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歌·大梁名女列传》玉击声

2、唐澹筠篇·第一章 襄王有梦

　　大梁福熙十三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自明帝开国定元为定国以来到今日，已经历了五位皇帝，大梁从最初的百废待兴到如今的民康物阜，除去朝堂上与疆场中勤勉不倦的男子，巾帼英雄也撑起了半边天。自英德皇后嫁入大梁始，大梁女子的地位便一直较前朝有所提高，直至惠景公主继英德皇后位成为楼兰女王，大梁的男女平等之势则更盛。
　　在大梁，男子有国子监作为皇家最高学府，而女子也有对应的琅嬛阁与之比肩。琅嬛阁同国子监一样，教授诸子经典以充实学问，也教授算术剑术以供经商防身，更教授琴棋书画陶冶情操。男子与女子虽学习同样的课目，但内容与详细要求并不尽相同，学习的途径和方式更不一样——天下有志男儿皆可凭才学考取国子监，而琅嬛阁中的女子则尽是世家贵族之后，其余平民女子只可在私学中学习；国子监学生无须住在宫中，往来自由；琅嬛阁却在后宫禁地，入学后非令不得外出。大梁的贵族女子待嫁闺中时必得要入琅嬛阁学习，方能在朝中占得一席之地，而学业较差一些的，则更须借助琅嬛阁学生的名声才能嫁给门当户对的男子，否则既不能靠自己立足，也不能有乘龙快婿做倚靠，便只能孤老一生，遭人白眼。
　　又是一年一度的琅嬛阁遴选之时，大梁都城城东靖国公府内，唐家大小姐唐澹筠正在母亲和长嫂的安排下准备入宫所需物什。
　　作为唐氏一族年龄最小也是身份最贵重的嫡出小姐，唐氏宗族对唐澹筠抱有极高的期望，在入琅嬛阁之前，靖国公夫人就为她请来了女私学中最有名的女傅为其开蒙教导，唐家已出阁的上一位大小姐唐舜英更是看重侄女的才德，其长媳乐平郡主便是受其托付教授唐澹筠皇室礼仪与名女经典。
　　靖国公夫人与少夫人正忙碌得不可开交，唐澹筠却在一旁同侍女们玩藏钩，唐夫人见状，便轻咳了一声，转而中气十足地唤道：“筠儿。”唐澹筠听见，即刻示意侍女们各归其位，只同贴身侍女惇儿一起向母亲走去。
　　不几步，唐夫人与少夫人苏氏便已在唐澹筠眼前，唐澹筠眼睑轻轻垂下，茂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是因为被母亲的威严吓到了。她两手放在腰腹正中，双膝向下屈的幅度不偏不倚，正好可以让她浓密秀发挽成的垂鬟分肖髻居于唐夫人的额下，唐夫人见状，怒意稍有减退，少夫人便在一旁圆道：“筠儿的礼数很周全，娘不必担心。不过是筠儿还小，爱玩些罢了，待入了琅嬛阁，便会更有规矩了。”唐夫人听得此话，虽稍有放心，却还是对唐澹筠道：“到了琅嬛阁才有规矩就晚了，琅嬛阁中尽是名家淑女，若你再如此小孩子心性，犯了错事可没人再能护着你。”见唐夫人声音柔和了许多，唐澹筠立马便笑嘻嘻地站起来，对母亲娇声道：“娘亲无须担心，有长嫂和郡主表嫂教我这么些年，我哪里会出错呢？再说了，不还有惇儿提醒着我吗？听说那琅嬛阁中礼数颇严，若筠儿这些天不在家中好好放松放松，等年假出关时，筠儿就会变成一个木偶了，到那时娘亲的开心果就不会逗您笑了，娘亲可忍心？”说着还做了一个鬼脸，唐夫人和少夫人都被逗乐了，唐夫人见状，只得让惇儿带着澹筠回房中继续，自己和少夫人继续打点。
　　回到房中，澹筠长舒了一口气，对惇儿道：“娘亲和嫂嫂急什么啊，现不说这遴选之日还有两天，即便参加遴选，我也不一定就能成为进入禁宫的那一批啊……”话未说完，惇儿便捂住了澹筠的嘴，又看了看门外，确定没人后才道：“小姐，你可不能这么想，你是一定要进入禁宫学习的，若是被分到第二等在宫外学习，和女私学有何异？这对小姐和靖国公府都不是什么好事。”澹筠听罢，也只能叹了一声气，道：“我知道。母亲、姑姑、长嫂和郡主表嫂都是琅嬛阁培养的佼佼者，长嫂当年还同时得到了皇后娘娘和女王的嘉奖令，与哥哥成婚当日，太后都来主婚，这可是我们唐家莫大的荣耀。若我此次遴选连禁宫都进不了，定会成为唐氏一族的耻辱。”惇儿见澹筠也一脸担忧，便安慰道：“小姐不必过多担忧，平日里岳先生和郡主、少夫人教的已经很详细了，小姐也尽心学习了，只要正常发挥，绝不会有错处的。”