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未漠时》金妮妮

4、探询

　　那日，奋力拖了孟漠之上岸，将他翻身过来之后，只打眼一瞧，乔琴便认出他胸口的剑伤是无忧阁的杀手所为。

　　为求最高效的杀死目标，无忧阁杀手喜用割颈手法，且皆随身配带一柄薄且软的长剑，称之为“带刃”。

　　带刃所致伤口外表细长，内里极深，哪怕是得到了及时护理，表面结痂甚快，内部痊愈却很慢。

　　心知孟漠之的出身非比寻常，这两日来，乔琴不只暗自关注着他的行踪，待他也极为体贴尽心，只求能够及早治愈他的剑伤。

　　因为乔琴心内十分清楚，只有孟漠之病愈离开，追访他的无忧阁杀手才不会寻至此处，那自己便可保全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了。

　　一年前，自船上失足落水后，文隐拉着不识水性的乔琴把住一块船板，眼见船板支撑不住二人的重量，只得再三叮嘱她要好好活下去，然后恋恋不舍的松了手，瞬间便被湍急的水浪卷走了。

　　所幸，因溺水而神志模糊的乔琴无意中岔入河道支线，最后昏迷在那段远山村沿线的岸边，被正巧经过的宋全救了回来。

　　醒来之后，乔琴跪地苦苦哀求，终于求得宋全与全村人沿溪流而上，找遍了河道沿线，却未见文隐的一丝踪影。

　　心知文隐必是性命堪忧，乔琴彻底灰了心志，索性认了宋全做义兄，在远山村长住了下来。

　　在村里访察了几日，乔琴见他们缺医少药，便去松木镇买了医书回来，潜心诊脉辨药，为村民治病救命，以报答相助之恩。

　　忆及此处，乔琴的眼前又浮现出笑容如春风般和煦的文隐，顿觉心痛如绞，不禁再次黯然垂泪。

　　不多时，听得脚步声起，乔琴忙止了泪，侧耳倾听之下，发现孟漠之竟自行回去了，不禁自心底浮起些许赞叹。

　　自己一向以单纯柔弱的形象示人，但凡孟漠之存有邪意，必会趁此机会加以轻薄，而此时他却自行退走，也算得是磊落耿直的男子汉了。

　　思及此处，乔琴彻底松将下来，轻步走回岸边，用毛巾裹紧身体，待湿意尽消后，才穿戴好衣衫，抱着木盆回了篱院。

　　收拾停当后，乔琴在床上躺平，心中盘算着孟漠之的来历，不多时便觉困倦，恍惚间沉沉睡去了，又是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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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将然透过窗棂射入屋内时，乔琴被喜乐的唤声所惊醒，忙起身披了长衫，奔到院里打开篱门。

　　见出来的是乔琴，喜乐的眼中浮起少许的失望，手指暗暗绞住衣角，有些怯怯的问道：“阿全哥在吗？”

　　心知肚明她的来意，乔琴伸手将喜乐拉了进来，顺势挽住她的手臂，一壁往堂屋走去，一壁笑道：“在的。”

　　二人将然走至堂屋门口，正迎头撞见边系扣子边往外走的宋全，乔琴忙向他递了一个好生招待的眼色，又转头向喜乐说道：“这会儿风大起尘，院子里铺着的药草要赶紧收起来才好。喜乐，你且在屋里坐会，我先忙去了啊。”

　　喜乐答应着，目送乔琴走至院中整理晾晒的药草，转脸望向宋全，轻声说道：“阿全哥，我入夏时腌上了一瓮萝卜，昨晚拿出来尝了尝，口感和味道都极好。我想着你爱吃爽口小菜，就盛了一碗送过来。”

　　说罢，喜乐将挎着的竹篮放在桌案上，掀开盖在上面的碎花粗布，小心翼翼的取了一碗小菜和三张烙饼出来。

　　听得宋全不言语，喜乐抬头观瞧，见他相貌俊朗英武，心中的爱慕之情愈发浓郁，登时霞飞粉面，忙低垂了头，两只手紧紧攥住衣角，借以缓解自己的局促。

　　宋全自顾盯着在院里奔走的乔琴，听得喜乐不再言语，转头见她涨红着脸，立时猜到她的心思，略加思量后，索性直言道：“喜乐，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既勤快又孝顺，我的几个好兄弟都想娶你回家。”

　　听到这里，喜乐只道宋全是想要询问自己的心意所属，忙抢言道：“阿全哥，我是只想嫁你的，绝无二心。”

　　突然听到喜乐这样直白的诉情，宋全顿时怔住了，再转念一想，此事不宜说的模棱两可，便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喜乐，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乍听此话，喜乐顿觉心冷如冰，眼泪立时夺眶而出，不甘心的低声追问道：“是不是乔琴？”

　　避开喜乐直视的目光，宋全垂首望着地面满铺的小块青砖，轻声回道：“你说的没错，我喜欢的姑娘是阿琴。自第一眼见到她，我便中意她。”

　　转头看向正在垂眸查看药草的乔琴，喜乐抬手拭去腮上的泪水，沉声说道：“所有人都知道，她只念着死去的丈夫。”

　　顺着喜乐的目光，宋全也转脸望向乔琴，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便是这样守着她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喜乐回头，见宋全的眼中满是疼惜与怜爱，不禁酸楚非常，待低头平复了涌动的心情后，才抬眼定定的望着他，毅然说道：“若是阿全哥等乔琴一辈子，那我便也等阿全哥一辈子。”

