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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深夜的紫禁城如一头潜藏在黑暗中的巨兽,以权力和欲望为饵诱捕它的食物。

      刚靠近端午门,徐宥就闻到了硝烟和血的味道,夹杂在雪粒中扑面而来。他看见火光下的朱红城门上有凝固的血,甚至墙角还堆放着几具来不及打扫的尸体。

      这一切都昭示着今晚的紫禁城发生了一场叛乱。

      徐宥勒住了马,比起前世的茫然无措,重来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沉寂多年的野心缓慢而沉稳地跳动起来。

      “王爷?”奉命护送安王的禁卫军统领汪哲眉头微皱,他护卫在徐宥身侧,不得不也勒住了马。早听闻安王羸弱不堪大用,莫非几具尸体就吓破了胆?

      却见徐宥下了马,大步往端午门走去。少年人的身量相比起壮年男子来还是稍微单薄了些,风鼓起他身上的玄色大氅,越发显得他挺直的身形瘦削如竹。

      可这样一个人,迎着暴戾的风雪,却走得又疾又稳。眼见着徐宥走到了城门洞前,汪哲才反应过来安王竟是打算徒步入宫。按制,确实应当如此,无论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没有骑马入宫的权力。

      可现在……汪哲深知在这个时候圣上命他护送安王入宫意味着什么。他忙跳下马,牵了安王的坐骑赶上前去:“王爷,圣上急召,您可骑马入宫。”

      徐宥定定地忘了汪哲一眼,没有推拒,只是借着二人交错的机会低声问了句:“圣上如何?”

      汪哲留意到安王脸上掩饰不住的焦虑,他心道安王确实仁孝,也低声道:“圣上安好。”他就见安王真心实意地松了一口气。汪哲心中一动,多了一句嘴:“信王、宁王谋反,已伏诛。”

      听到这话,徐宥一脸不敢置信,继而露出沉痛之色来。他不再耽搁默默打马赶路,一副要赶着去宽慰老父亲的样子。

      循规蹈矩、忠孝仁厚,汪哲沉思,他似乎明白圣上为何突然看中安王了。

      一路疾驰,到了乾清宫,这里的汉白玉石阶早已经打扫冲洗干净,若非身着重甲的御林军重重把守在殿外,任谁都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雪夜。

      没有人会拦着在一场巨变之后被皇帝召见的安王,御林军沉默着,为安王撤开了一层层的道路。

      牛油火炬映得整座乾清宫亮如白昼,所有的人都在望着独自踏上玉阶的安王,他们已经有了预感这将会是他们效忠的新君。

      承受着身后沉重的目光,徐宥一步一步走进这座他住了多年年的乾清宫,走到了皇帝的龙榻之前。

      乾清宫里的焚香掩饰不住浓重的药味与病人身上的腐朽味道。

      龙榻上的皇帝已经病了许久了,他背后倚着几个明黄色的靠枕,脸上是久病之人的枯瘦蜡黄,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徐宥稳稳地叩下头去:“儿子叩见父皇。”他垂着眼,看见膝旁的金砖上落了一滴干涸的血迹。他记起来,信王事败就是在乾清宫自尽的。

      徐宥脸色不变,又向站在一旁的钱皇后行了礼。

      “宥儿,抬起头来让父皇看看。”皇帝的声音有些嘶哑艰涩,说完这句话就似乎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

      闻言,徐宥乖乖抬头,眉宇间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关切。他知道温驯孝顺是他被皇帝和钱皇后选中的根本。

      皇帝很少如今日这般仔细地打量这个平常被他忽视的儿子。少年容貌昳丽,像极了他的母妃,那个外表温柔恬静,内里却刚烈执拗的女人。他轻声一叹:“宥儿,这天下朕就交给你了。”

      “父皇!”徐宥轻呼,睁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他诺诺垂头道:“父皇,儿子恐怕难当大任。”

      钱皇后仔细留心徐宥神色,见他只有惊慌惶恐,确实是一副难堪大任的样子,顿时心中大定,她果然没有看错人,皇子之中,九皇子安王无疑是最好掌控和操纵的了。

      皇帝却轻轻笑了一声:“朕信你。”他想起徐宥小的时候,那会儿他刚入上书房读书,自己一时兴起去了上书房考察儿子们功课,便出了一个题“若是给饥民赈粥之时,有未受灾百姓抢占饥民食物该当如何阻拦?”

