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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没有温柔,唯独有一腔孤勇 ...

  •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对在讲台上怒火中烧的教导主任说:“不用搜了,卷子是我偷的。”
      本是一片死寂的教室,一瞬间,哗然不已。
      “江泛秋,我就知道是你!”教导主任嘶吼着,我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我知道,在我的身后,有两双眼睛正注视着我。
      那一年,我年仅十七岁,因为偷盗学校月考试卷而被迫转学。
      时间往后推五年,我从四楼窗口一跃而下,晕倒之际,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支录音笔。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爱的男生周南琛。
      可是,我还是在一个午后,收到了周南琛的婚礼请柬,新娘名字的位置不出意料地写着“叶妍薇”。请柬很别致,合照贴在中央,我唯一爱过的那个人与叶妍薇并肩站着,笑容满面。
      我熟练地在手机屏幕上按出一串数字,对方很快接通,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泛秋?”
      “周南琛,你不怕我破坏你的婚礼吗?”我开门见山,屏息等待他的回应。
      周南琛在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用肯定的语气轻声说了一句话:“如果有人要破坏我的婚礼,那第一个冲上去教训他的人,一定是你”。
      即使相隔一年,我仍因周南琛一句话,在电话对面泪如雨下。
      周南琛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挂断电话,以他的方式默默陪伴我的眼泪,一如我们分手的那一天。
      我哭了很久,久到整个城市灯光都亮起:“周南琛,其实我挺恨你的。”
      “泛秋,我需要你的祝福。”周南琛忽略我的话,他总是有一种能力,全然不顾我的伤心。
      我挂断了电话,将手机关机,扔在了沙发上。
      十五分钟过后,我又走到沙发旁边,拿起了手机。
      开机,果不其然,收到了周南琛给我买的机票的讯息。
      我打开通讯录,给林昭岚打了一个电话:“昭岚姐,我下周想请两天假,去一趟上海”。
      “你早就该好好休息了,都是我不好,让你和我一起成了工作狂。”林昭岚笑。
      林昭岚比我大六岁,说起来我和周南琛都要叫她一声学姐。她对我而言不仅是一个很好的老板,还是我的恩人。如果不是林昭岚及时将从四楼跳下的我送进医院,我想我的生命可能早就在那一刻画上了句号。
      毕业之后,林昭岚给我提供了她所在的广告公司的实习职位,让我能够有留在北京与周南琛一起携手努力的机会。周南琛与我分手后,去了上海,林昭岚开了自己的广告工作室,我跟着她在北京继续摸爬滚打,一年过去,在林昭岚多年的人脉积累与我们共同的努力下,工作室在业内总算小有名气。正如林昭岚所说,除了过年回家那几天,我从不休假,即使是周六日,我也仍然在工作室画图纸。林昭岚曾笑说我是她的赚钱机器,给她安全感,可对于我而言,她给我的工作,才给了我孤身一人在这滚滚红尘中生存的最大安全感。
      “我周三走,去之前我会把手头的工作全部做完。”我诚恳地说。
      林昭岚大笑:“我相信你的敬业态度。怎么?上海迪士尼才开不久,就按捺不住要去玩了吗?”
      “不是,是我前男友要结婚了。”我与周南琛这一路走来,林昭岚都看在眼里,我没什么好瞒她的,也不愿瞒她。
      林昭岚顿了顿,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才犹豫着说:“覆水难收,当断则断,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应该明白。”
      “我没打算背炸药包去。”我说了一个很糟糕的笑话,林昭岚配合我,几声笑声后,她继续说:“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
      我向林昭岚表达了感激,挂断了电话。
      年过三十的林昭岚,至今单身,她从不提她的感情生活,我也就不问,正如她从不劝我放下周南琛。我们彼此尊重,虽是雇佣关系,也是朋友。
      我熬了两个通宵,将手头的图纸全部画完,交给了林昭岚。我转身欲走时,林昭岚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站起身对我说:“我送你去机场。“
      我没有拒绝,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进了电梯。
      一路上林昭岚都在和我聊上礼拜刚签的合约的项目细节,我们聊时间控制,聊新颖亮点也聊成本控制,唯独不聊我此次去上海的目的。
      直到我在进安检前,林昭岚才对我说:“我一毕业就结了婚,有一个很爱我的丈夫。在他面前,我从不是一个战无不胜的斗士,只是一个什么都需要人担心的孩子。”
      我的惊讶情绪在脸上表露无遗,林昭岚深吸一口气:“在车祸发生的那一刻,他用身体抱住了我。我活了下来,他死了。”
      爱人的生死在林昭岚的唇齿间云淡风轻又那么沉重。我担心地看着林昭岚,林昭岚却对我说:“爱情是很痛的。在结束的时候,你曾经的快乐都会变成悲伤,而你的悲伤便深入骨髓。泛秋,当年,我是看着你从四楼跳下来的,我不愿意说让你忘记过往的话,因为我也做不到。但是我希望你明白,向前走的重要性。”
      我想抱抱林昭岚,又觉得实在不符合她一贯的雷厉作风,只好点点头:“都记着了。”
      林昭岚说得对,不管有多痛,人都应该向前走。人世沉浮,万家灯火间,我们的喜怒哀乐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它们终将湮没在茫茫人海之中,最后不被任何人提起。对此,我心知肚明,却无能为力。
      我对周南琛无能为力,我对我自己,仍然无能为力。
      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知悉我航班号的周南琛在机场等我。
      我们有一年没见了,他没有变太多,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捧着一束花,站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我,远远地看着我笑,慢步向我走来。
      他将花递给我,顺手接过我的行李箱,一切是那么自然又那么陌生。我跟在周南琛身后走,他先开了口:“泛秋,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比叶妍薇还漂亮吗?”我不打算和周南琛维持和平。
      周南琛脾气很好,他回答我:“你一直都比她漂亮。”
      “可是你更爱她。”我看向周南琛:“所以她一回头,你就立刻放弃了我。”
      周南琛避过了我的眼光,叹了口气:“泛秋,都过去了。”
      我看向手中的花,是蓝色鸢尾。它的别名是祝英台花,花语是曾经的爱。宿命般的爱情,激烈破碎又渺茫等待,虽然美丽最终也不过是过去式。真是伤心的祝英台,无辜的鸢尾花。周南琛没有这么细腻的心思,我若无其事地问:“这花是叶妍薇准备的?”
