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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周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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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我只感觉到饿。
我费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撑着床要下去觅食,但左半边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支配,于是我踉跄着,从床边跌了下去。左肩砸在地面上,原先麻木的身体开始渐渐复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凌驾于感官之上的疼痛,剧烈且难以言喻,几乎要将我的身体撕作两半。以至于我连大口喘气都做不到,只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指望着这样能缓解一二。
有人匆忙地将我扶了起来,然后重新将我拖到了床上。
我先开始以为是约里克,但后来才发觉是江铭简,果然疼痛使我的感官变得无比迟缓。
我问他来裕和的原因,他先是笑嘻嘻跟我打岔,想要糊弄过去。我料想他是不愿意说,就没再问下去。
江铭简在旁人面前都是谦逊温和彬彬有礼的,所以我乐于见到江铭简在我跟前嬉皮笑脸地说话,因为这能让我感到自己对他来说是不同的,感到我也这个世界有了那么一丁点牵绊。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想我是对江铭简这个人有好感的。但这个人很富有侵略性,我能感受到他正在逐步侵占我的生活,以他独有的方式和他所谓的理由,但我并未出手阻止。
而江铭简表现的态度也足够明显——来到我的家中,帮助行动不便的我洗漱,且提供新鲜诱人的血液。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把我砸懵了,说实话,我心里一点都不排斥,甚至是有点享受地接受了江铭简的这份心意。如果这是江铭简所谓的喜欢的附加条件,我自然一定欣然接受他的喜欢。
或许是因为这让我有一种自己被需要的错觉,又或者是江铭简的所作所为让我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我由着江铭简来,甚至当他第二天来裕和时,我还出言激了他一把,这使得他从表面的好意渗入到了直截了当的情丨色丨挑丨逗。
我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你亲我一下,我就继续,不然我可走了。”江铭简这句话说在我耳根,简直比他之前几次三番的挑逗来得更猛烈。这话像个炸—弹,在我脑子里“轰”地炸开了,我不受控制地翻身,将他压在身丨下。
不知道这是男性的本能,还是我很久之前做过许多次同样的事情,这个吻我接地异常熟稔。
我嗅到他身上的味道,这让我很想将鼻子埋在他颈项间狠狠吸一口。
江铭简走的时候,我正在看书,盯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字,看似认真,其实什么没都看进脑子里。江铭简甚至还过来,低头亲了亲我的耳垂,这让我越发不能静心,我很想伸手将他的脖子压低,然后抬头去吻那对粉色的唇——那种唇齿轻触,唾液交叠的感觉甜美得令我沉醉。
但我依旧只能借着面不改色地盯着枯燥无味的书,来掩饰我的失控。
躺在床上的第二天下午,我见到了神甫。
“身体好点了么?”他带着温和的笑容,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问道。
“好多了。”
“之前拿金栎来威胁你保约里克,是几个长老的意思,我并不知情。抱歉了。”
我听了这句话,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触——我只是听从乔的意愿,和这些人所谓的要挟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我道:“没事。”
神甫微微笑了一下,继续道:“谢谢你为约里克所做的一切,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凡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都会尽力做到。”
“行动是乔策划的,我只是听命形式,神甫不用太客气。”
他闻言,眉头皱了皱,道:“说到乔,他的近况你应该也知道。那天凌晨BAR地下血浴室那场斗争,他受伤实在太严重了。现在还是在昏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神甫顿了顿,正色道:“a市的顶级的猎人在血浴室已经死了大半,在加上昨天救出你和乔之后,在你们的住所附近又击杀了十几个埋伏的猎人,我们手里还有③身边那个女人,对方最近应该不会有大的动作。但以此为代价,是乔的昏迷。所以我今天来找你,不仅仅是为了表达对你的谢意,还有对你的委托。你的个人能力是我最为看重的,而且你在a市也待了三年了,应该很了解这个地方。所以我希望,周澜,你在乔沉睡的这段时间,接手乔的工作。”
