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秦）》躺春茶

11、第十一章 拿人

　　距雍城城门不足五里处有一家客栈，规模不大，只供来往商客落脚，但因地理优势，价格不低。夷缃在这里住了一夜后，宣告破产——盘缠已经用光了，她欠了一天一夜的债，只能给店主打杂还钱。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没想到来到两千多年前，她也会为了一张“身份证”差点流落街头，风餐露宿。
　　夷缃一边擦桌子，一边碎碎念：“嬴政……亡口月女凡……你等着……”
　　此刻还没到饭点，客栈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大着嗓门谈天论地，口音参差不齐，有秦人也有六国人。自家君王之间每天打来打去，老百姓还能不分彼此坐在一块闲聊，倒也其乐融融。
　　有人闲来无事，谈起时政：“三日前秦王冠礼，各位兄台可有幸去一饱眼福了？”
　　“王室冠礼，请的自然都是宗亲氏族，六国使臣，我等布衣，哪有这份荣幸？”
　　“欸……去是没去过，不过呢，我倒是听说一桩趣事。”人群中一穿灰色深衣的男子抢过话头，“秦王冠礼上竟有臣子叛变，盗了秦王玺和太后玺，欲借机进攻咸阳作乱。当时情形可是万分危急，你想想，都城被破，一国之君岂不无家可归？”
　　夷缃手里动作慢了下来，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几人聚精会神，那男子又道：“幸而秦王英明，早做准备，那乱臣贼子还没来得及率军杀进咸阳宫，便被一举歼灭，狼狈而逃，惶惶若丧家之犬，当真是不自量力！”
　　其中一少年年纪还小，听得双目炯炯，忍不住赞叹道：“秦王真是少年英雄！”
　　“确实！我听闻坊间流言，说他是吕不韦的私生子，甘做近十年的傀儡秦王，懦弱无能，碌碌无为。现下看来，其实是韬光养晦，蛰伏数载而一鸣惊人。如此手段，如此决心，非嬴氏子孙而不能及！”
　　这些大约都是秦国死忠粉，剩下几人面露不屑，哼道：“是又如何？不过又出了一个虎狼之君！就在昨日，我还听说秦王摔死了自己两个亲弟弟，对纯真孩童都能下狠手，哼！怕是以后，视六国如鱼肉，天下又要大乱了。”
　　“如此暴君，百姓哀哉！当年昭襄王令白起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我观今日秦王，是要比他这位太祖爷还要残忍！”
　　那深衣男子不服：“凡事得讲个前因后果，不可断章取义！秦王扑杀二子，乃太后与奸人所生，此等耻辱，不杀之岂不丢了秦国的脸？”
　　几人一时无言，大老爷们的，总忍不住显摆一下国政头脑，都没脸说出“孩子无辜”这种妇孺之语。那深衣男子见自己占了上风，摸了摸唇边一抹小胡子，得意地笑了。
　　“非也，非也！”这时，店门口几块帘布被掀开，一名须发斑白的老者大步走进来，往他们旁边桌上一坐，捻着胡须道。他虽是耄耋之龄，满脸沧桑，但没有丝毫疲态，腿脚利索，脊背笔直，自有一种松柏般坚硬的风骨。
　　先前那少年抱拳行礼：“敢问这位前辈，为何如此说？可否赐教一二？”
　　老者道：“囊扑稚子，乃是不仁，囚禁生母，是为不孝，如此不仁不孝之徒，竟也能受人景仰？众生芸芸，天下忠义之士何在？”
　　他音若洪钟，传遍了客栈四个角落。几个一直没机会插上话的听众拍手道：“不仁不孝，说得好！”
　　“明君在位，得益的是秦国人，于我们，还是跟虎狼之君没两样！”
　　这年头言论自由，只要不当着君王的面，怎么骂都是没关系的。于是言论瞬间倒向一边，个个从这次风起云涌的冠礼上看出了天下运道。
　　“我有异议。”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孱弱的小姑娘站在身后，右手还拿着抹布。
　　客栈里静了片刻，众人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大笑：“一个打杂的小丫头，还想说出什么见解出来？”
　　夷缃站出来的时候豪气万丈，被他们一笑顿时如破了洞的气球，好不容易撑起来的气势都没了。她看了眼笑得东倒西歪的众人，板起脸道：“秦王也是血肉之躯，却被你们空口无凭说得如此脸谱化。囚禁太后，说得简单，听得冷酷，却不知太后曾与秦王在赵国流离数载，相互扶持，人非草木，你们怎么知道秦王不仁不孝，不顾母子情谊，不念昔日情分？”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那老者大笑一声打破沉默：“好一句人非草木！愿秦王当真如姑娘所说，铁石心肠之下尚存有一丝怜悯。”他自顾自站起来，将杯中白水一口饮尽，扬长而去，只听到几句话模模糊糊地传过来：“上善伐谋，其次伐交，秦取下策，呜呼哀哉！”
　　包括夷缃，所以人都没搞清楚这神秘莫测的老者到底卖的什么关子，只觉得和自己不是一路人。那深衣男子见老者走远了，自己又占了主导位，开始打趣夷缃道：“姑娘方才这话说得奇怪！你问我们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怎么知道的呢！”
