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七》绯童

4、肆

　　我与苏分手，是在一个清晨。我从阿七的阁楼出来，在巷口看见他的车子。
　　我等了你一夜。他说。
　　我坐上车，等他发动引擎。
　　我试图进入你内心，将你从过去解放出来。你不愿意。他继续说。
　　我沉默，转头看窗外迅速倒退的行道树。
　　苏，你知道的，我……
　　无丝毫喜欢我。是吗？他勾起嘴角。是，我一直明白。我只是，不想看到你颓败的样子。你在学校里，从不与人交流，不关心周围，以至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过往的车子都没有看到。我尝试打开你的世界，让外面的阳光渗透进去。我知道你看不见阳光，生活一片黑暗。
　　我惊诧地看他，不可置信。
　　你可不可以好好地完成学业？如果你要照顾他，必须负担得起一切。当然，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来找我。我会一直等候着你。

　　我搬去同阿七一起住，并且重新租了一间稍大的房子。阿七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一味挥霍赌博。他有工作，收入不错。只是他的收入，几乎悉数赔进了赌博的损失。
　　他说，你搬离巷子以后，我开始输。
　　我咀嚼他话里的涵义。是我带给他幸运，还是他因为失去我，变得心神不宁。
　　与我相处的初期，他异常努力地为生计奔波。我也打工，唱歌，赚了不少钱。
　　他就像一个平凡的男人，开始幻想家庭生活。他说，阳生，等我攒足了钱，我们结婚。
　　我欣喜而雀跃，抱着他亲吻。
　　这样的生活，仿佛是好的。我几乎毫无顾虑地放任着自己的感情，和阿七在狭窄的房子里布置家的温馨。除了与他□□，我算计着时间。我要避免怀孕的可能，毕竟，我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抚养一个孩子。
　　阿七喜欢回忆从前。他说起关于自己的唯一内容，就是母亲。
　　他说，我看见妈妈的结婚照，穿红色的刺绣凤袍。阳生，我们结婚，你也要穿那样，很漂亮。
　　只有一次，他无意提及他的父亲，消除了我从前的疑惑。
　　他说，他离家时，父亲给他汇过一笔钱。他看过，数目巨大，但是他不屑。他只会用钱砸人。他根本不懂得我的抱负。他说。
　　原来阿七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只是，他抛弃了锦衣玉食，宁可贫困。

　　他说，我在赌博的时候，可以忘却现实的冷酷，无畏人情，只管输赢。
　　但是，这一种排遣，渐渐随着他输钱数目的膨胀，变得可怕起来。
　　我大学毕业以后，他成日浸淫在赌场里。积蓄迅速减少，我苦口婆心劝他。
　　阿七，阿七，不要赌了。我知道他逃避现实，在赌场里寻求一隅安适，但代价太大。
　　阿七，我怀孕了。生小孩要许多钱。我欺骗他。他说，你给我时间，让我慢慢戒除。
　　这个时间，是无限制的。它似乎变成柔韧的皮条，越拉越长。

　　直到再次遇见苏，我才感到彻头彻尾的恐慌。他预料精准，他知道，我有朝一日，终会找他帮忙。
　　寻找苏并不难，他家里名声显赫，我很快在玻璃大厦的高级办公室里见到他。
　　苏。我只叫他，不知如何开口。
　　他走过来抚摸我的头发，眼神疼惜。
　　我流泪，语无伦次。我的生活像倾斜的塔楼，它一点一点移动重心，似乎很快就要坍塌。苏，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知道我必须离开他，但我不能。
　　我咳嗽，难以停歇。我因为抽烟频繁，损伤了呼吸道。
　　他搂着我的肩膀，语气温和，帮你度过难关，并不困难。但是，他没有觉悟，始终是艰辛的。他帮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继续说，阳生，你可以狠下心来，为了生存，割去一条腿。
　　我抬起眼，望着他坚定神情。
　　我说过，我会一直等你。他说。

　　苏的话就像醍醐灌顶，然而我对阿七的眷恋太深。我怀疑自己是否有割去一条腿的勇气。
　　我回到家，面对空洞的房间，心里翻江倒海。
　　习惯性地抽出烟，刚刚点燃吸了一口，又不可遏制地咳嗽起来。
　　柔七。它已经将我的喉咙损伤至此。
　　我开始在空闲时找苏。他给我安慰，让我平静。
　　我无法面对阿七。他让我觉得窒息，甚至绝望。
　　阳生，你不要哭。他抱着我哀求。
　　你还去赌么？我把他的头怀抱起来，亲吻他的头发。
　　我好好工作，我尽量。

　　我可不可以相信他。我问自己。

　　我唱歌回来，房子里又是一片阴冷。没有暖气，没有人。
　　我换了衣服，出门找阿七。我感觉自己的极限在靠近，濒临崩溃。
　　他果真在赌坊里，如同我第一次见他一般，叼着烟，眼神凌厉而又嘲弄。乌黑头发依旧短而挺拔，姿态放肆。
　　我走过去，站到他的身旁。跟我回家。我说。
　　再一局，一局，我就赢回来了。他没有抬头，专注于牌桌。
　　我转身，一声不吭走回家，整理起衣服。他没有追上来，他都不担心我会离开。
　　我不能再坚持。我把没有抽完的柔七放在床上，他回来，都能明白。
　　我最终放弃了他，放弃了我的爱情。

　　最后见到阿七，在我与苏的婚礼上。他西装革履，面色略显苍白。
　　我回家找了父亲。我，下个月要去德国实习。花园里植物葱茏，他轻声对我说。
　　你怎么又回去找他了。我无意识地问。
　　你在我身边，我以为什么都无所谓。但是后来，我一无所有。我都留不住你，哪里还有尊严可说。他似乎豁达不少，眼里没有阴鸷和忍耐。
　　你如果可以早点觉悟，我想我们还会好好的。我腹诽。
　　行走了一段，他蓦地开口。苏很好，至少，比我好。
　　他适合我。我说，就像他一开始就知道，我不适合柔七，只适合爱喜。
　　阿七笑了，云淡风清。原来他也可以这样柔和，鲜少锐气。
　　大堂宾客满座，装饰富丽堂皇。苏给我套上戒指，我喜欢的翡翠，碧绿晶莹。我曾同阿七说过，结婚时只要翡翠。苏亲吻我，掌声雷动。

　　阿七，你看到我的洁白婚纱了么。我终究无法穿上红色的刺绣凤袍，同你拜堂成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