“我不能胜任,你另找他人吧。”
我说的是实话,尽管在a市待了三年,但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住所、学校、乔的BAR这些地方以及附近的一些场所。我并不了解这个a市,也没有足够的经验和精力去做这些事情。
他道:“a市血族安全平和的环境,是乔用十几年的时间争取来的,既然你听从他的调遣,你怎么忍心看着他的心血化为泡影?而且,我听乔说你一直在努力寻找你沉睡之前的事情,如果你能拥有a市的黑夜掌控权,那你的搜寻将会容易很多。”
不可否认,神甫这个人本身就有一种煽动力。他知道单纯地分配给我这个任务,我不会接受,于是把任务和乔绑在一起。所以,就算是为了乔,我也再找不出别的理由拒绝了。
于是我点头答应。
“尽快从这里搬走吧,猎人协会已经知道了你和乔的住所。前几天多亏了你在血浴室发奋战,再加上我们在裕和的包夹,协会的人元气大伤,近期不会有什么动作,但是为了安全还是换个住所的好,如果你想继续在F大任职,我有所靠近那地方的公寓,你可以使用。哦,忘了说,你的朋友金栎很安全,我们从始至终并没有打扰过他。”神甫道。
我道:“知道了。”
神甫走了之后,晚点的时候,约里克来了。
约里克拆了我肩膀上的纱布,涂上去一种白色的膏状物质。他的手法并不比他整个人看起来细致多少,换药的时候,我像是又体验了一次中丨弹的过程,以至于脸上的冷汗把鬓角都浸湿了。
“你的恢复力可真是惊人。我原来预计你起码要躺在床上半个月,现在看来一周应该就可以了。”他说着,将手上沾着的药膏,随手抹在了自己灰色的工装裤上。
“乔怎么样了?”我问。
约里克咧了咧嘴角,说道:“他比你还命大,不过这次伤得实在厉害,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现在正躺在教会地下室的黑棺里养身体,舒服着呢。”
“你什么时候回教会你父亲那里去?”我问。
约里克撇嘴,很孩子气地道:“我在你这多住几天不行?也碍不了你什么事吧!才不要回那个老男人那儿去呢。”
我听了,想了想神甫那张五官秀丽的脸,实在觉得和“老男人”三个字搭不上边,但从年纪上看,神甫也的确是够老的了。
我说:“我的住址泄露了,近期可能要搬走。”
“搬到哪去?”约里克问。
“还没找好,但也就是这两天了。你尽快收拾一下东西。”
他想了一会儿,道“好,我这两天有事,都不在裕和。明天我大概会让父亲派人过来收拾我的东西。你新家的地址记得告诉我,我好给你换药。”
“好。”
约里克抬头瞟了我一眼,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片刻后还是开口:“你受伤的那天晚上,江铭简就来了。事情很蹊跷,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得到的消息,但看见他神色紧急像是很担心你的样子,你那时候又伤的严重,急需新鲜血液,我就让他进来了。”
我道:“他构不成什么威胁,你做的很对。”
约里克斜睨了我一眼:“我当然知道他不可能趁你病重,上去捅你两刀,相反,你那天受伤昏迷躺在床上,不知道他那天看见你的眼神,啧啧,可心疼了。我刚刚的意思是——你现在接替了乔的位子,也让手底下那些人去查查江铭简的底细,他这个人本身是无害的,可他万一他要是被什么人捏住,随意指使呢?”
约里克说得不无道理。那天我问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嬉笑两句,就打着马虎眼过去了。我知道他是不想说,我便没有多问。
但不问不意味着我不想知道。
“不过是个闲得无聊又好奇心重的富家子弟,即使被人利用了,也翻不起多大的波浪。”我道。
我会自己去查这件事,并不想让教会的人插手。这句话说来给约里克听,也是叫他放松警惕。
约里克本来在低头收拾他那堆药盒,听到我这句话,凑进了,看着我眨了眨眼睛,而后说道:“但那富家子弟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我用惯常的语气,再平静不过道:“他是我同事。”
“啧啧,什么同事半夜两三点打电话给你?打不通还着急忙慌地跑到你家来?啧啧,这样的同事给我也来一个?”
“无趣。”
我不愿在江铭简这个问题上和他交谈过久,因为我潜意识里并不想让江铭简和教会有接触。
“嘁!走着瞧。”
与其说约里克是纯真直爽,我更愿意说他是被宠坏了的。看来的确是神甫对他过于溺爱了。
晚点的时候,我叫来了原先乔手底下的四个黑袍子——他们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成为了血族,或是受教会制约,或是仰仗教会的势力存活,总之都听命于教会。
这些人常年处理a市地下血族的各项事宜,对他们自己手头的事项熟稔异常,少有需要我插手的地方。唯一非我不可的事情,是每月月底和教会开的领头人会议。
四人中唯一的东方面孔是一个叫孙黔的男人,面相看起来是个中年人。但实际上活了多少岁,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他三人走了之后,唯有他留了下来。
“什么事?”