      周南琛见我转换了话题,很是愉悦:“是啊,妍薇知道你能来,她很开心,让我一定要把花送给你。她一直对你充满歉意。”彼时我们已经走到了停车场,周南琛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将我的行李箱放进他的保时捷车里。
      “周南琛,我箱子挺脏的,配不上你的车。”我拦下了他。
      周南琛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悲伤,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以为他会拥抱我。
      但是周南琛只是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周南琛的个子很高,我们在一起的那两年,他常常伸出手摸我的头,他的笑容总是好看,能融化冰雪的那种好看。可是此刻,我在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任何笑容的痕迹。
      “泛秋。“他只轻轻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便缴械投降。
      周南琛送我到酒店门口,将我的行李箱细心地轻放在我手边,从包里拿出房卡交给我:“婚礼明天中午十二点举行,就在这家酒店,你直接下楼就好。今天坐飞机累了,明天可以晚点起。”
      “周先生,不上去坐坐吗?起码让我还了你的房钱。”我的话太过残忍,但是我还是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周南琛很快反应过来我的意思,他严肃地对我说:“泛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冷笑一声:“可是这招对你有效,不是吗?为什么叶妍薇可以,我就不可以?”
      “泛秋,你过分了。”周南琛有些生气,他被我激怒了。
      “北京那么大,你们偏偏选在我客户公司旁边的酒店开房,只能怪我运气不好,这种狗血场景都能碰到。”我情绪激动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么多年来,我的委屈,我的怨恨,还有我的不甘心,在这一刻,将我的爱全部化为怨怼,不计后果地伤害着我最爱的人。
      我们看着彼此,站了很久。后来我回想起那个场景,只觉得悲伤。当时的我抱着一束花和西装革履的周南琛站在装潢高端大气的酒店门口,人们从我们身边走过,定然认为我们是一对情侣,绝不会给我们的关系加上“曾经”二字,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内心在经历怎样的煎熬。
      时间不是治愈伤口的良药,它不过是一张创可贴,当你把它揭开,仍是鲜血直流,那些伤口,总是在的。
      “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周南琛自顾自笑了笑:“泛秋,我曾以为这个世界上,你是最相信我的那个人。现在,我不知道了。”
      我触碰到了周南琛的底线,这在我说出那句话之前就已经想到了,坦白说,这本就是我的目的,可是在我看到周南琛的反应后,我只觉得六月的上海宛如寒冬。
      “那天,妍薇确实来找了我。她在北京没有朋友,我只能先帮她安排住宿。她当时情绪很不好,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乱想,才和你说我在公司加班。我和她什么都没发生,那晚我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周南琛向我解释,他似乎在等待我因为发现误解他,向他道歉。
      我忽然大笑:“是啊,你周南琛什么时候都是一位正人君子。那你又知不知道,我也在家里的沙发上等了你一夜。我连家门都不敢锁,就怕你回来时没有钥匙我又睡着了。可是呢,我等来了什么?你连和我当面说分手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接到你的电话,听你说一句你辞了工作要去上海和叶妍薇在一起。你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你甚至连再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给我。”我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我的哭腔异常明显,我完全不顾形象地对着面前这个我曾经视如珍宝的男生质问着:“周南琛,我爱了你十年啊,我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了你,凭什么叶妍薇一出现你就不要我了?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啊?“
      周南琛呆呆站着,这场迟来一年的争吵,终于发生了。
      “对不起,我只有勇气通过电话和你分开。你和她不一样,你那么坚强,可是妍薇不行。”周南琛懊恼着。
      “那些勇气,如果能用来在一起多好,偏偏用在了分开。我和她不一样,我坚强我就活该去死是吗?周南琛,你对我太不公平!”我一边笑一边哭,见到周南琛前精心化的妆完全花掉了:“周南琛,我手上的花,花语是曾经的爱,叶妍薇让你将花送给我,不过是提醒我,我已经是你的过去式。还有,当初偷试卷的是她不是我!将你的研究报告给陈教授的人也是她!周南琛,你真的知道你爱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周南琛的脸上满是惊愕,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泛秋,你说什么?”
