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戏》风吹花落泪如雨

1、听戏

　　天气烦闷难当，戏台子上的青衣吚吚哑哑地唱着，绵软无力，不甚用心。本该是享受的天籁此时却和蝉鸣一样聒噪。来看戏的客人也少，多在宅中树下，乐得清凉。
　　我也有些昏昏欲睡了，这三伏天天还出来听戏的恐怕只有我了，我脑袋不太清楚地看了四周一圈，确定一般，嗯，只有我了。
　　确切地说，不是我，是她，百倩，一个故人。
　　我现在在她的皮囊之下，苦不堪言。声不能声，动不能动。处处受制于她。初最被她强占魂魄时，想冲破她身体的枷锁，三番五次，实在疲累又斗不过，我便想通了，懒在她身体里，看她到底要做到何等地步。
　　这会儿唱的是狸猫换太子，我听过数次，委实不新鲜，早已不想再听一遍，况且这伶人唱功比起当日李家戏班子的当家花旦封九来真真差强人意，也不知她是没听过还是怎的竟大热天跑来。可她似乎并无意听戏，眼光全然不在戏台上，不知在看什么，我努力转身，想让她看看戏台，不愿浪费这场戏。她察觉到我的动静，与我对抗着，我拗不过。
　　我笑了，因为她笑了，我无奈被牵制着，冲对面缓步而来的好相貌的公子笑了。我呆了一呆，倒不是因为他对我的无理，是因为，他是我的情郎，与我痴缠多年终身方定下来的情郎，与我不怕共面世人议论这段断袖姻缘的情郎。
　　我是个书生，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的书生。宋文是宋员外的公子。按理说，我读我的书经，考取功名，再娶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相夫教子，他做他的公子斗斗蛐蛐，摇摇骰子，玩乐够了就回家继承家业去，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可偏偏我救了他一命，这傻小子便缠着我不松口。我无奈叹气，诚恳劝他，我早他十年出生，又一辈子穷酸命，更重要的是，我是个男人啊！他微微一笑，扣上我的手，矮身下蹲我膝前，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想了又想，只能解释为，他看上我的美貌了。
　　“你来了。”我随着百倩毫不客气地笑道“我可没请你，这回是宋大公子不请自来。”
　　“你变了”宋文淡扫我了一眼，理所当然撑身坐下。短短数日不见，我看他变了副做派，竟像个不识礼数的野小子。
　　我撇下骄傲，几分讨好道：“是啊！几日之间，容颜变成这样美丽，我忍者辛苦，终把你给盼来了，你也觉得好看？”
　　“可还是能看出来你本来的相貌。”宋文仔细看着我。
　　我抬袖遮住半张脸，心里有些慌张，笑意却未褪去：“那又如何？你不是喜欢吗？难道不比你的断袖情郎强吗？我爹也看你可以做百家姑爷。如此良缘，何不收着？你的那个男人终究难带回宋府见令尊。”我听了她的话也不免伤心起来，想我与宋文吟诗作对、抵足而眠的快乐时光，旁人眼里都是污秽不堪的场面，我实在想不通，左右我们恩爱，惹到谁了？
　　宋文一口气灌进一杯茶水，放声大笑：“你的相貌倒是有几分像他，也难怪我看你顺眼多了。你之前还不是非他不嫁吗，怎么现在又恋上我了？”我看了他一眼，感觉宋文不怀好意。我不在几日，他竟变了个人一样，粗鄙放荡，我暗暗吃惊，我之前怎么没见到他这德行。百倩原是邻家女，相貌平庸。道我虽贫寒，但用心苦读的样子甚令她动容，愿与我结百年之好。我不知所措，只能干笑，想了又想，还是组织好长篇大论告诉她，我不能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穷根深种云云，委婉拒绝。她失望离去，又来找我几次，我依然婉拒。这也不能怪我，我虽然一贫如洗，却饱读诗书，早晚要蟾宫折桂的，平步青云，不是我倨傲，腹中多少笔墨自己还能不清楚吗？说句不怕她伤心话，我当真瞧不上她，不仅是因为相貌，更因她心术不正。这话我终究没有说出口，有些事情，心知肚明，何必非要她知道，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缓缓放下手臂，身子伸过去，笑道：“那你是要我呢？还是要他呢？”
　　他摇摇头，选择对他来说是件难事。我比较了片刻，也是，百倩强占我魂魄后，平凡的相貌朝着我的样子变化。宋文曾痴迷地说我为男儿的相貌清秀淡雅，不输女儿家，百倩那时偏要嫁我，一是看准了我日后高升，二是我的相貌足以令她动心。现在宋文几日不见我，我信他不会轻易移情别恋，但我二人相爱本就不易，冲破重重羁绊，终于赤诚面对对方，他的家人和这里的其他人还容不下我们，现在百倩又变化相貌主动献媚，我怕有一刻，宋文撑不住了，受不住我二人感情的一路艰难，娶了百倩来让日子不那么辛苦。
　　百倩得逞似的笑了，我酸着眼角喜悦的声音道：“现在怎么不坚持了？之前口口声声只要他，你这个痴情郎莫非是装的？”
　　他道：“你是朵奇葩，能把草房建成大宅，能教京城商人破败而归，能打点讼师避重就轻。娶你何乐而不为？宋家等着你去管呢。他可做不到”
　　是啊，我怎么比得过她。我心在学术文章，沉溺诗书，志不在此。可她为何要害我，夺我宋文，还教她哥哥偷我文章，贿赂考官，顶我状元之位。当日我找她哥哥去讨公道，她便派人在街坊大骂我和宋文断袖，辱我二人名声，极其无耻。我一忍再忍，不想再与她瓜葛，不愿与她共处污浊之地，可她死死咬住我不放，得寸进尺。现在魂魄被她用巫蛊之术占了，我也只能自认倒霉，隐隐有些悔恨，为什么当初不能狠心彻底让她“大彻大悟”，今时今日，说什么都是徒然。
　　宋文瞥了一眼戏台，说戏要完了，他便回去张罗婚嫁之事。百倩笑得让我恶心。
　　台上那些戏子已经开始拉幕布了。
　　看着宋文离去的背影，突然我眼泪下来了，片刻后，无奈笑笑，董华那个癞皮狗恐怕昨日才占了宋文的躯壳，新的身体还没用惯竟被我看出马脚。
　　不过，他二人倒是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