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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韭菜合子羊杂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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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三年正月十九日早晨,石门镇镇北长安街东口儿,横停着好些骡子车,专是用来租雇走远路的。
冬季天短夜长,路上除了摆摊做生意的,没几个行人。
骡夫们早起饿着肚子,现下又赶上雪天。
三五个人聚在卖早点的摊子上,一边喝汤,一边嘟囔着这几天的大雪,为生意发愁。
已经下了两天了,没有一点儿要停的意思。
像是要把去年没下够的,全在这几天补上。
雪越下越大,天快破晓的时候,更是大片大片的往下砸。
摊子上面搭着一个茅草棚子,骡夫们坐在棚子底下,可以听到“咵咵”的声音,让人担心这草棚子会不会突然被压塌了。
卖早点的有一口大铁锅,用黄泥垒的土灶支着。灶口伸出半截儿焦黑的木头桩冒着火星儿,里头柴火正旺。
锅里煮的是羊杂儿,汤色浓白,咕噜咕噜的熬滚。
出工的人起身早,都爱喝羊汤暖身子,尤其是在寒冬腊月的冷天里。
锅里的羊汤卖的好,已经下了一半,穿着旧蓝布褂子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又把汤续满。
煮羊杂的汤是用新鲜的羊骨吊出来,膻味儿恰到好处。
早点铺两边是包子铺和烧饼店。
有的人吃不惯羊杂汤的膻味,就到包子铺去,就着咸菜喝粥吃包子。
十几层高的笼屉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儿,空气中充斥着鲜肉包子的香味。
老板娘是一个大脚的胖女人,正在小炉子上煎韭菜合子,绿莹莹的韭菜馅隔着薄薄的面皮就能看到。
铁板锅里刷的是立冬时榨的花生油,加热之后特别香,油煎面皮呈金黄色,巴掌大小的一个韭菜合子只要三文钱。
烧饼店有一个半人高的缸炉,专是做“缸炉烧饼”用的。直隶这边的特色,每个卖羊杂儿的摊子边上都必须配上一家打烧饼的才行,又或者是一家摊子上,既卖羊杂儿又打烧饼。如若喝羊杂汤时,手里拿着包子馒头,吃起来嘴里会又水又淡;吃豆腐脑儿、馄钝的时候手里捧着烧饼,感觉也不尽人意。
北方的烧饼是方的,没有馅儿,和面揉好分段,擀平三折,呈略长的方形,平整的一面撒满生白芝麻,没芝麻的一面贴在炉子内壁上,一一码好后,用长棍子捅开炉底的炭火,荧荧晃晃的热气开始往上冲,再扣上一个有铜环的铁盖子,约等一个钟头,就可以掀开了,。
这时候,拿铁钳子小心翼翼的夹出贴在炉壁上的烧饼,放到能保温的木箱子里,在上面罩一层夹棉的布帘子。
有人来买时,掀开一角棉帘子,拿油纸托着递出去。
刚出炉的烧饼酥而不散,油香不腻,千层软韧,焦黄不黑。
有芝麻的一面鼓起,稍有不慎,就会碰碎,小孩子最喜欢吃这一面,往往大人买回家要吃的时候才发现,芝麻皮早被嘴馋的娃娃抠光了,淡黄的面皮裸露在外,好像遭受了千刀万剐的酷刑的人一般。
即使是没了那层光鲜的芝麻皮,也没什么打紧的。打烧饼的人和面的时候会放盐和油,百擀千揉,在炭火烘烤的时候能让面饼分层出味,咸香四溢。
可以效仿羊肉泡馍的方法,把烧饼掰成小块,泡在羊汤里面,浸润了汤汁的烧饼很劲道,一口吃下去,满嘴留香,真是又满足又尽兴。
天刚刚破晓,地上的积雪已经快有一尺高了,日头虽然还是弱弱的,好在雪势小了不少。这种天气,只要西北风刮的不狠,就不会很冷。到了消雪化冰的时候就难受啦,日头的那点热乎劲儿,都奉献给了积雪,丝毫不想留给地上的人们一点儿温暖。
街上,三三两两的人走过,都是行色匆匆。
没人愿意在外面跑路,只要踏进雪地里,就准被埋住脚,鞋袜全得湿掉,冻掉脚底板。
偏偏这时,有人来雇车了。
来的是三个人,看着像一家子。
那个先生的约莫四十岁左右,身形颀长,背头短发,穿着蓝布长褂,戴个金边眼镜,手上提着的是棕色的箱子。旁边立着他的太太,较年轻些,裹着一件牙色斗篷,梳洋发式。
太太牵着一个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乖乖巧巧,手里同样是棕色手提箱。
他们报上要去的地方,可是没人愿意拉他们去。
“长春(茶啊冲)?那可不好去,听说闹鼠疫,出了关,万一染上疫病咋个办嘛!。”
一位上了年纪的骡夫喝下口羊汤,卸下他的瓜皮帽,才慢悠悠的说道。
去年冬月,从满洲里开始,到整个奉天,爆发了大规模鼠疫,几万人染疫身亡。
为防止疫病经铁路传入关内,清政府采取隔离交通的措施。
1911年1月14日,邮传部会同外务部、民政部奏准只开头等火车,停售二、三等车票,至21日“将京津火车一律停止,免致蔓延”。
同时在山海关火车站设立临时医院,对入关旅客实施检疫。
实施检疫必要临时通行证,以及表明身份之文书。
没有身份证明的“叛乱逆党”入关好比登天。
那位先生说了好半天,才说动一位年青的骡夫答应下来。
“我这侄女的爸妈,我那弟弟夫妻俩,都在关外困着回不来,指着我们给接回去呢,说是弄丢了文书,得家里人来接”
骡夫虽然答应了,但是说最远只能送到奉天,在往北,他就不敢冒险了。
雇车的先生叫云刈,字修之,他的太太不是中国人,是他在日本留学时,医学老师的女儿,藤野芃。毕业后,云刈才同她结婚回国,现在算来已经十五年了。
夫妇二人没有孩子,后面的女孩是云刈的侄儿,云家老四的独女云华。
云老四在孩子十岁的时候就撇下她,带着妻子去南洋做生意了,两三年才回来一次。平日孩子都是跟着云刈夫妇过日子,二人待她也同亲生的一样。
冬天雪地湿滑,又结了冰,赶上翻浆化冻,一路上支楞八翘的,颠簸了好几天才到新民。
关外鼠疫猖獗的厉害,人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政府发出公告,说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可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防疫站每天从大街上拉走的盖白布的人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