      “我有些累了,你去问你的未婚妻吧。明天如果不举行婚礼,麻烦告诉我一声。”我对这段话带来的效果十分满意,却难掩心痛。
      我重重地将花扔在了地上,转身走进了酒店,从头到尾,没有回头。
      终于,终于我将这些年来所有的心事都说了出来,可是我还是不快乐。
      我本不想这么做,我的行李箱里是一件非常漂亮的淡黄色小礼服,在意大利出差时,我在橱窗里看到它,立刻就把它买了下来。当时我就想好了,要在周南琛的婚礼上穿着它,祝福周南琛“新婚快乐”。周南琛会对我笑,接受我的祝福,他会心安,我们之间彻底的告别,将给他带来长久的平静。
      周南琛本不需要知道我到底为他做了多少,这些暗涌本不应该暴露于地面,他会和他爱慕已久的女孩子结婚,生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在他年老时,他只会记得我是一个曾经很喜欢他的女孩子,又或是根本记不起我。
      曾经,我为了保护我的王子,浴血奋战砍杀了想伤他的恶龙,到头来,我却成为了另一只面目可憎的恶龙,将他从美满的梦中拉到了黑暗深渊。
      我终究,还是毁了他的婚礼。
      我在酒店里洗了个澡,这几日熬夜做了太多工作,情绪起伏又太大,不一会儿,我便睡了过去。在梦里,我梦到了周南琛,他伸出手对我说:“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我笑着醒来,却发现不过是一场空。
      就在那个瞬间,我做了一个决定,买了机票回了北京。
      林昭岚见到我出现在工作室并不惊讶,她像是预料到了我一定会回来一样:“正好,你给我的手工图有一个地方我想和你讨论一下。”
      我点点头,将行李箱放进办公室,走进了林昭岚的办公室。
      如她所说,我们对一个项目的理解产生了一点分歧。在她的办公室里,我们两个就自己的理解反复阐述自己的观点,一如我们这三年来的无数次交锋。在工作状态下的我,完全忘记了四个小时前在上海街道上发生的一切。
      最终,我同意就其中一个画面做一定修改,但是保留我的大板块设计。对于这个结果,我与林昭岚都十分满意。我们讨论完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其他员工均已下班。林昭岚给我倒了一杯咖啡,我在她的地毯上原地坐下,背靠着她的办公桌,林昭岚见状,也坐了下来。
      “你说,周南琛现在在做什么呀?”我主动提起了周南琛,我太需要有个人和我聊一聊,即使林昭岚对我的“工作安慰法”确实奏效。
      林昭岚笑着看着我:“也许我应该给你拿一瓶啤酒,而不是咖啡。”
      “都一样,酒不醉人人自醉。”我也笑。
      林昭岚也和我一样,靠在了她的办公桌旁:“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就把我吓坏了。我难得回一趟母校,就捡了你这么一个大宝贝。”
      “换谁看到一个大活人从四楼跳下来,都会吓到吧。你当时是不是以为我要自杀?”我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当时周围的人都以为你是因为想不开才从四楼跳下来,可是我知道你不是。”林昭岚看着我的眼睛:“我清楚地看到了你的眼神,那种眼神,不是求死,是在求活。”
      “要是你没有及时救我,我早就死了。”我真心地说。
      林昭岚喝了一口咖啡,不再看我:“当时你流了很多血,已经是昏迷状态。我叫了救护车送你去医院,手术过程很顺利。你平安出来时,手里还是紧紧攥着一支录音笔。我当时心里还在想,这支录音笔里到底有什么,能让你这么拼命。”
      “可是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接林昭岚的话。
      林昭岚还是没有看我:“我见到周南琛的时候就基本猜到了,和他有关吧。”
      我想林昭岚是做好了听我与周南琛故事的准备,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这件事情的始末,正思忖着,林昭岚轻声说:“给我讲讲你和周南琛的事情吧,从最开始说起。”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十年时间的故事,你要慢慢听。”
      “我自小成绩就不好,家人为了我以后可以考上一个好大学,让我去学了美术。好在天赋不错,家里又舍得花钱培养,我便以特长生的身份进入了市一中。恰好那时候市一中改革,不再统一设立班级,而是将特长生平均插班到各个班级。我家人得知这个消息后,找了关系,将我安插在了唯一一个特尖班。很不幸,我就以一个全校皆知的特长生与关系户的身份,成为了周南琛的同学。”
      “毕竟是特尖班,我作为一个关系户美术生,老师怕我影响到那些好学生,又不想损伤我家人的面子,就在讲台旁放了一张桌子,作为我的专座。一开始我还会认真将老师的板书抄在笔记本上,但是老师说的内容确实太复杂,我又常常去画室,时间长了,我就彻底放弃了。那时候班上没什么人喜欢我,也没什么人和我说话,越这样,我就越不愿意在教室呆着,常常往画室跑。”
      “其实那时候我有注意到周南琛,倒不是因为他长得白白净净挺好看的,也不是因为他老是考年级第一,是因为他常给我们班一个叫叶妍薇的女生带牛奶。那个女生,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她看不起我这种特长生,我也就本能地不喜欢她。那时候我还暗自揣测,他们两个是不是一对。直到后来我才发现,叶妍薇不过是享受着周南琛对她的好,傻乎乎的周南琛却甘之如饴。我当时还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没想到,到最后,我比他还傻。”我苦笑了一下。
      林昭岚担心我陷入痛苦回忆,插了一句话:“周南琛喜欢叶妍薇,总是有理由的吧。”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隔壁邻居,数年同学。”我喝了一口咖啡,调整了一下情绪:“简单来说,我就是输给了时间。偏偏周南琛是一个认死理的人,不过我也没什么好嘲笑他的,这一点,我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本来我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他们这一对好学生,直到老师让我和周南琛一起出黑板报。哦对了,我忘了和你说,周南琛字写得很好,他家是书香世家,自小练书法,拿过不少奖。”我对林昭岚说。
      林昭岚换了个姿势坐着:“你的画也画得很好,我在见到你之前,就已经听过我们美术系有一个很有才华的小女孩,叫江泛秋,只是没想过见到你的方式是‘从天而降’。”
      我知道林昭岚是在打趣我,笑了笑继续说:“周南琛很有礼貌,他不太像叶妍薇那种好学生对我这种差生嗤之以鼻,他很客气地和我商量板报的布局与内容。放学以后,我和他单独在一起画黑板报。我们一直没有说话,可能是因为我太过专注,当我完全画完从凳子上跳到地板上时,回过头才发现周南琛一直在我身后看着我。”
      我忍不住说:“真的,那个画面太美好了,美好到我都不敢想起,更不敢忘记。”
      时钟拨回那个傍晚,画面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
      画完最后一笔后,我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开心地喊了一声:“完工!”