　　低头对上喜乐坚定的眼神，宋全虽是极为感动，却知感情是勉强不来的，只得满怀着歉意，轻声劝解道：“喜乐，我不值得你偏爱。你看，阿力样样比我好，又是真心喜欢你，若你嫁了他，一定会幸福终生。”

　　见宋全将自己推给别人，喜乐的眼底浮起一丝怒气，不自觉的抬高了声音，冷声说道：“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管我幸福不幸福。”

　　说罢，不待宋全答言，喜乐赌气的提起竹篮，三步并作了两步，径自奔出篱院，往东跑远了。
　　宋全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拿起桌案上的弩箭背在肩上，向乔琴说道：“阿琴，我去打猎了，你照顾好孟大哥。”

　　装作方才并未听到二人的争论，乔琴忙停了手上的动作，站起身笑道：“我知道了，你早些回来。”

　　目送宋全走远后，乔琴慢慢收了笑意，突听得孟漠之在身后说道：“我这么瞧着，宋全与喜乐是挺般配的。”

　　闻言，乔琴回转身体，向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也不言语，缓步走回木架旁，专心致志的检查药草。

　　见乔琴不接话，孟漠之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抱胸倚着房门，直勾勾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却见她从容悠然，毫不局促。

　　至此时，凭着在军营中历练出来的如炬慧眼和识人经验，孟漠之可以胸有成竹的断定，这乔琴必定是来历匪浅。

　　虽然乔琴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目中的眼神却是十分冷然，连语气中都满含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客气。

　　依照常理，寻常的女子若被男子盯住，便是见过世面的富贵闺阁，也会多少有些手足无措，而乔琴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是处之泰然。

　　思及此处，孟漠之计上心来，清了清喉咙，朗声问道：“乔姑娘，你就这样收留我住在家里，也不问我的来历，难道不怕我是坏人吗？”

　　被那样灼灼的目光盯了许久，乔琴心知孟漠之必是在蓄谋打算着什么，此时听得他发问，便顺势问道：“孟大哥是作何生理的？”

　　见她避重就轻，反而正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孟漠之笑道：“不过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贩卖些杂货为生，谁知遇到歹人想谋财害命，只得跳船求生了。”

　　静候片时，见乔琴不再多言，孟漠之那双乌亮的眼珠微转，漫不经心的问道：“乔姑娘是为何来此的？”

　　闻得此话，乔琴下意识的攥紧了双手，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但如今被问起，依然是心痛难耐。

　　略定了定神，乔琴努力维持着云淡风轻的语气，回道：“与孟大哥一样，我与夫君被歹人所伤，不幸落水后，夫君溺水而亡。”

　　看着乔琴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和紧紧抿住的嘴唇，孟漠之暗自懊悔方才的莽撞询问，一时不知如何转圜，便走至她身侧，沉声说道：“多有得罪，还望乔姑娘见谅。”

　　努力控制住因情绪波动而引起的颤抖，乔琴依然低头摩挲着药草，兀自转了话头，轻声说道：“叫我阿琴吧。”

　　孟漠之忙点点头，说道：“好。”说罢，一壁学着乔琴的手法整理药草，一壁抬起眼角偷觑她的侧脸。

　　眼见乔琴的眼底渗透出朦胧的湿意，目光中盈满了无尽的落寞与孤苦，孟漠之竟有了片刻的失神，不禁暗自考量，到底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情意，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印在她的眼中，历经一年都无丝毫的磨灭。

　　已然从愧疚的语气中感受到孟漠之的歉意，乔琴借着低头理药，平复了波动的心境，面上也渐渐松快了下来。

　　二人便这样不言不语的整理着药草，铺平新鲜的，收起晒透的，翻弄半干的，倒也默契十足。
　　末了，不待乔琴言语，孟漠之径自提了竹篮送至东屋内，并借机四顾打量一番，见屋内的摆设极为简单。

　　最里面是一张小床，床边是一座简单的木架，上面摆着十余本医书，窗下有一张桌案，陈设着纸笔。

　　见此情景，孟漠之的心蓦地软了下来，无论乔琴是因着何种缘由留居此处，只看她如今简朴的生活，便让他不忍心再深入探究。

　　暗道可惜后，孟漠之将然转身出屋，便见宋全推开篱门走入院子，朗声唤道：“阿琴，我回来了！”

　　见此，乔琴不禁微怔，转念想到宋全以往都是天将擦黑才返家，忙问道：“怎的今天回来这样早？”

　　宋全迈开孔武有力的双腿，快步往堂屋走去，回道：“我在山里遇到阿力，说家里西屋的房梁塌了，求了我去帮他抬梁修屋。”

　　听此，乔琴暗自松了一口气，轻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快去吧，莫让阿力哥等的心焦了。”

　　宋全将弩箭解下挂在堂屋的墙壁上，掀帘进了东侧的内室，脱掉身上的皮质护甲，径自去了后院的小厨房，炒了两个家常青菜，唤了乔琴与孟漠之一同用饭。

　　不多时，三人吃完后，乔琴收拾着碗筷去后院的井边洗净，擦着手走进来时，却见堂屋中间立着一名青衣捕头，正与宋全和孟漠之寒暄客套着。

　　听得脚步声起，捕头回身看到乔琴，忙拱了拱手，朗声说道：“乔姑娘，请跟我往县衙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