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离》陆不罹

1、第一章

　　叶晋第一次听到第五霖这个名字，还是在多年相交的好友身上，这个一听就充满了古早时期小学生看的言情小说味道的名字最初出现好友口中的时候，带着全然恶劣的气愤和不满。

　　因为那是带着投资进组占据了好友电影里角女主角的人的名字。

　　叶晋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多数都是带着好友的各种抱怨，以及对这个人的各种恶劣的猜想，无非就是靠潜规则上位，没有实力却贪心想要充大梁，会把他的电影搞得一团糟的。

　　然而真正开机一个月后，再次在好友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已经从全然的贬低不满变成了全然的褒奖和欣喜。

　　她的演技很好，她的态度很好，她的容貌也很好。

　　甚至有时候他能从好友嘴里听到那么一两句惋惜——

　　“可惜第五霖身后有人了，不然我都想去追她了。”

　　“搞不清楚现在的小女孩在想些什么，明明有这样的实力，迟早会混出名头的，非要靠潜规则上位，以后被爆出来，这前途可就难料了。”

　　听得太多了，虽然不至于上了心，但是等到他拍新电影的时候，不经意地想起了这么个人选，演技不过，容貌不错，ok，符合女主人设，就她吧。

　　其实就这两点要求的话，娱乐圈的女明星一抓一大把，为什么要找这个人了？谁知道呢，当时就那么果断了敲定了人选，也没想过其他人，仿佛符合这个要求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选择了。

　　约莫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吧。

　　第五霖确实和好友说的一样，演技好性格好，基本拍她的戏份都是一次过。

　　叶晋拍的是一部武侠片，第五霖饰演的是绝对的女主，魔教妖女。

　　叶晋他自己就是编剧，写这个剧本的时候想过很多设定，妖艳和红衣，是他写这个角色时最初的想法，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后来几经修改，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白衣翩翩貌若谪仙，拈花一笑的同时却是杀人不眨眼。

　　她看上去最是圣洁，却是最残酷最冷漠的。

　　她游历江湖，看遍世界百态，世人于她皆为蝼蚁，她是游乐者，是执棋者，也是旁观者，以天下为棋局，以众生为乐子。

　　但即使是这样的人，她也不是没有心的。

　　那个陪她长大，为她去采药而摔断了腿的小丫鬟，她一直仰慕着她，向往着她。

　　她想以后把人杀够了，她找到了可以继承护法之位的徒弟，她可以带着小丫鬟找个隐秘安静的地方归隐。

　　她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可那么一天了，她沾着杀人时不小心溅上去的血去找小丫鬟，想着她一看到自己就会担心得不得了，然后又会催促她把衣服换了，急巴巴地去给她洗衣服，可她进去时，就只看到她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她颤着手摸上去，那人身体冰凉的。

　　她想，没事的，她常年就发凉，每晚要是她不在她身边用内力给她供暖，她怕是一晚上冷得都睡不着。

　　直到她伸手抚上了她的鼻息，才终于死心，颤抖的手也放了下来。

　　良久，那袭白衣上的血迹有一小片渲染开来，颜色浅浅。

　　世人皆道，魔教妖女穆无心是天生的无心之人，杀人如麻。

　　穆无心心想，这江湖人倒也算是说对了，从此以后，穆无心就当真无心了，不，别说心了，她觉得命都快没了。

　　这之后就是穆无心血洗各大门派，最后在血海中力竭而亡。

　　但她死后良久，才慢慢地有人上前，等到确认她死了，才真正敢对她下手。

　　前面一直拍得好好的，但是小丫鬟死的那一幕，第五霖却怎么也过不了。

　　叶晋想了想，决定去和她讲讲戏。

　　“方便说几句吗？”

　　第五霖愕然地抬头，“当然可以，抱歉，我一直找不到状态。”

　　叶晋摆了摆手，并不在意，“你是不是没什么爱过或者说喜欢过什么人？”

　　第五霖眨了眨眼，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叶晋了然，“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确实很难体会到是怎么一种心情，我这么和你说吧，你把这件事简单来看，我不需要你完全表现出来，你把悲痛绝望表现出来就好了，想一下有个人陪你了十几年，她浸透在你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就像空气和水，突然间这个人没了，就像窒息一样。”

　　叶晋说完，见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就知道她听进去了，起身就想回去准备拍下一个镜头，就猛地被抓住了手腕。

　　叶晋不解地回头看着第五霖，却见她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叶导其实也没爱过或者说喜欢过什么人吧。”她把叶晋刚才问的话回给他，而且还是以笃定的语气。