　　“说的这么头头是道，莫非姑娘见过秦王，还与其秉烛夜谈了？”
　　“我看哪，是梦中相会吧。世人皆道：‘天下七王，最美秦王。’小姑娘家，做做梦是可以的，把它当真就不行了。”
　　话题开始变得越来越放飞思想，夷缃脸一阵红一阵黑，索性转过身默默擦桌子，边擦边碎碎念：“好一帮八卦的大老爷们！什么交流思想，什么百家争鸣，假的！都是假的！！”
　　她堵住耳朵不去听别人的调笑之语。
　　客栈的门帘又被人掀开了，齐刷刷进来两排侍卫，腰间大剑无一不是开过锋饮过血，整齐的往过道两侧一站，便将众人的笑声生生压了下去。
　　六国使臣？王公贵族？还是来讨债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类似的疑惑。
　　而后，一位身着黑袍的青年背着手走了进来，面容俊美，锦衣玉冠，足以令这破败的小客栈蓬荜生辉。但因其眉宇间尽是淡漠之色，又带有些许倨傲，整个人显得有些阴沉，失之亲近。
　　这种莫名的压迫感实在太诡异，在场许多人比他年纪大，却没一个有闲情逸致问一句“小兄弟这么大排场来干甚”，都埋下头默默喝酒，静观其变。
　　闲事莫问，闲事莫扰……讨债的，杀人的，跟他们无关就好。
　　一时间客栈静的可怕，夷缃忍不住好奇，转过头看了一眼，真的只一眼，便吓得缩了回来。
　　那那那……那谁那谁，那谁怎么会来这？
　　嬴政故意忽视了巨型鸵鸟夷缃，饶有兴致地环顾了一圈狭小的客栈，抬头看看屋顶，看看横梁，像是在研究摆设品味。
　　客栈老板首先打破沉默，他觉得，这人看上去不像是纨绔子弟，带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侍卫进来，扰了自个儿生意可不行。仗着秦法严苛，一视同仁，量他也不敢随意出手打人，老板壮着胆子上前道：“这位……公子，可是要住店？小店这有……”
　　嬴政一挥手：“她欠了多少？”
　　老板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
　　嬴政稍一示意，便有一侍卫上前，抛给他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老板手忙脚乱地接住，颠了颠，便知数量不少，没好意思细数，点头哈腰道：“贵客出手阔绰，小店杂乱入不了您眼。呃……想必是来找人的吧。”
　　老板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嬴政没接他的话，却对着角落里一人道：“自己出来。”
　　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讨债的。夷缃一方面当没听见，一方面忍不住想：你当我哈士奇？要来便来，要走便走！我呸——
　　我们的口号是：封建压迫滚一边，翻身农奴把歌唱！
　　嬴政挥了挥面前不存在的灰尘，轻咳一声，立即有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夷缃往外面拖。
　　夷缃：“不讲理啊！！”
　　她一路哀嚎，奈何方才一帮子谈天论地胸襟开阔、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大老爷们这会都摸了摸腰间细若竹竿的剑柄，选择明哲保身。
　　客栈外停了一匹马，嬴政握着缰绳，言简意赅道：“上去。”
　　自从上次顶撞了秦王后，夷缃胆子大了一点。她挣开侍卫，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衣襟，装模作样地一拜：“大王降尊纡贵前来，民女受宠若惊，不知大王为何事？”
　　民女？
　　嬴政冷眼看她半晌，突然一笑：“不错，才过几天，顶嘴越来越顺了。”
　　夷缃振振有词：“秦法有云：擅自拘禁秦国公民，是要问罪的，大王也不例外。”
　　“休要拿秦法来压寡人！”嬴政脸拉下来，严肃道：“再顶撞一句，就地斩了。上马！”
　　夷缃从善如流的闭嘴了，毕竟嬴政不讲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攀住马身原地跳了几下，终于抓住了一点点，很快又慢慢掉了下来。她不甘心，拍拍马的脑袋，试图让它低下头来，马温顺地转过头，眼中流露出同情，把脖子伸得更直了。
　　夷缃：“……”
　　这年头没马蹬，要夷缃这种小矮子上马简直比登天还难。
　　嬴政自诩耐心过人，比如面对宗族里一众唾沫横飞、碰面就拉家常的老人就可以面不改色地陪他们大半天，现在真的有些看不下去，推开夷缃，自己凭着得天独厚的身高优势翻身上马，然后揪住夷缃的衣服，轻飘飘将其提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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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实力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