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桃》茕林五绝

2、是非由己

　　末了他似嫌还不够解气，又对着花池里的人影狠狠啐了一口，呸！你道你自己是何许人也？你和你那甚么狗儿子一个德行！装什么烂好人自清高？不就是想看我笑话？我呸！大雨糊了视线，青色衣衫被淹没在一池清莲之中。

　　“狗母子，狗母子！”

　　唐棋当真像个疯子般狂笑了一路。踏入莲居时恰好雷电忽鸣，把阴沉沉的天硬生生给劈开了个口子去，唐棋面上的疯狂还未曾褪去，面相阴柔，又浑身雨水，给这闪电一照，倒是映出了几分水鬼归来的模样。

　　乔氏能稳坐唐府夫人的位置手上定然少不了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再加上生完唐棋后月子里气血两虚，唐棋这前来索命的架势给乔氏吓得直接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夫人！”

　　“诶呦少爷您怎么成了这般个模样。”

　　这厢莲居里下人主子混混杂杂乱作一团，那厢唐蓿等了大半晌也未见自己的娘亲回来，方打定主意要去寻，这前脚还未踏出门槛只见宋氏贴身侍女桃儿跌跌撞撞的跑进屋，也顾不上主仆尊卑了，直拽着唐蓿的衣袖。

　　气息不稳，一句话给打断成了好几节儿，断断续续的。

　　唐蓿隐隐只听着几句什么“傻子发疯了……傻子疯了！”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忙反拽住桃儿的肩，力气大的好似要把这可人儿的肩生生捏碎了去。

　　“你道什么？那傻子怎么了？”

　　桃儿吃痛的皱皱眉，道：

　　“傻子疯了！傻子把三夫人推进池子里啦！”

　　翌日府中下人闲来无事聚在一道谈论近几日府中大大小小的杂谈。

　　“你们听说了吗，昨日那三太太不晓得发了什么疯，自己跳池子里去哩。”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是那个傻子推的？”

　　大夫人房中丫鬟翠儿正讲在兴头上哪里想到会被一个小丫头打断，赏了她一个大白眼道：

　　“戚，哪里晓得是不是这对母子装出来的，你看看七少爷那傻样子，不被别人推已叹一声万幸，你说是也不是。”

　　大夫人门口守门的大壮也插话道：

　　“可不是？听说那五少爷像是疯了一般提起长剑就是一阵乱砍，不提别的，竟是生生削去了三少爷两根手指！”

　　“老爷气的当场就赏了五少爷一顿鞭子。”

　　……

　　唐府，乃名门旺族、书香之家，一般德高望重，年岁已高，养尊处优者，所居寝之所，皆为坐北之上，其会客礼待之处，皆在堂屋。

　　唐柏坐于高位之上，摆摆手示意两旁的家奴把那五少爷唐蓿架上来，开口道：

　　“可冷静够了？”

　　“就是这傻子把娘推进的花池！我何错之有？！”

　　唐蓿几乎是低吼出声，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昨日一通鞭打仍在作痛，目光死死盯着站在一旁的唐棋，好似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真是孽障！”

　　坐于高位之上那人猛地拍桌，气力之大拍的桌子是嗡嗡作响，语气颇具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就是这个傻子的错！我跪天跪地跪父母却不甘心跪这个傻子！”

　　唐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肩上那家奴的手仿佛有千金重一般压的他喘不过来气。

　　“好，棋儿你先去那边坐着。此事先搁一边，五儿，我问你，那你三哥的手指可是你做的？”

　　他唐柏共有四个儿子，只可惜四子唐苼太过机灵，甚至可以道是油滑，对学习只敬谢不敏从不上心，五子唐蓿和四子甚是交好，一般腔调。唐棋此子不提也罢。唯独唐茗此子是最得他心，四岁便能背诵四书五经，教书先生都道此娃可担天才之盛名，眼看着唐茗就快到及冠之年，唐柏原本还心心念念的指望他这最争气的儿能一举拿下一个状元的名头，让他这一把年纪也跟着再风光风光。

　　难怪世人爱说事与愿违，现在真真是什么都没了，莫提考取功名，就只再提笔一事……都难啊！

　　这造的是什么孽！

　　“是。”

　　提到自家三哥，唐蓿气势不自觉落下来。自觉是愧对于他的。

　　“说你故意伤自己手足，你可认？”

　　“我……”

　　无意中抬眸一譬便撞见了唐棋幸灾乐祸的笑意，毕竟正值少年，心性未熟，只一眼压制着的怒火又蹭蹭蹭的往上窜，直直烧到嗓子眼儿。唐蓿又想站起来奈何身旁俩家奴把他按的死紧：

　　“我不认！分明是这傻子硬往三哥身后钻！”

　　唐蓿像是突然打了鸡血，却又何尝不是字字诛心。

　　“这个傻子！灾星！他就是扫把星！！”

　　“自打他出生的这几个年头，府上何时消停过？！不是大事就是小事，却从来没有一件能称之为好事！”

　　众人皆没有言语，没人阻拦，变相的不如说是放纵跟为贴切，五少爷唐蓿跪于大堂之上，说的句句又有哪一句错了呢？又有哪一句没有道进了众人的心坎儿呢？

　　这七少的出生本就是个大乌龙，其后唐府大宅里不是死一个丫鬟就是失踪一个家奴，外头谁人不说道说道一句唐府中了小人的邪术罢。

　　当真是憋屈的慌！听闻江湖道士最能解此物煞气，老爷不可谓不上心，一掷千金下去，这千金在那些个人眼中倒像个烫手山芋谁接谁折寿似的，纷纷表示自己不接这个活，跑的比谁都快。这副情景让人不得不想起唐棋少爷未出世时那个诊脉的大夫。

