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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唯见江心秋月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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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场春雨刚过,空中还飘着毛毛细雨。路上湿湿地被盖上了一层水迹,就连空气也潮湿地像是能挤出水来。
还不过清晨,天仍是深蓝色的一大片矮矮地罩在上面,南京路的街道两旁却早已有了动静,初醒的人们也是稀稀疏疏地铺在路上。路边有了些卖早点的小贩,炊烟袅袅散在空气中,混合着淡淡的食物香味。
街道的尽头驶来一量黄包车,巨大木轮的滚滚声伴随着车夫浅浅的喘息声从路的尽头传来。石板路并不平坦,偶尔驶过一些稍微不平的石块拼接处还会颠簸得更加厉害,实在是称不上舒服。两旁的风景全都似电影里的快镜头一样呼啸而过,清风伴随着早晨的气息扑面而来。
道路并不宽敞,所以偶尔行过行人的时候,车夫总会抬高声音吆喝一句,路人也就侧过脑袋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一边避到靠路边的地方让出了一小条路。这时他们也就会看到车上车上的那两个乘客。
坐椅上坐着两个约是十八九岁的女子。一个梳着两个简单的发髻,厚厚的一排齐流海遮着她的额头,结实的麻花辫垂在身后,一身白底蓝花的布衣旗装。她稍稍颔着首,不时地用她那双水灵的大眼睛望着身旁的人儿。
那人跟她一般大,微卷的长发蓬松地披在肩头,一只白色的发箍别在长发间。同样是白色的针织披肩下是一件红色的长袖羊绒衬衫,领口处系着朵大大的蝴蝶结。下身是黑色的短马裤和一双米色的小短靴。整个人精神焕发,美丽中透着分英气。
好美的孩子。
经过的路人都会不自觉地把目光留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这个女子,眉目间有着出水芙蓉般清丽脱俗,脸上虽也略施脂粉,却不像那些大家小姐一样身上一股浓浓的化妆品味儿。也许是年纪轻的缘故,举手投足间少了几分腼腆和娇作,多了一些不羁和大气。双眼清澈得像是一汪湖水,却总是轻描淡写地扫过。
“小姐,你看前面有家卖早点的摊子。我们昨晚在火车上用了晚饭后就没再进食物了,要不我去帮你买些点心垫垫?”宝嫣一手挽着一旁的陆如斯,一手指向左前方的一个围着许多人的食品摊。
“不了,没听刚才车夫说的,从车站到江家的路程还不算近呢。我们毕竟是客人,又说今早就会到,怎么好让人家担心呢。”陆如斯摇了摇头,轻拍了拍宝嫣的手背。
“那好吧。”宝嫣歪了歪嘴角,自讨没趣地做了个鬼脸。
天完全亮开的时候,黄包车才停靠在了一个大院子前面。院前的大门是涂了一层金色漆的铁门,差不多有两个多陆如斯那么高。
含秀才刚付了车钱,还未从车后取下行李门卫就了跑出来,询问了几句,又急忙跑回去打电话给值班室。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从里面走出了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踏着一双锃亮的长筒皮靴走了出来。走到陆如斯面前,脸色立即缓了许多,“陆小姐长途跋涉也乏了吧,这就跟我进屋里去,夫人就在里面等着呢。”
“谢谢。不知先生怎么称呼?”陆如斯向他点头示意。
“在下孟书平,是江府的执事。陆小姐跟我进来吧,夫人在里面等着呢。”
“那就劳驾了。”说着陆如斯转过头去,准备吩咐把行李提下来,却见江府的下人早就将箱子取了下来准备运进去。
刚走进大堂,就看到江夫人正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一身黑色的灯心绒旗袍,下摆绣着精致的淡蓝色牡丹。见如斯来了,便一边下着楼梯一边抬高了声音说着,“如斯来了吧,伯母可是一直盼着你呢。”
“如斯见过江伯母。”陆如斯垂下眼睛,微笑着欠了欠身。一举一动,既恭敬又不失身份,拿捏得甚是稳当。