      有的回答说派军队守着,把抢夺的抓起来;有的回答说不论饥民刁民皆是百姓,不够吃就多煮一些粥,就连太子也只会说以仁治国,派遣有德者教化百姓。

      只有徐宥最机灵,说道“如果是我就派人去找些野菜谷糠来和米一起煮粥,饥民只求果腹自然不会嫌弃谷糠野菜难以下咽,那些吃得起米面的人却是不肯为了占一碗粥的便宜委屈自己去吃谷糠的。”

      他惊讶于徐宥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样通人情世故的办法,解下腰间玉佩嘉奖,后来却听闻他贪玩摔碎了玉佩,学业上也越来越愚钝,似乎渐渐泯然众人矣。等到陆妃过世,他应她所托把徐宥封到燕州,对这个儿子就更是疏远。

      如何能想到有一天,他会把这江山社稷托付给他呢。皇帝就深深看了钱皇后一眼。

      钱皇后正暗自盘算着呢,忽然接到皇帝的眼色,还以为是皇帝要她宽慰徐宥。此时正是拉拢新皇的好时候,钱皇后求之不得,忙作了慈母神色温声道:“宥儿你莫要妄自菲薄,你父皇刚才还与我说儿子之中唯独你最是仁善。”

      徐宥就一脸感动,泪盈于睫,然而还是哽咽道:“三哥年长又素有贤名,儿子以为三哥更能担当大任。”

      钱皇后举起帕子掩住微微扬起的嘴角,作势伤心道:“诚王已为逆贼所害。”这场宫变除了自己作死的信王、宁王,就还有原先立太子呼声最高的诚王、福王被谋反的信王宁王一锅端了,年长的几个皇子竟然就只剩下了九皇子,也是亏了九皇子安王低调做人,没被皇帝看在眼里的缘故。谁能想,就这样叫安王捡了个便宜。

      再加上之前她就与钱家商议过,与其等皇帝驾崩了让皇位落到别的皇子手里,不如选个最好拿捏的九皇子推上皇位。现如今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就连老天爷都站在她这边。

      徐宥乍听此噩耗,一时怔愣难言。半晌回过神,流着泪膝行至皇帝塌下,扶床而哭。惹得皇帝也落了几滴辛酸泪,温情地抚了抚徐宥的背。

      ——————————————————————

      天色将白,安王府正院的穿堂里跪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年轻侍女,俩人被守门的婆子看着,跪得笔直一动都不敢动,更不敢低声交流了。只在心里一遍遍地想,刚才那个女侠客一样的人,究竟是不是王妃?

      谷雨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想要汲取一些热气。她也只在那天被皇后娘娘赏赐给王妃的时候见过王妃,只记得王妃是个极为端庄的人,与其他的王妃夫人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刚才那一晃眼的功夫,踢她的人长得是有几分像王妃的样子,可是那怎么可能呢?谷雨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她被那个女侠客踢了一脚,摔了老远,痛倒是没有觉得痛,出了大丑丢脸的感觉更多一些,又有些后怕。都是她昏了头,一听寒露说王妃来了,不管不管就扑了过去,早知道她就慢一点了。

      还是寒露姐姐聪明。谷雨有些后悔,侧目看旁边的寒露,见她跪姿挺直,标准得坤宁宫里的严嬷嬷都挑不出错来,赶忙悄悄挺了挺背,她可不能再出错儿了。

      穿堂当风,也不知风里跪了多久,谷雨头昏脑胀,等到被侍女喊进去叩见王妃,已经是稀里糊涂,早忘了女侠客长什么样了。

      进去暖阁,被暖阁里的热气一烤才觉得人活了过来。谷雨跪在下请安以后就偷偷瞧了一眼座上的王妃。只见王妃穿了件素净的浅草色琵琶袖交领上袄,配着一条湖蓝的裙子,头发梳起,戴着一枚珍珠簪,斜插一把白玉梳,耳朵上也只干干净净地戴着一对珍珠耳珰,打扮得十分的素雅端庄。谷雨大着胆子再偷看一眼王妃的容貌,竟是她想不到的美貌,大概因为刚醒来,她脸上还有晕红,衬着白嫩如玉的肌肤,便多了几分少女的娇妍鲜嫩。

      听说王妃已经二十一了呢,这个年纪应该早就不鲜嫩了,没想到王妃竟然还是一副娇嫩少女的样子,又长得这般天仙模样,难怪王爷一眼也不肯看旁人呢。谷雨只觉得自惭形秽,难怪连长得那么漂亮的霜降都没能入了王爷的眼,还被发落了。

      她真是昏了头了,竟然会认错那个穿得灰扑扑的女侠客是王妃。谷雨大悔,又怕被王妃问罪,深深地垂下头去。

      谷雨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王妃身边的侍女问话了:“你们两个叫什么,做什么来求见王妃?”

      谷雨心虚,便有些害怕,扭头去看寒露。见寒露伏地叩头,忙依样葫芦也跟着叩了头,听寒露说“奴婢寒露”忙跟在寒露后面说道:“奴婢谷雨。”

      哦,颜如玉想起来了,是钱皇后送她的四个宫女之中的两个。她身边自小一起长大的白露和惊蛰都是她的左膀右臂,钱皇后赐给她的四个宫女就叫寒露、霜降、谷雨、小满,这么明显的暗示,颜如玉不好拒绝只能都收下了,哪想到这两个人差点就撞破了她苦心经营的人设。

      幸好自己机灵,一看误踢了人,赶紧遮着脸一个纵身飞回了院子里,简直快得迅雷不及掩耳,想来这两人是没有看见她的脸的。颜如玉想到自己编的故事,就更安心了,只听两人究竟找她什么目的。