      “这是我第一次看你的画,真的很漂亮。”周南琛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回过头,吓了一跳,周南琛此刻正笑嘻嘻地欣赏着我的画。我疑惑地问:“你怎么没走?”
      “我如果走了,你怎么办?”周南琛自然地回答:“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句话,我记了很多年,直到周南琛对我说“你和她不一样”,直到我可以完全接受我的男朋友因为一个女孩的出现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我的事实,我才发现,这句话,不过是一个纯真少年的无心之说。
      “江泛秋,我觉得你应该多和班上同学交流。你太特立独行了,这样不好。我好几次和你打招呼,你都没有理我。”我收拾着书包,周南琛站在旁边认真地给予我建议。
      我不置可否,没有答话,确认着有没有遗忘文具。
      周南琛背着书包继续说:“你上课也不应该总是睡觉,如果你有什么不会的问题,你可以来问我,我愿意讲给你听。”
      我背起了书包,没有搭理周南琛。周南琛跟了上来,继续说:“还有……”
      “周南琛同学,请问你还有什么指教?”我实在是不耐烦,粗暴地打断了他。
      “还有你的画真的很好看,我没有想到我可以认识一个这么会画画的女生。”周南琛没有意识到我的不耐心,仍旧兴致高涨。
      这就是我最开始认识的周南琛,天真、善良,又充满了热情,他穿着校服,站在黄昏里,真诚关心着我,即使我只是他的一个不爱搭理人的同学。
      那天以后,周南琛果真履行承诺,每天经过我桌子旁时都会问我有没有不能理解的问题,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我一开始很不习惯,但是周南琛很坚持,他主动将自己的笔记放在我的桌子上,把重要的题目圈画给我,他还常常在班上其他同学面前夸奖我。周南琛对我的关怀,引起了叶妍薇的不满。她私底下警告我不要靠近周南琛,因为周南琛是她的。可惜我这个人天生反骨,就是爱往反方向跑。叶妍薇越不让我和周南琛接触,我就越爱往周南琛那里跑。后来,我们也就常常在一起写作业。
      周南琛一腔热情帮助我这个特长生,完全没有发现我与叶妍薇之间的较量。
      叶妍薇的不满在一个中午,爆发了。在我未答应她远离周南琛时,她将我的作业本撕了个粉碎,我坐在座位上冷眼旁观。坦白说,即使在周南琛的帮助下,我的成绩有所提高,可我始终对学习提不起半点兴趣,而叶妍薇撕的作业本,恰好是我不想做的作业。彼时在场的同学人数并不少,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我说一句话,当然,我也没有奢望过会有人出来为我仗义执言。毕竟在其他人眼中,周南琛确实是属于叶妍薇的,而我这个特长生,从来都不属于特尖班这个群体。
      “江泛秋,我告诉你,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叶妍薇连骂人都脱不了好学生的身份,一点气势也没有。
      我正想站起来给她一点教训,让她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差生,周南琛闻声冲了进来。他看到地上被撕得粉碎的作业本,愧疚地看着我:“江泛秋,真是对不起。”
      “与你无关。”我依旧是冷漠的语气。
      叶妍薇气极了,对周南琛说:“你以后不许再帮这个差生!”