“快别这么客气啊如斯。我们和陆家也算是世交了,你父亲又是老爷的老朋友,不必这么拘谨,既然来了我们这儿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啊。” 江夫人说着便已走到陆如斯跟前,轻着拍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着。如斯个头本来就偏高,跟她比起来又是高出了将近一个头。
“说了要派车去接的,你电话里却一再推托,又不肯告诉我们火车号次。这不叫你江伯伯和你江伯母为难嘛。”江夫人亲切地拉着如斯的手领她进去。
“江伯伯公事繁忙,伯母也有许多事要操心。我这躺来打扰已经是迫不得已了,再劳你们□□的心,如斯就罪过大了。”陆如斯一脸的歉意和为难。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这么一大早的赶来早饭还没用的吧,我也是刚起来,就一起吧。”
“恩。”陆如斯也不再推托,一是再客气就显得太拘谨小气了,二是自己确实是胃里空空的,所以一口答应着跟了江夫人往餐厅去了。
江家的餐厅有好几个,三餐都在不同的地方用,室内室外也是分开的。这些也是陆如斯听下人询问江夫人在哪用早餐后才知道的。因为是清早,户外的空气都是崭新的,江夫人便让早餐开在后院的小阳台那儿了。
“到底是留过洋的人啊,这么多年不见倒真是出落得大方了,不过在伯母眼里啊都还是个孩子。我还是十多年前去见过你吧,那时也只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倒也的确是机灵可爱。你母亲本来就是个美人,哎,说起你母亲还真是……”话说一半又立刻止住了,便要拿出手帕。
“没事的夫人,母亲她这几年都挺好。”陆如斯也是鼻子一酸。
“哎,你瞧我净提些伤心事,说点别的吧。”江夫人摆摆手,笑道,“这次来上海也不容易,路上都还……”
“妈,早饭好了没。一大早去马场跑了几圈,现在肚子是饿得不行了。”大门那边一阵爽朗的声音,伴随着响亮的脚步声传来。
江夫人停下脚步回过身去,陆如斯也是脚步一顿侧身望了过去。
就见一个高挑的身影正从大门走进来。那人一头乌黑短发,浓密的眉像是水墨画里重重的两笔,高挺的鼻翼两侧是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一身黑色的骑马装,指间玩转着马鞭,就那样箭步翩翩地走来。
“老三呀,快来见你如斯妹妹。”见江月白来了,江夫人一把扯过他的胳膊,“今后她就住我们家了,你也是个大闲人,好好照顾着啊,要是有什么不周的地方,我可要拿你是问的。”说着又转向身后的陆如斯,语气立刻缓了下来,“如斯啊,这是我们家老三江月白。他也就长你两三岁,其他事不会,吃喝玩乐在这大上海还没人比得过他。你这几天也是没事做,可以跟他到处逛逛啊。”
“妈!哪有你这么介绍人的。我好歹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了,跟自家人这么说说还好,要是您一不留神给外人听到,还不知道说我江月白什么闲话呢。是吧,陆如斯?”江月白一口气顶回江夫人的玩笑,然后向陆如斯伸出手。举手投足之间透着股从内而外的贵气,再加上那抹不羁的微笑,更显得英气逼人。
“三公子好,我叫陆如斯,今后还请多多照顾。”陆如斯也不再客气,大方地将手放在那只大过她许多的手中。那人的手一紧,温暖顿时从手上传遍全身,陆如斯竟然有了中莫名的安全感。
两人的眼神这才真正交汇在了一起。虽然江月白是一脸的笑容可掬,甚至可以说有些玩世不恭。但仔细看进去,如斯似乎看到了他眼神里的几分冷静和琢磨不透。这让她不禁对眼前的这个人有了兴致,想他绝对不像是江夫人口中‘只会吃喝玩乐’那么简单。
“没什么照顾不照顾的,既然母亲把你交给我了,那你就跟着我吧。”江月白嘴角一勾,又是一个帅气的微笑绽放开来。
那是陆如斯第一次见到江月白,她没想到那样一个平凡的清晨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数十载,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因她纠缠在了这个有着帅气笑容和深邃眼睛的男人身上。是他教会了那个初到江家的清涩女孩,怎样爱一个人,怎样恨一个人,又怎样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忘记怎样爱那个人,怎样恨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