澹筠听罢，也只是苦笑了一声，随手拿起桌上一个青枣在掌中摩挲着，道：“我听说此次参选的贵女中，有栗女相的孙女，还有齐王妃的侄女。楼兰也派了贵族女子来学习，我不过是‘尚可’资质，我这心里可悬得慌呢，也不知母亲和姑姑怎么就那么笃定我会入选。若是没有入宫，那我可就惨了。”惇儿瞧着澹筠手中的青枣都快被捏碎了，便取过来，又拿了碗盏边的软刀开始削起来，不多会便削好递到了澹筠唇边，见澹筠面露笑意才安慰道：“因为夫人和长小姐都知道，即便小姐真的资质‘尚可’，也能进入禁宫学习。”澹筠一边咬着枣，一边疑惑道：“此话怎讲？”惇儿“噗嗤”一笑，对澹筠附耳道：“因为咱们大梁未来的睿王妃，可不能没有琅嬛阁最好的出身呀。”澹筠听罢，愣了半晌，忽而反应过来，白玉般的脸庞浮上一丝红云，转身伸手便作势要打惇儿，惇儿见状，忙叫道：“小姐要打我，今晚灯会可没人给小姐梳妆了！”澹筠又气又急，只得作罢，道：“那你还不快过来为本小姐梳妆！”
　　笑闹间，便到了戌时，澹筠妆扮好后，拜过父母，便和惇儿一起往城南去看灯会了。
　　靖国公府的马车脚力极好，待澹筠到达酒楼时，距离与睿王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澹筠便先行进了包间。睿王订下的房间不仅内部装饰雅致，阳台视野也极好，等夜幕降临时，城南满街的花灯便能尽收眼底。
　　因着酒菜还没上，澹筠又想着等会只是看灯未免太无聊，便让惇儿去买几个样式好看的灯上来，自己一人在房间中等着。
　　等了不多会，便听见有敲门声，澹筠还奇怪睿王应该还有一会儿才到，惇儿也没这么快回来，不知是何人拜访，正在疑惑间，门外传来轻灵的一声：“筠儿再不开门，我可就走了。”澹筠大喜，忙开门道：“柔姐姐，好巧！”门外，一个身材丰满面容姣好的女子正笑盈盈地提着两只兔子灯看着澹筠，澹筠忙开门将她请进来，道：“柔姐姐今日也订了此处看灯吗？”原来来者是御史大夫尉迟家的小姐尉迟柔，尉迟柔道：“原是后日咱们就要参加遴选了，我奶奶怕我在家憋着无聊，便带我出来热闹热闹。”澹筠听罢，不无羡慕地说：“太夫人对你疼爱有加，还特意带你出来走走，我娘亲这几天可愁坏了，巴不得岳女傅再连夜教导我直到遴选呢。”尉迟柔听罢笑道：“你这么皮，岳先生对你怕是避之不及了。”澹筠听罢，道：“我对她才是避之不及呢？她向来喜欢姐姐这样乖巧聪慧的，每每到府中教导我时，总说‘尉迟家的三小姐比大小姐您年长不了多少，算术和书法却要比您好得多，礼仪也学得快，你们俩是结了金兰的姐妹，怎么就差了那么多呢？’”说罢还学起了岳女傅的姿态，逗得尉迟柔笑声连连，尉迟柔道：“你虽淘些，也是有天赋的，不然按照岳先生的心性怎么愿意教你那么久呢？”澹筠听罢，摇了摇头，只道：“若不是惇儿家贫请不起女傅，只怕岳女傅更愿意教她的。”尉迟柔道：“话虽如此，可是咱们身边的家生奴婢若不是家贫，谁会卖身为奴呢？在大梁，只有良民才可入学，惇儿姑娘聪慧，能跟着你学习，对她也是有好处的。日后你出人头地了，让惇儿脱了奴籍，她也可以琅嬛阁陪侍的身份谋得立足之地。这就是你我与惇儿的不同，若你想让惇儿，让靖国公府好，遴选那日你切不可大意，必要进入禁宫才是。”澹筠听罢，笑道：“怎么说道遴选，柔姐姐都紧张起来？我自有分寸的，我还盼着进入禁宫同柔姐姐一起学习呢，若是在外宫，我一人也不识得，会更寂寞的。”尉迟柔见澹筠如此，便玩笑道：“你既这么想，那我的目的便是达到了，我这么说，不就是想让你好好发奋来陪我吗。不过今日我就不自讨没趣了，方才我进来时，瞧见睿王府的小厮已经来打点了，想必睿王也快到了，奶奶还在等着我，我就先走了。”被尉迟柔一玩笑，澹筠脸一红，回击道：“姐姐这么急着走，谁知道隔壁坐着的是太夫人还是哪家的公子，不过能约得姐姐出来，也必定是上好的人了。”尉迟柔听罢，佯怒道：“好姑娘，你竟然这般打趣我，那这兔子灯，我便随便拿去送人好了。”澹筠见状，忙道：“我的好姐姐，你这兔子灯是专门为我做的，若是随便送人多可惜？”尉迟柔笑着放下了灯，这时，惇儿也抱着两三个样式可爱的花灯走了进来，对尉迟柔行过礼后，便同澹筠一起目送尉迟柔返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