      周南琛似乎是被“差生”这个字眼惹生气了,他突然挡在了我的面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得到他的声音。他的语气十分坚定:“江泛秋不是差生,她很会画画,虽然不经常,但是她也会笑,她是我们班的一员,她更是我的朋友。”
      周南琛话音未落,叶妍薇就气急败坏地拿起了我桌上的课本准备继续撕,我没有拦着。我与这些好学生不同,我不爱书,尤其不爱课本。撕我的书就如撕我的草稿纸一般,如果真要惹毛我,恐怕需要去画室偷我的手稿拿来撕才行。
      出乎意料的,周南琛握住了叶妍薇的手臂。
      叶妍薇极其生气,可是不管她怎么踢打周南琛,周南琛都没有放手。
      我实在是看得倦了,打了个哈欠,走到叶妍薇的座位上,拿出了她的书包,走到窗户外,将她的书包扔了出去。伴随着叶妍薇书包抛物线的,是叶妍薇的尖叫声。
      “这话我只说一次,我不屑与你们这些好学生为伍,我也不需要你们中任何一个人成为我的朋友。以及,如果你们以后谁再惹我,扔出去的就不只是书包。”我的声音不大,但是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听得真切。
      我走回座位上,周南琛放开了叶妍薇的手臂,叶妍薇跑出了教室,想必是去捡书包了,其他同学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只有周南琛站在我课桌旁,沉默地看着我。
      “怎么?有话对我说吗?”我没好气地问。
      周南琛还是没有说话,他走到教室的角落,拿了扫把,再次回到我课桌旁,将满地的碎片扫了起来。我默默看着他做着这一切,突然有些后悔。我反复思考着刚刚我的那些话,是否伤害到了他。但是既然周南琛帮我会让他自己有麻烦,那不如就用这种方式让他讨厌我,或许才是真的帮到他。
      我没有想到的是,周南琛在放学时,递给了我一本干干净净的笔记本。
      “给我的?”我惊讶地问。
      周南琛点点头:“我把叶妍薇撕掉的那本作业本上所有还没有做的部分,都抄了一遍,以后有作业,你也可以用这本完成了。”
      “你想让我原谅叶妍薇?”我笑了笑,连打开笔记本的欲望都没有。
      “当然不是!”周南琛摇了摇头:“你是我的朋友,但是却因为我受到了伤害,所以我想向你道歉。”
      我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但我很确定,在周南琛望着我的那个瞬间,我心动了。
      我故意装作毫不在意地将笔记本放进了书包里,准备转身走,周南琛继续说:“不过我确实要帮叶妍薇道歉,她其实没有恶意,她可能只是对你有一些误解……”
      “作为朋友,那我也给你一个建议。”我再次打断了周南琛。
      “你说。”周南琛乖乖地点头。
      我认真看向他:“不要喜欢叶妍薇,她配不上你。”
      周南琛像是突然被我说中了心事,脸一下就红了,他想辩解什么,嘴巴动了几下但没有发出声音。
      我不禁失笑:“你不会以为我看不出你喜欢叶妍薇吧。”说完,我转身回了家。到家后,我将周南琛给我的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抽屉里。
      次日,我对周南琛的态度恢复了以往的冷淡。周南琛却像是为了证明他站在我这边的决心,也开始给我带牛奶。只是我从不喝,当着他的面扔掉。周南琛却不气馁,坚持给我带了一个多学期的牛奶,即使我从不和他说话,他的牛奶也永远毫无例外地躺在垃圾桶里。
      我以为我们这种奇怪的友谊会一直保持下去,却没有想到,在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傍晚,我从画室回到学校,看到了叶妍薇。
      尖子生叶妍薇,蹑手蹑脚地从教师办公室出来,手上拿着一张纸。由于隔得太远,我无法看清楚她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根据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她一定没干什么好事。
      很快,我的猜想成了真。月考第一场数学考试距离结束还有十分钟时,监考老师接了一个电话,让我们所有人停下笔。
      我当时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回头看向周南琛,他应该也是早就停了笔,稍微不同的是,我停笔是因为不会写,他停笔是因为写完了。
      “教务处查出来少了一张试卷,怀疑有学生偷试卷,你们现在把卷子交上来,我要看看你们的正确率。”在监考老师的注视下,没有人敢有片刻犹豫,很快,试卷便全部交齐了。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傍晚看到的场景,不自觉看向叶妍薇,她的额头不停冒着冷汗,脸色苍白,我的心中立刻有了答案,只觉得讽刺,没想到特尖班的学生,竟然需要去偷试卷来提高成绩。我又看向周南琛,他正好也看向我,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他对我友好地笑,我避开他的目光,趴在了桌子上。
      老师将试卷对了一遍答案后,走出教室,打了一个电话。老师一走,教室里立刻热闹了起来。我没什么兴趣听其他人讨论了什么,不自觉又看向周南琛。让我吃惊地是,此时,仅仅与周南琛隔着一条走廊的叶妍薇,故意将尺子掉到了周南琛的左脚边,周南琛发现后立刻弯腰到左边帮叶妍薇将尺子捡起,与此同时,叶妍薇将一个不知名的白色纸团,塞进了周南琛的抽屉。
      我的心中谋生不好的预感,正在思考怎么告知周南琛,监考老师和教导主任走了进来:“通过试卷比对,目前全对的只有你们班的周南琛和叶妍薇,你们两个站起来说说,到底是谁偷了月考试卷!”
      周南琛听到老师的话语后,站起来表达了反对意见:“老师,你这个说法逻辑有问题,为什么说我们做了全对,就说我们有偷试卷的嫌疑呢?”
      教导主任听到周南琛的反驳很不高兴,厉声对周南琛说:“我的逻辑不对?我看就是你偷了试卷还不认账!你敢不敢让我搜你的抽屉?”
      “你不能搜我的抽屉!你这种行为是对学生最大的不尊重!”周南琛站了起来,没有一丝胆怯。
      教导主任彻底被激怒了,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了周南琛的名字:“周南琛,你别以为你是年级第一,就可以这么对老师说话。今天我就要搜你的抽屉,你给我让开!”
      “我就不让!我的抽屉是我的隐私,你凭什么搜我的抽屉?”周南琛毫不示弱。教室里的气氛愈发紧张,我担忧地看着周南琛,他越坚决,我越担心他抽屉里的白色纸团会让他百口莫辩。
      监考老师打着圆场:“周南琛之前数学也常常考满分,他做全对确实不稀奇。”监考老师看向叶妍薇:“那个女生,你把你的书包拿到讲台上来。”
      叶妍薇的脸色虽然仍然苍白,说话却有了底气:“老师,如果我的书包里没有,是不是可以确定不是我偷的试卷?”
      叶妍薇说得大义凛然,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她拿着自己的书包走到讲台前,在众人面前将自己的书包翻了个干干净净。
      监考老师与教导主任对叶妍薇的行为大加赞赏,转而将怒火延续在周南琛的身上:“如果你心里没有鬼,为什么不能和她一样,大大方方地把书包拿到前面来,让我们看看?”