　　“我猜叶导肯定是希望遇到一个像是穆无心或者像小丫鬟的人，又或者说她们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吧，都是叶导你渴望遇到的那种人，能让你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为之存亡的人。”

　　她的眉眼很亮，眼瞳里闪闪发光，像极了飞蛾们不顾一切也要往上扑去的灯火。

　　叶晋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放大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着录影棚，目光悠远。

　　“...大概吧，谁知道呢。”

　　拍完小丫鬟身死这一幕，剩下的就是穆无心血洗各大门派，然后力竭而亡。

　　林林总总，再拍了一个星期，电影杀青了。

　　叶晋提出请全剧组的工作人员吃个饭，算是杀青宴，大家开心一下，结果第五霖却是第一个拒绝的。

　　“抱歉，叶导，我老板来接我了，今晚还有事，就不和大家一起的，玩得开心。”

　　她伸手把垂落耳边的细碎长发勾起，笑容腼腆又干净，带着点不安的歉意。

　　叶晋只是和她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

　　去酒店吃饭的时候，却在走廊外面又看见了她。

　　她换了一身红色的露背礼服，头发全部盘了起来，露出大半片裸背，重点是她手上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

　　叶晋不太爱和圈子里的人打交道，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圈子里的人。

　　——贺钦。

　　京城贺家的大少爷。

　　鬼使神差的，叶晋想起来当初好友和他提起第五霖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可惜第五霖身后有人了，不然我都想去追她了。”

　　“搞不清楚现在的小女孩在想些什么，明明有这样的实力，迟早会混出名头的，非要靠潜规则上位，以后被爆出来，这前途可就难料了。”

　　可惜有人……了啊。

　　贺钦伸出手，眉眼冰冷，态度却也算得上和善，“叶导，久仰大名。”

　　叶晋伸手回握了一下，“彼此。”

　　“这段时间十分感谢你对阿霖的照顾，希望以后还能一起合作。”

　　叶晋视线转到第五霖身上，语气很淡，“哪里的话，第五小姐演技很好，我并没有怎么费心。”

　　贺钦本身就是个性格冷得可以的人，并不介意叶晋的冷淡。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亏了叶导的指导，年底我和阿霖的婚礼，叶导可一定要来参加。”

　　叶晋放在腿边的手颤抖了一下，然面上还是一片平静无波，“哦，是吗，那就先提前恭喜料了。”

　　饭局上，有演员过来和叶晋敬酒，往常遇到这种情况他都是默默摆手拒绝的。

　　可今天看着那杯递过来的酒，摇晃的酒液里仿佛倒映着女孩带笑的脸，尖尖的虎牙有些可爱，他下意识地就接了过来抿了一口。

　　真苦。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喝酒。

　　从前因为身体不好没怎么喝过酒，叶晋心想自己这酒量也未必太差了，才一口就醉了吗。

　　结账出来之后他居然看到了第五霖，可不是醉得厉害了吗。

　　他醉得厉害，走路都是晃着的，但那个人落在眼里却是再清晰不过。

　　她大概是换了一身衣服，现在穿着的是一身浅绿色的雪纺裙子，站在明亮的走廊里像是一团绿色的火焰，烧得他都不得不眯起眼来。

　　“呐，叶导。”她站在明亮的灯光下，笑容很灿烂，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很可爱，“我喜欢你。”

　　叶晋几乎整个人靠在墙上，他之前没有喝过酒，也没有体会过这种难受的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但即使这种时候了，他心想，喝醉酒也不是不好的，喝醉了原来还会做这些梦啊。

　　这是喜欢吗？

　　这是喜欢吧。

　　在这样荒诞无稽的梦里，长着小虎牙的女孩缓缓靠近他，低下头，柔软的唇瓣印在他唇上，一触即离，可他大概是醉得厉害了，总觉得碰触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小虎牙。

　　“...叶导，再见啦，不过我会回来的，要等我啊。”

　　她的声音像一触即散的云雾，几乎瞬间就飘散在空气里。

　　可等叶晋第二天醒过来之后，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了当红知名女星第五霖的死讯。

　　今天早上七点被经纪人发现在浴室割腕自杀，消息传出，星辉经济公司的大门几乎被粉丝堵得进出不能，微博贴吧各大平台都在讨论在哀悼。

　　叶晋却只是看着新闻上那个脸色苍白的人，觉得满脸陌生。

　　那真的是那个人吗？那个昨晚才说年底会结婚的人，那个在梦里说喜欢他的人，那个有着两颗小虎牙的人……

　　新闻里那个人却连笑都不笑了。

　　哪里……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