“乔大人其实已经醒了。神甫和医治乔的约里克却说他还在昏迷。”
我抬眼瞥了一眼孙黔——他穿一身灰色的风衣,休闲裤和半旧的皮鞋,最不打眼的装扮,长相也毫无特色,扎进人堆里便再也分辨不出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垂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平静到有些木讷。
一时间,我难以分辨孙黔这句话的真假,就说道:“说下去。”
“乔大人在昨天下午已经醒了,我一直守在他棺外,后来神甫带了四五个黑袍子,进了乔的棺房。我守在房外两个小时,里面毫无动静,我进门,发现大人被带走了。棺盖旁边留了条,上面写着如果想保住乔,就不要宣扬,令我对外说大人一直没有醒过来,被教会送到地下黑棺疗养。”
“那你怎么想到把这件事报给我,不怕乔有危险?”我问。
他突然朝我鞠了一躬,道:“您与大人交情不浅,又是新上任的神使,我怕教会的人对大人不利,才……说出实情。请您务必查清乔大人的实况。”
我抬手虚扶了一下孙黔,道:“你不要着急,这件事应该有隐情。乔是神甫的得力助手,神甫说要保他,那乔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
孙黔从风衣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厚信纸,上面写着几行英文,是繁杂的花式手写体,概意就是让孙黔装作不知神甫已经醒了这件事,以及勒令孙黔守在乔的住所,不得外出,末尾还加盖了教会的印章。
孙黔道:“乔大人虽然一直看不惯神甫的某些手段和做法,但对神甫一直忠心,我相信神甫不会加害乔大人。但……”孙黔顿了顿,那张木讷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紧张:“这张纸是给我看的,神甫和我都是本国人,如果是神甫写的,他为什么要写英文?而且称谓和语法还是古体英文?我一开始没有看懂,还专门找人替我翻译……”
孙黔这番话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我脑子里:称谓和语法是古体英文……称谓和语法是古体英文……那我刚刚是怎么看懂的?好像那些字母组合是早就印在我脑子了一样,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意思。是我沉睡前和年长的血族打过交道,还是我本就活了那么久?
一直沉在心底的疑问又开始渐渐地浮现——我是谁?我因何而封棺沉睡?睡了多久……
孙黔还在讲些什么,但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我开始耳鸣,像是十万个女人在我耳边尖叫;头也毫无预兆地疼起来,又像有人摁着我的头颅一遍遍地撞击地板。这比霰-弹-枪贯穿身体更让人难以忍受,我都觉得我要疯了。
孙黔似乎是过来扶了我一下,但被我用力推开了,他跌在了地上,摔得很远。
过了很久,耳鸣才渐渐消散,头疼不知不觉开始好转。
“大人?您没事了吧?要不要……叫约里克大人过来给您看看?不过要等到我走后,我的行踪不能暴露给任何人。”孙黔道。
“把楼下冷藏箱里的血袋拿给我。”
喝了那袋血,我才觉得自己从那种地狱般的症状中挣脱出来。
“没事了,你继续说。”
“我怀疑乔大人不是被神甫掳走,而是其他人,很有可能是总教那边的人……”孙黔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说到最后,话音越来越小。
我道:“你先回去,注意自保。这几天我会单独去底下会堂的黑棺垛看看乔在不在,你身边若是有其他的情况,第一时间联系我。”
孙黔听了,才起身离开。
这件事本就蹊跷。代号③的猎人以及他的手下,是如何找到BAR,并且悄无声息地将圣银水灌在血浴室的鲜血管道里的?如果猎人协会是真的要将a市的血族势力一网打尽,那为何只有区区十几个猎人和一个瘸子在地下血浴室迎战?教会的人为何就知道猎人协会一定会埋伏在我的裕和公寓,然后出击重挫a市猎人协会的精锐猎手?
太多太多的疑点了,而孙黔的到来无疑是将这些疑点一一解剖、放大在我的眼前。我本想等身上的伤好一些,先去寻乔的下落,如果一切真如孙黔所言,我手里有十足的证据,便可以和神甫开诚布公。
然而晚上的时候,江铭简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内容简明概要:郑岩的尸体好好的在c市老家停尸,结果火化的前一天,尸体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