      周南琛无奈地笑了笑:“教书育人,为人师表,就是这样的吗?”一向阳光积极的他,居然叹了一口气:“那好,我让你们搜,如果……”
      周南琛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站了起来:“不用搜了,卷子是我偷的。”
      可能是我的“主动承认”给了教导主任一个台阶下,他指着我,嘲讽中还带着几分欣慰,他说:“江泛秋,我就知道是你。”
      是啊,如果有一个人最适合承担罪名,那么这个人不会是看似纯良的叶妍薇,也不能是堂堂正正的周南琛,只能是我,一个差生。
      “你为什么要偷试卷?”监考老师问我。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从抽屉中将书包拿了出来,今天周南琛给我的牛奶我还没有来得及扔掉,想了想,将它放进了我的书包。我背起书包,一言不发,走出了教室,没有理会我背后教导主任气急败坏的骂声。
      我的父母很快知道了我偷窃试卷这件事,他们痛心疾首地责备我,我哭着和他们道歉,我说我是因为压力太大才一时糊涂。他们相信了,所有人都相信了,短短一天,我的名字成为了市一中的耻辱。
      我没有再回市一中,父母给我办了转学手续,我进入了一所美术学校继续完成学业。我终于离开了我最讨厌的优等生,离开了我最讨厌的优越感,可是,我发现,我也是真的舍不得周南琛。只是那时候的我,以为这种情感终将随着我们的分别而消失,完全忽略了情感的顽固性足够将我吞噬。
      高考前夕,周南琛被保送的红榜贴在市一中门口。我远远地看着,却一点都不为他高兴。
      “江泛秋,你怎么在这里?”周南琛看见了我:“你离开学校以后去哪里了?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回答不过来。”我转身欲走。
      周南琛拉住我,转头对他那些向我投来异样目光的朋友说:“你们先回去吧。”
      在一阵并不善意的嘘声之中,周南琛的朋友们离开了。
      “什么事?”我甩开他的手。
      “真好,能再次见到你。”周南琛是真的高兴。
      我强忍心中的喜悦,努力与他保持距离:“见到我这么一个品行不端的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江泛秋,你这样不对。”周南琛还是那种语气:“我从来都不相信你会偷试卷。”
      “你相信我?”我看向他。
      周南琛极其认真地点头:“你一定是嫌教导主任他们太吵了,才胡乱承认的。江泛秋,你总是那么酷。”
      我哑然失笑,敢情我为了保护他背负了这么长时间的骂名,在他看来,居然只是因为我很酷。
      “你的成绩可以完全可以去清华大学。”我换了话题。
      周南琛知道我在说什么,没有正面回答我,只说:“能被保送也挺好的。”
      “为了叶妍薇?”我从不委婉。
      周南琛吃惊地看着我:“江泛秋你真厉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白了他一眼,周南琛却向我敞开了心扉:“叶妍薇拿到了这所学校二十分的高考加分,她一定会上这所学校的。我想和她上一所学校,不然她以后一定会很孤单。”
      “我怎么会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我无语望天。
      周南琛听了我的话却更加高兴:“江泛秋,你是说我是你的朋友是吗?”
      “我得回家了。”我逃也似得跑开了。
      很久以后,我回顾我和周南琛的这段感情,我发现那些我最厌恶周南琛的地方,无一例外地回到了我的身上。我讨厌他为了叶妍薇可以放弃一切,可是我也一样,除了他,其他事情都从不在意。在最怨恨他的每时每刻,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早已经成了另一个他。
      我不知道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由于我的艺考成绩排名省里第三,周南琛报送的学校美术系向我抛出了橄榄枝。我只知道,在我选择去那所学校时,我已经注定成为周南琛与叶妍薇之间的牺牲品,对于此,我义无反顾。
      叶妍薇与周南琛共同就读于化学系,大学四年,周南琛还是对叶妍薇百般照顾,只可惜或许因为叶妍薇太过享受被周南琛保护的感觉,迟迟不答应与周南琛交往。相反,叶妍薇的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有时,周南琛会看到叶妍薇与她的男朋友在图书馆耳鬓厮磨,我就站在他的身后,看他呆滞的背影。
      我不知道周南琛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再不愿意插手他的感情。他对叶妍薇的爱太过坚固,我没有这个信心,更害怕挑明后失去朋友的身份。因此我只陪他喝酒,从不劝他放弃。如果没有毕业前,周南琛的研究报告被陈教授窃取发表这件事,我想,我与周南琛之间不会有再进一步的机会。
      “我帮你去揭发他!”听闻这件事的我完全控制不住情绪,反倒是坐在我对面的当事人周南琛异常冷静:“怎么揭发?他是教授,怎么会有人相信他窃取一个学生的研究成果,更何况,他也不可能会承认。”
      “你将研究报告给他看了吗?”我问。
      “没有,我花了半年时间做这个实验,前天才刚刚做完,可是今天一早就发现陈教授用他的名义发了这篇和我研究报告一模一样的论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周南琛沮丧着。
      我本能地想到了叶妍薇:“你研究报告被偷这件事情,叶妍薇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她拿到了破格保送名额,又是保送到陈教授名下,我觉得这件事如果和她说不太合适。我不想她因为我这件事,与她的导师之间产生隔阂,这对她不好。”周南琛完全没有听出我的言外之意。
      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坚定地对周南琛说:“你别难过,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的劳动成果。”
      周南琛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我。
      我没有接话,他因为难受,喝了一夜的酒。
      次日,我便去了陈教授的办公室。
      “老师好。”我毕恭毕敬。
      陈教授年过半百,办公室里放满了书,文化气息颇丰。他抬头看我:“同学,你有事吗?”
