荡荡的队伍，庞大而冗长，三千门客无声而悲壮的前行，连绵不绝的身影恍如远天巨大的黑色剪影。
　　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嬴政站了一会便离去，只扔下一句话，身侧史官诚惶诚恐记下。
　　“嫪毐市井莽夫，不足与提；吕不韦长袖善舞，堪留青史。然皆不及寡人也。”
　　两块拦路石终于被清理干净了。
　　有人惶恐，惶恐于秦王的狼子野心。但更多目光短浅之徒却是幸灾乐祸，在嬴政冠礼前，六国便只知秦有吕相而不知有秦王。吕不韦鼎鼎大名就跟秦国绑在了一块一般，人在国在，人亡国亡。
　　现在他走了，还留下一个人心惶惶的秦国，不知秦王该如何安定人心，是软弱求助，再养出一个权臣出来，还是继续杀人封口，以暴制暴。
　　闲着没事干的山东士子又给秦王加了一条罪名：残杀忠良。
　　并得出一条蜜汁自信的结论：昏聩如此，秦国要完。
　　秦王闻之，欣然道：“可惜尔等既无张子之才，亦非苏秦再世，不然让天下人同心同德，来个六国合纵，也算解寡人乏闷。”
　　嬴政说这话的时候，夷缃就在旁边，不由肃然起敬：老板，太有底气了！
　　白发苍苍的宗室老臣显得很惶恐：“大王不可掉以轻心哪！”
　　言下之意：别做败家子！
　　嬴政一笑，不再说话刺激老臣了。
　　谁都知道，合纵连横之策，早在庄襄王时便再也无力施行了。轰轰烈烈的五国伐秦，次次都是不攻自破，半途而废。
　　那二十七具尸体逐渐变成干尸的时候，又有一个送死的来了。
　　是个瘦弱的中年男子，一身粗布长衫，站在风中，跟竹竿上套了件宽大的衣服一般。嬴政大怒，赴死者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疲于应付，又让人架起镬来，劝退方式直截了当。
　　夷缃不忍看，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事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没有想象中的闻者心惊的惨叫声，也没有令人作呕的肉香味，倒是那男子被当作座上宾请了回去，并且秦王立刻下了道旨：赴雍，迎太后。
　　连续压抑了数月的朝堂终于来了一阵清明之风，众人欢呼雀跃，大呼秦王英明。
　　夷缃自然也是要随行的。
　　她再次登上赴雍的马车，看着嬴政一本正经的脸，心道：打脸不？
　　嬴政看她一眼：“很开心？”
　　夷缃笑吟吟道：“大王肯解开心结，与太后同归于好，不失为一桩美谈，奴婢自然高兴。”
　　嬴政冷哼：“妇人之见。”
　　夷缃：“……”
　　你是秦王你厉害。
　　“你听着，寡人囚禁太后，是想引出她背后的人，这些人多少也和吕不韦有关系。”嬴政第一次跟她解释起朝堂上的事，“至于现在为什么接她回来，是因为太后党羽已经被寡人清理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吕不韦也已逐出咸阳，余人便不足为患。这不是寡人回心转意，寡人的心意从来没变过。”
　　夷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心血来潮跟她解释这么多，“那大王的心意是什么？”
　　嬴政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鄙夷神色，“寡人为何说与你听？”
　　夷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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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
秦王的两句话都是作者编的，历史上没说过哈～
有人说我朝堂戏写太多，男女互动太少，其实是这样的——
秦王负责统一天下，女主负责喊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