　　莫非这七少真是克人命的天降扫把星不成？！

　　“闭嘴！你闭嘴！”

　　唐棋怒目而视，伸出根指头颤巍巍的去指唐蓿：

　　“一派胡言！！”

　　唐蓿要给唐棋气笑了，他趁着身侧两个家奴松懈之时一个箭步上去对着唐棋的脸就是一拳，还不忘接过话头：

　　“我胡言？你可有我胡言的证据？我所言可有哪句非实？”

　　“够了！真是胡闹！”

　　唐柏气的吹胡子瞪眼，忙指着唐蓿鼻尖儿给他定了罪：

　　“你，你给我滚回老宅子去，什么时候冷静完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随即又侧首给身旁一人陪了个笑脸：

　　“让公子见笑了。”

　　顾衡不置可否道：

　　“我只是来看看阿茗的手，无妨无妨。”

　　唐蓿闻言抬眸去看那顾公子。

　　顾衡其人，身形修长，眉如墨画，目若秋波，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生的风流韵致。当真是一副才子之相。

　　唐棋亦是把目光转向顾衡。

　　今日他着的是一身水墨色玄衣，踏着一对磕瓜头朝样皂靴，腰系一条双搭尾衣带。手中执一把折叠纸扇子，上头是一副风情山水图画。

　　世人皆爱把这顾府衡公子与唐府茗公子放在一起说道，同是一代青年才俊。若是再细分下去二人所擅长却不尽相同，衡公子善写文弄墨，文采斐然，笔锋过境之处宛若游龙，字字分明。而茗公子更善于作画辩答，所作之图据说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水平，口才更是好的没有话说，能把俗语都说出花来。

　　唐棋揉了揉略显红肿的脸颊在心里暗道:“嘁，不过一副空皮囊。”面上还是一副讨好的笑，殊不知顾衡见他这笑便心生厌恶，干脆大步离开，美其名曰:去看望唐茗。

　　“你这番事做的，夹在其中可谓里外不是人，还害的自己再也无法考取功名。”

　　顾衡瞅了一眼唐茗已经被包扎的很好的手指，开口评价道:

　　“蠢。”

　　唐茗也不恼，笑了声:

　　“是是是，这次可真是蠢到家了。不过，这次的确是五弟过火了，七弟再如何如何他也是嫡子，要真砍着了，唐府的面子可往哪搁？”

　　自己断了两根手指先不说，小五和小七都不似那般心机深沉之人，定是有什么误会在其中。

　　顾衡抿了口杯子里的茶水权当润了润喉咙，也道:

　　“抛开旁的，单说这七公子，我看下来没那么简单。”

　　他看人一向看的准，唐茗愣了片刻:

　　“小七就是平日里被那些个纨绔子弟给欺负狠了，脾气怪一些也不足为奇。”

　　顾衡哦了一声不予置评，放下手中的杯子，想了想，复又道:

　　“记得给你那好五弟多带些药，老宅那里定是会被人欺上一头。”

　　唐茗奇了:

　　“了不得，你竟也有这般关心人的时候。”

　　顾衡忽的想起昨日随唐茗路过花池，有幸得见唐家五少爷奋不顾身跳池救母的一幕。
　　后来再上岸却是连衣服都顾不着换，直奔莲居而去，未及更衣，昨日又吃了好一通鞭打，大堂上见人脸红的不正常，不烧才是真奇怪了。

　　于是他淡然回了唐茗一句:

　　“五少是个孝子。”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唐茗又是个聪明人，拍拍顾衡肩道:

　　“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好小五的。”

　　又是一年，唐蓿在老宅待了整整一年，再回来时却好似没变多少，看起来只是瘦了那么一圈，遇人是有礼貌多了，不似从前那般调皮咧嘴的泼猴样儿，眉眼一弯端的是一派公子如玉的模样。

　　宋氏近一年来也未能治好身上严重的风寒，莫提寒风凛冽的日子了，单是清风拂过都要旧病复发。因此宋氏屋子总是门窗紧闭，像是一间无人的破屋，看的唐蓿满心满眼的不是滋味。

　　相比这对娘俩，大夫人乔氏和七公子唐棋的日子不可谓不鲜活。
　　唐棋总有事没事的去缠着唐茗和顾衡顾公子，美其名曰:讨教课业。

　　唐茗性子是软，看不得自家弟弟不开心，再合着唐棋只是向他们讨教一些问题，也就默许了唐棋闲来无事就缠着他们的这种行为，可把顾衡烦了个彻底。

　　一日唐茗要与顾衡出远门采风，也不知唐棋哪里来的消息，特意早早堵在了门口笑道:

　　“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三哥带上我一起成吗？”

　　“不成。”顾衡接过话头，嘴角微勾，已经不耐到了极点，也不顾口下留德了，“采风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可着实好奇你这三无公子为何要跟着一起。”

　　顾衡其人，怒时而若笑，不过知此事的人少之又少。

　　唐棋自是不知，见顾衡笑了也只道他是随口玩笑，也不答话，走上前去熟稔的挽着唐茗小臂就要往外头走。

　　“这……”

　　唐茗有些无奈的看向顾衡。

　　“既然要去，不如一道吧。”

　　顾衡笑眯眯的建议，顺带着无视了唐棋骤然阴沉下来的脸。

　　“既然七少爷是想当做一次课业的话不如叫上四公子五公子他们一道同行，路上彼此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