      “我想和老师谈谈您刚发表的那片论文与周南琛之间的关系。”我保持着微笑,陈教授的表情一瞬间由从容变为了惊恐。
      他赶忙站起来走到我身后,将门关上,回头看向我:“你在乱说什么?”
      “老师,就算是为了评职称,也不至于盗用周南琛的研究成果吧?”我好像天生就有咄咄逼人的天赋。
      陈教授急得脸通红:“你凭什么说我盗用他的研究成果?你有什么证据?”
      “叶妍薇,老师您破格录取的学生,一定给您帮了不少忙吧?”我冷笑着。
      “她不过是和我说了一下周南琛的研究情况,这个研究成果是我独立完成的。”陈教授脱口而出。
      我心满意足地笑:“那您就是承认您看过周南琛的研究报告了?”
      “你要做什么?”陈教授警觉地看着我。
      我直视他:“只希望您把属于周南琛的研究报告还给他。”
      “不可能!”陈教授恼羞成怒:“就算你现在出去和别人说这件事,你以为有几个人会相信你?”
      我转身欲走,他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我:“等等,你是不是有录音笔。”
      我立刻握住了口袋里的录音笔:“这是周南琛的研究报告!你必须还给他!”
      陈教授没有理会我,只是对我怒吼:“把录音笔给我!”说这便伸手抢夺我口袋中的录音笔,我死死攥着,怎么都不松手。我想打开门离开,但是陈教授就堵在门口,我好不容易将他推开,回头一看,看到了打开的窗户。
      眼看陈教授又向我扑了过来,来不及犹豫,我跑到了窗户旁:“只要你主动承认是你盗用了周南琛的研究报告,我就不揭发你。”
      “周南琛是你什么人,值的你这么拼命?”陈教授看着站在窗口的我有些恐惧,随即又说:“我不相信,你会为了他,做这么冲动的事。你把录音笔给我,告诉我你是哪个系的,我帮你争取保研名额。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怎么样?”
      “没得商量,没有人可以伤害周南琛。”我果断拒绝了陈教授的提议。
      陈教授再不愿与我多说,径直冲到了我面前,想要抢夺我手中的录音笔。我心一横,从四楼窗口跳了下去。
      待我醒来时,林昭岚陪在我身边。
      “算你运气好,摔在草坪上。”林昭岚对我说。
      我问林昭岚:“我的录音笔呢?”
      “在你手里攥着呢,手术的时候都没能拿出来。”林昭岚笑。
      正说着,周南琛冲进了病房。
      “泛秋,你怎么会从陈教授的办公室窗口跳下来?”周南琛满头是汗。
      我犹豫着,思考是否要将录音笔递给他,周南琛的手机铃声响起了。
      “接吧。”我示意周南琛,林昭岚在旁边安静坐着,没有影响我们的谈话。
      周南琛歉意地点点头,没有走开:“妍薇,怎么了?”短暂的通话后,周南琛突然高兴地笑了起来。挂断电话后,他欣喜地对我说:“泛秋,你真厉害!陈教授让妍薇告诉我他愿意让我成为那篇论文的第二作者。你都和他说什么了?”
      我回想到这里,林昭岚的叹气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记得那时候你说,你只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陈教授与你很聊的来,邀请你去看他窗台的花,你不小心,却掉了下来。”林昭岚心疼地看着我:“为什么不把录音笔给他,帮他争取第一作者呢?”
      我手中的咖啡已经完全凉了:“录音笔里有他最爱的叶妍薇的背叛与不堪,我不舍得,也不忍心。”
      “叶妍薇也是因为这件事情,破格保研资格被取消,才出国的吗?”林昭岚问我。
      我点点头:“说起来我应该感谢叶妍薇,如果没有她的离开,周南琛不会选择我。虽然只有两年,可是那两年我很快乐。”
      “两年以后,叶妍薇回来了,你们的故事也就结束了。”林昭岚将我手中的咖啡杯拿过:“一切都结束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从地毯上站了起来,临走前从工作室拿了一些资料,林昭岚问我:“怎么?回去还要继续工作?”
      我笑:“当然。”林昭岚没有阻拦我,作为老板,她不会拒绝不需要加班费的员工,作为朋友,她很贴心。
      “我丈夫刚去世的那一年,我每天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林昭岚送我到家门口时说。
      我也不客气:“你现在也还是用工作麻痹自己。”
      “所以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林昭岚对我说,满是诚恳:“明天给你放一天假,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好,不要让我看见你。”
      我感激地点头,看着林昭岚的车消失在视线之中。
      我打开门,彻底呆住了。
      周南琛,此刻,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蜷缩着身体,再不是那个纯真的少年,也不是职场上的精英,他不过是一个受了伤的孩子。
      是啊,不管周南琛在外人眼中有多成功,他都只是我眼中的孩子。林昭岚的形容很对,因为爱一个人,便觉得他做什么事都需要人照顾。周南琛对叶妍薇是,我对周南琛更甚。
      我从房间拿出薄毯,轻轻盖在了周南琛的身上。我坐在沙发旁,安静地看他的面庞,我的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我反复问自己,为什么,我要将那些不堪的事实都告诉他,为什么,我要伤害他。只是我没有答案,可惜我鞭策莫及。
      当我醒来时,躺在卧室的床上。我害怕地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出了卧室,还好,周南琛还在。
      “快去刷牙,吃早餐了。”周南琛笨拙地将一个煎蛋小心翼翼地放入盘子中。
      我没有听他的话,仍然在原地站着,呆呆看着他。周南琛看透了我的心事:“我不会走的。”
      我这才放心地去洗漱,当我再次出来时,周南琛已经给我泡了一杯热牛奶。
      “以前,都是我给你泡热牛奶的。”我苦笑着。
      周南琛没有答话,他走到我面前,轻轻地抱着我。
      久违的拥抱,等待已久的拥抱,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拥抱,在此刻,再次唤醒了我的眼泪。
      “我以前不知道你是会哭的。在医院换药时不管多痛你都没有哭,手指被我不小心带上的门夹出血你也没有哭,就算是为了帮我送材料摔得膝盖鲜血淋漓你也没有哭。这两天,你好像一直在哭。”周南琛叹着气,接着说:“你怎么可能不会哭呢?你也是女孩子啊。我怎么就忘了呢?”
