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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反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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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下旬的一个星期五,天空下起了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座南方的城市几乎一夜凉了下来。
雨珠砸在玻璃上,吧嗒响。
杜蔺年把脑袋搁在窗沿,望着玻璃窗上溅开朵水花,左手四指无意识磨着窗台瓷砖的接缝,指甲被磨出白屑都不自知。
她这样实在反常。
赵紫玉拿了张试卷过来,就只看到她脑后一条大马尾辫。
她敏感察觉到不对,问:“蔺年,怎么了?”
杜蔺年不回头,不说话,趴在窗沿当雕像。
赵紫玉知道问了她也不会说,扬扬手中的试卷:“我有一道题不会,能教教我吗?”
杜蔺年不动,两秒后才怏怏回身,接过试卷,拿自己的草稿纸演算。
快速算完,还了试卷,她把桌上的书堆起,往上一趴。手搭桌沿,手指抠动边缘处。
赵紫玉叹了口气,想安慰,又无从下口,只能回座位。
抠东西的声音有点响,傅云净被那噪音吵醒。
他烦躁得直揉耳朵,眯着眼好半会才聚了焦。
眼一扫,就看到无精打采的杜蔺年。
最认真,最安静,最爱自己和自己玩的杜蔺年,正趴在桌上,在抠桌子。加上她今天第一次梳了个马尾辫,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被欺负了的小哈巴狗。
傅云净被这滑稽的一幕刺激得直接笑出声来。
他一笑,李明川就用手捅他:“她这是怎么了?”
眼神指向杜蔺年。
傅云净揉揉脸,收了笑,懒洋洋道:“我怎么知道。”
李明川贼贼地瞧了他一圈,也嘿嘿笑了,猥琐得很:“傅小二,你不会是因为杜蔺年不给你吃东西了你就生她的气吧?”
“啧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傅小二。”
傅云净揉脸的手一停,正色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她生气了?”
李明川摇头不语,心说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傅云净斜了他一眼,趴回桌上,双手垫在下巴处,闭眼继续睡。
直到上课铃打响,傅云净才重新坐了起来。
前面的人还趴在桌上,手换到了桌肚子里,指甲还继续磨在铁质课桌内。
“吱吱吱”的声音又细又尖,如一根针,直往傅云净的神经中枢扎。
他不堪其扰,脚不老实地踢了把前面人的椅子。
杜蔺年回头看他,嘴唇抿起,唇角向下,眼里浸了水般黑亮,直勾勾瞪着他,控诉意味甚浓。
杜蔺年素来表情淡,被她一瞪,傅云净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他有种欺负了老实人的错觉。
明明那一脚很轻的啊,他连椅子都没踢动。
肯定自己没伤到她后,傅云净才回望过去,拿笔迅速写了几个字,折了个纸条往杜蔺年桌上丢。
杜蔺年捡起,打开。
上头写:别磨指甲!吵死了!
杜蔺年眨了下眼,又看了傅云净一眼,回头把脑袋往桌上一搁,双手搅在一起,放在大腿上。
整堂课她都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
生物老师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她向来严厉,难得这次没说什么。
在重点班,上课睡觉可是犯了她的大忌,是别人,她早骂一顿了,可偏偏是杜蔺年。这姑娘注定无法过正常人的一生,估计家里也不指望她考大学了,来读书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吧。听说她还有自闭症,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生物老师十分惋惜地想,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
杜蔺年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直到下课她还是那副样子。
傅云净看了眼手机,是下午第二节课课间了,前面的人今天似乎没有动静。
他收了手机,活动活动手脚,站起来往外走。
李明川见了忙问:“哟,傅二爷不睡了啊?这是去哪呢?”