      那穿青色衫子的寒露伏在地上回话:“奴婢二人听说霜降犯了过错,要被发卖,因我等情同姐妹,故而想为她求个情,还请王妃宽恕。”霜降是宫女出身,并非贱籍,若是按奴婢发卖了,以后就难脱籍了。

      只是这个霜降又是犯了什么事?颜如玉一时想不起来王府里有谁犯了错要被发卖了。

      白露作为颜如玉身边主管内事的侍女自是知道霜降因为什么会被发卖,附耳提醒颜如玉道:“王妃,是今儿服侍王爷梳洗犯了错的那个,刘公公来禀报过了。”好端端的侍女老老实实的干活谁会发卖她,刘公公办事,看的可都是王爷的意思。白露看这两个来求情的也眼神不善了。

      “犯了错理应受罚。”颜如玉一听就想起来是什么事了,她家徐小宥还小呢,这样的人留着岂不是带坏了她家小孩?虽说王妃掌管内宅,但是在严防狂蜂浪蝶这件事上,徐小宥是非常的自觉主动了。

      颜如玉回忆起早上的亲吻,脸一热。她以前不曾深思,只欣慰他自觉固守精/元,能成大器,现在才隐隐觉得与自己也是有些关系的。

      “可是,我们是皇后娘娘赏赐的……”谷雨忍不住嘟囔,霜降的姐姐芍药姑姑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得力人,王妃难道不怕得罪皇后娘娘?

      寒露却不等谷雨嘟囔完,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强拉着她叩头道歉:“是奴婢们僭越了,还望王妃恕罪。”

      颜如玉收回跑远的思绪,微微一笑:“你倒是有情有义的。”她也不生气谷雨拿皇后作靠山压人,见寒露重情义,还夸了她一句。

      寒露本本分分,又给颜如玉磕了个头。她面上不显,心知自己在王妃跟前挂上了号,微微松了一口气。

      “罢了,念在你们重情义的份上,我就不罚你们了,”颜如玉温婉端庄地弯了弯唇,叫白露拿一瓶药膏给谷雨,“方才柴姑姑回来,被吓了一跳,她说怕踢伤了人,托我赠一瓶跌打药予你。”

      像她这么柔弱善良的王妃身边,当然要有一个神秘莫测的贴身高手保护啦。所以踢人什么的,绝对与她无关。嗨呀,本王妃怎么这么聪明呢。颜如玉温柔和善地对感激谢恩的谷雨点了点头。

      寒露垂下眼眸,思及那个柴姑姑与王妃极为相似的身形相貌,大概是个替身死士罢。

      刚从正院出来,谷雨就忍不住与寒露嘀咕:“寒露姐姐,我们没有求到情,霜降姐姐怎么办呀?”倒也不是她们几个有多么的姐妹情深,只是芍药姑姑还在皇后娘娘跟前呢,要是怪罪她们可怎么办?

      “若非王妃仁慈,我俩个也落不了好,”寒露轻轻一叹,挽了谷雨的手温声道,“并非是我们不尽心,能做的都已做了,我还有些体己银子,一会人牙子来了,求她给霜降妹妹找个好人家也是我们姐妹的心意了。”

      “我听姐姐的。我也还有些私房,待会儿回去再问问小满,咱们几个一起凑一凑罢?”谷雨咬了咬唇,也免得日后芍药姑姑问起来,责怪她们不尽力。

      她有些肉疼自己的私房钱,又想到自己平白挨了一踢,心里难免埋怨霜降,忍不住与寒露抱怨:“霜降姐姐就是太心急了,我们是皇后娘娘赐的人,不论如何,王爷总会高看一眼的。”

      皇后娘娘特意挑了她们这些年轻貌美的宫女出来,纵然没有明示,她们心里也明白是要服侍安王的。

      “可别再把这话挂在嘴边了,”寒露急忙打断了谷雨的话,“我们已经是安王府的人了,合该安分守己。”一同出宫来的几个人,小满明哲保身,霜降貌美无脑,谷雨单纯是单纯了,可惜像个炮仗,一不小心就要炸了自己的手。

      寒露宽慰地拍拍谷雨的肩。谷雨却嘴巴一撅,她不服气还想再辨,忽听沉沉的钟声远远传来。那钟声又沉又缓,一声又一声绵亘不绝,沉甸甸地,敲得人心里发慌。

      “出什么事了?”谷雨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抓紧了寒露的手。

      “圣上驾崩了。”寒露沉声道。她转身往紫禁城的方向望去,然而只见得到安王府高高的红墙,那红墙之上却有一群被钟声惊起的飞鸟,鸟儿振翅,穿云逐日。寒露目光追逐着那飞高的鸟,只觉得心血沸腾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徐小宥:请叫朕影帝。
    颜如玉:本王妃好聪明。
    ————————————————
    我要说个事,其实这个文吧开得很突然,因为我放存稿箱来着,然后调了个时间,结果我七月有出差,忘记改时间了,存稿箱就到点自己发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存稿已经用完了,没错,存稿就两章。
    13号才返程,奋斗到现在终于更上了。明天争取早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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