      我们拥抱着,站了很久,我再没有控制情绪的力气,只在周南琛的怀抱里,贪恋着他的气味。
      哭过后,我擦干了眼泪,挤出笑容对周南琛说:“我以前,也不知道你会做早餐的。”
      “第一次做,不好吃也得吃完哦。”周南琛有些不好意思。
      我走到餐桌旁坐下,大口吃着他为我做的早餐,周南琛坐在我的对面,面对微笑地看着我。
      “叶妍薇和我坦白了,我以前,只知道你爱我,却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远比我想象中要多。”周南琛鼓起了勇气:“泛秋,回到我身边吧。”
      我闻声放下了手中的刀叉,自嘲地笑:“我应该开心吗?你离开的这一年,我每天都在梦里对你说‘周南琛,回到我身边吧’。只是周南琛啊,我们之前,从来都是你离开我,怎么到现在,变成是我回到你身边呢?”
      周南琛愣住了,他看着我,我没再逃避他的目光:“叶妍薇出国的那个夜晚,你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只是‘退而求其次’?”
      “是我当时不懂珍惜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周南琛握住了我的手。
      我轻轻将手抽出:“你知道你的离开给我带来最大的伤害是什么吗?是我开始完全否定我自己。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我认为我是一个不配得到当面告别的人,我甚至认为我根本不值得被爱。”
      周南琛愣住了,他的眼神里满是绝望与懊悔。
      “我们在一起的那两年,就像我从叶妍薇那里偷来的两年。我每天都害怕你会离开,很怕一睁眼你就会不见,最后你还是走了。我当时想,你走了也好,省得我活在无止境的恐惧之中。可是我没想到,我开始了无止境的等待。我宁愿自己生活在与你的回忆之中,也不愿意搬离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我总想着,说不定你就会回来了呢?结果,我等到了你的结婚请柬。”我笑得勉强,周南琛看着我,一脸凝重。
      我深吸一口气:“周南琛,十年,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你明知道我爱的人是叶妍薇,为什么还要为我做那么多?为什么明知道前面布满荆棘,为什么你还要走?为什么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你还是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周南琛声音里的哭腔,我听得真切。
      我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即使前面的路布满荆棘,即使前面是万丈深渊,可是只要你在那里,只要你需要我,我有多痛多难又有什么关系?哪怕在最后的道路尽头,我必须停下脚步,目送你和别人远去,那又怎样?那个人是你啊,我怎么可能舍得不去救你,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你一个人在那里?”
      “只是,周南琛啊。我那把为你勇往直前砍杀恶龙的剑被我弄丢了,我很努力去找,可是怎么都找不回来了。周南琛啊,我没有力气了,我好累啊。你不要再让我拿起那把剑好不好?”我慢慢说着,周南琛在我对面低下头,小声地呜咽着。
      我没有同意再与周南琛在一起,不是因为我不爱他,我对周南琛的爱从来只有增加,从没有减少。我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个世界上我一定是最爱他的人。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爱周南琛,那一定是我。如果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爱周南琛,那就是我死了。
      我曾经愿意为爱而生,更愿意为爱而死。我当然知道爱有很多聪明的表达方式,可惜我爱的方式只有一种。
      我拒绝周南琛,只是因为我无法忘记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我在沙发上看着敞开的门,却没有等到回家的那个人。那个夜晚之后,我久久地活在自我否定之中,活在遗憾之中。我将自己全盘否定,我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分开的那天周南琛出门之前再好好拥抱一下周南琛,为什么没有在那一天穿上我最爱的裙子,好好和他说一句再见。
      我没有温柔,唯独有一腔孤勇。而这一腔孤勇,在周南琛的分手电话之后,悉数消失殆尽。
      我以前是一个很执着的人,自欺欺人地幻想我和周南琛的美好未来。我没办法接受,周南琛这么好的一个人,最后会与我的人生毫无关联这件事,所以,即使我遍体鳞伤,即使我痛彻心扉,我还是舍不得放手。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那些没有来得及与周南琛一起看过的风景,那些没有来得及与他一起做的冒险的事情,我一个人做,并不会丧失太多乐趣。
      “唉。本来啊,我是天水阁旁边戴着面纱的胭脂小贩,那日你打马而过言笑晏晏地问,小姐是否知晓何处可铸剑,害我女扮男装混去铁铺学打铁,等了好久你终于来取剑,我把剑递给你,你又顺道问我天水阁旁边那卖胭脂的姑娘哪去了,我心一紧,却又听下一句,你说想给心上人带一盒正红的。”
      隔着滚滚红尘,周南琛,我已经与你告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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