“厕所。”
“……”
*
下了一天的雨,这会儿忽然大了起来。
天一下子黑得彻底。
邵钦撇过头看窗外,就看到依然趴着的杜蔺年。
皱眉皱眼的,这样的她,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和杜蔺年只属于普通朋友那类,更没什么应付现下这状况的经验。没法,邵钦只能掏出手机给方恒发微信。
那头马上回了消息。邵钦看到那一长串字,皱眉。
有些话他说来不合适。
他想了想,去找全班和杜蔺年最熟的女生——赵紫玉。
他大致讲了讲事情经过。
从小照顾蔺年的张奶奶,因家里儿媳妇生孩子,请了半个月的假回家了。蔺年的妈妈只得自己兼顾起家务活。忙中出乱,她今天起晚了,只来得及做了孩子们的午餐,倒忘了给杜蔺年准备小点心,头发也是杜蔺年自己梳的。
杜蔺年真的是很不麻烦人的孩子,她对细节敏感,一眼就看出了少了个保温盒。但她没有多话,乖乖跟在方恒身后来上学。
直到中午方恒才晓得今天少带了个保温盒,准备给杜蔺年买些零食留到下午的,结果杜蔺年摇头不要,方恒也就没有坚持。
赵紫玉听邵钦说完,遥望了眼杜蔺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蔺年和方家兄妹什么关系啊?”
邵钦不确定的说:“青梅竹马吧?或者亲戚?”
他和方恒熟,偶尔方恒说过杜蔺年和方悠岁小时候,但也仅此而已。
赵紫玉点了点头,看向杜蔺年。
她还是以一副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的样子趴着。
赵紫玉走到她面前,弯腰,双手撑膝小声问:“蔺年你今天怎么不吃东西了?”
杜蔺年左手抠右手,闷闷说道:“没有做。”
赵紫玉了然的点头:“你等我一下。”
然后跑回座位,从书包里掏出一把牛肉粒。
她把牛肉粒一股脑放在杜蔺年桌上,笑得眯起了眼:“你肚子饿了吧?吃点这个。”
牛肉粒裹着绿色糖纸,小小、方方正正的一个,又包成了蝴蝶结样式,很可爱。
杜蔺年拆开一粒放入口中,咸味裹着甜,还有牛肉特殊的味道。
她嚼了几口,吞下。
“好吃的。”
赵紫玉见她喜欢,高兴得把一整包都给了她,大姐大似的说:“你下次肚子饿了直接找我,我有零食。”
杜蔺年乖乖点头。
邵钦见危机解除,松了口气,正要回座位,就见门口跑进来一人。
方悠岁闻讯赶来,见杜蔺年在拆牛肉粒,松了口气,上前拉起她出了教室。
楼梯间正好没人,方悠岁焦急地上下打量她,最后扯起她的两只手来看。
杜蔺年的手白又嫩,纹路清晰。现在两只手都红肿了,手心清晰可见指甲的划痕和血迹。
一看就是她自己用手指掐的。
才一眼,方悠岁就心疼了。
她责备道:“怎么把手揪成这样了?说了不能揪手的,这都见血了!”
蔺年有严重的强迫症,什么事都自有她的一套规矩,比如坐窗边,又比如每天下午第二节课后要吃点心。蔺年的心理医生说过,她给自己的世界立规矩是要重新建立一种安全感。哪天这种规矩被打破了,她就会焦躁不安。
“不疼的,磨指甲声音不好听。”
杜蔺年低着脑袋,看着掌心的红印说。
方悠岁一听就知道大概是谁说什么了。
杜蔺年焦躁不安的表现就是磨指甲,很多人都听不来磨指甲的声音,每次有人说,她就会默默收起指甲,实在忍不住就掐手心。
她习惯了,也就不觉得疼。
想到这,方悠岁眼泪都要出来了,她仰起头,声音发哽:“下次不准这样了,咱小声磨,没事的。”
杜蔺年一如既往地点头。
方悠岁深吸了口气,顺了顺杜蔺年的头发,把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又长吐了口气,努力不去想那些沉重的事:“我们蔺年这样扎头发也很好看。”
“妈妈要做饭,很忙的。”
“蔺年真乖。”方悠岁真心夸奖,看了眼她的手又说:“我们去医务室上药。”
杜蔺年时间感很好,她摇头,马尾辫跟着脑袋晃动。
“要上课了,妈妈在书包里放了药水和创可贴的。”
方悠岁也不坚持,上课时间让蔺年在校园内闲逛是不符合她的规矩的。
又唠叨了几句,方悠岁才放人。
杜蔺年回到教室,掏出小医药包,笨拙地处理手心的伤口。
傅云净从外头回来,路过她座位时顿了顿。他紧了紧手里的巧克力棒,才坐了回去,趴在桌上大口喘气。
有水从他的发梢一滴滴往下掉,砸在地上,留下个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