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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关 ...

  •   皑皑白雪,峻岭连祁,漫漫古道,雄关踞立。荒草满径,砂石错蹊,山风呼啸,恍惚狼啼。寒冬腊月的河西走廊,更添一股肃杀之意。偶尔一道孤鸿掠空之声,又似是荒山野径独狼的嘶吼,雪地上马蹄印尤未消失,隐约混杂着血迹,此地许是经过一番厮杀,却未见得尸首残骸,不知是被拖走还是已然埋入厚实的积雪中。
      忽听得一声快意长啸,就见一白一蓝两道飞影从天边闪过,若轻鸿似惊鹿,惊得一头刚从杂草堆中探头的山猪猛然回缩,潜入后方的丛林。那两道身影渐渐慢了下来,一纵一跳落到山崖尽头一块突出的峭岩上。为首是一个身着雪白袄服的女子,约莫及笄之年,但见她袄服打扮,却不显得臃肿,全身如雪素洁,晕红脸庞粉黛无施,在天寒地冻中浮现出曼美气色,。一头乌发盘笄,一条银带扎腰,又显飒爽英姿。女子背对的是一个身着蓝色棉袍的男孩,束发披肩,剑眉朗目,个头比女子稍矮,脸上尚有一些稚气。
      女子身对崖下雪径,正极目远眺,许久不曾发言,男孩走上一步,雀跃道:“姐姐,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关内啊?前面就是吗?”
      女子道:“你看,前面那个石头城就是关口了,别着急,咱们先在这里休整一会。”
      男孩说着盘腿就坐到石头上,一手拿起旁边的石子往崖下扔:“姐,刚才我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我呢,爹让咱们送信给谁啊?”
      女子依旧目不离视,仔细凝注着远方,沉吟了半晌道:“父亲的一位故人,也许就是父亲独饮时时常念叨起的那个人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虽然跟着父亲下山去了好几次京城,但始终不曾见过那个人。”
      “这几年外头兵荒马乱的,处处在闹兵灾,山下人说闯王要进京,百姓要翻身了,可是父亲却说不过是流匪祸乱而已。所以咱们这次下山要谨慎小心,尽量不要与那些人发生冲突,送信要紧,免得横生事端。”
      男孩“哦”了一声,“那些小兵小将怕什么,在我们手下也过不了一招半式。”男孩有点蔑视地撇了撇嘴。
      女子闻言一改严肃之态,转身半笑讽道:“哎哟,这么了不起,小然这口气不得了,这么厉害怎么刚才‘云影啸风轮’没见得追上我呀?”
      小然果然不受讥,一跃起身道,“哪里追不上你了,咱们再比试比试。”
      女子伸手制止了小然,“开玩笑的,别生气啦,喝口水,咱们差不多就下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小然没有再闹,扫了扫身后的灰尘,俩人各自抿了几口水,一纵身跃入百丈山崖,身如俊鹿般矫健,没有丝毫阻滞,须臾到了崖底。转眼两人又腾起脚下黄沙,风气盘卷,真如云光掠影,朝着黄沙尽头的石城关口奔去。

      斑驳的石墙,古朴的城楼,这座关城迄今伫立在风沙边境已不知多少年月,见证着无数次兵戈征伐,商贾货往,如今几乎失却了原有的色彩,变得灰暗沉沉。
      又是一阵风沙绞过,姐弟俩已经到了关城门口。虽说这里地处塞外,但河西走廊古来便是丝绸之路、通商之道,说不上络绎不绝,倒也是人烟不断。而今却弥漫着孤寂冷清,关口两侧官道旁依稀可见一些摊贩留下的草寮和垫石,凌乱散布。
      “看来人都走光了。”小然咕哝道。
      姐姐却是眉头紧锁,神色谨慎,她看了看两侧的草堆,又用脚扫了扫路边的黄沙,眼睛一直搜索着什么,良久才叹了口气,道:“这里应该经过一阵厮杀,你仔细闻闻,空气中还有血腥味。沙里和那边的石头上都残留有血迹,有些石头上还有兵刃砍过的痕迹。”转身又指了指地面,“这里有马蹄印,风沙还没有完全抹去。”
      小然在姐姐的指示下,仔细地看了一遍,又凝神嗅了嗅,重重地点点头。
      “小然,看待事物不要过早下结论,要善用‘五识’配合,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全貌,配合耳、舌、鼻、身,才能‘五识’通心。”姐姐说着闭上眼睛,耳根似乎动了一下,小然隐约觉得姐姐跟周围的环境变得很和谐,好像融合为一体,又定睛一看,姐姐还是原来的姐姐。
      “姐,这好像不是爹说的‘以气御识’吧,怎么我感觉不到你的气息?”
      “我最近听母亲弹奏洞尘上师的《云水禅心》,又练习父亲的‘以气御识’,似乎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因果,原来‘以气御识’是气因而识果,后来我却想,如果是识因而气果又会怎么样?,用识御气,用心观气,这似乎是另一个境界了。”
      小然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随即那份识悟又模糊了起来,本想抓住这点清明,转眼一溜烟跑了。“好复杂,好复杂,我还是乖乖练习‘以气御识’吧。”小然放弃了思考。
      姐姐笑了笑,突然眉头一皱,“噤声,有人来了。”“嘘”了一声,“不知道跟这里有什么关系,我们找个地方藏一下。”
      小然默契地点头,俩人忽地纵身,踏石墙上了城楼,借着墙垛,猫下身子。

      远处驰来几匹马,马上一律甲胄,细看之下,盔甲又不大统一,有人戴着头盔,有人只穿着胸甲,手上或长枪或马刀,都是一副凶悍气势。
      为首是一个一脸横肉的汉子,眼睛里闪着狠光,单手托着一柄大刀,从左向右挥了一圈,道:“这里再过去就是塞外,也没剩什么东西了,那小娘皮子怎么会往这边来?”说罢啐了一口唾沫。
      后头一个持枪的汉子接口道:“刚才老头说她往这个方向跑的啊,怎么就不见了踪影?”
      “他娘的,你被那老不死的戏耍啦,他们根本没走远。日他先人的,往回追!”为首的汉子猛地掉转马头,飞驰而去,跟着的几个人也策马紧跟。
      城楼上姐弟站起身,“姐,看他们好像在追什么人?我们要不要跟着去看看?”小然好奇心盛,看着他们奔马腾起的沙尘,跃跃欲试的样子。
      姐姐沉吟了一下,“看他们打扮不像朝廷正规军,敢情是各地的农民军吧,好像在追一个女子。嗯,反正我们也要沿着这条路走,跟过去看看也无妨。”
      姐弟俩随即跃下城楼,身影如风云缥缈,踏着沿路低矮的树丛草木,向着马队的方向奔去。为防引起他们的觉察,特意留了些距离。

      马队很快在一个茅草房子前停了下来,一阵马匹嘶鸣,众汉子跳下坐骑,连马缰都不栓,就闯进草房。
      姐弟俩很快跟到草房子前,看清门口挂的木牌,写着“关塞茶亭”。就听得里面一阵桌椅翻乱的声响,俩人隐身在屋外,朝里头窥视。
      就见横肉汉子一把长刀架在店家脖颈,喝到:“老东西,老实点儿,识相的就赶紧把人交出来。要不然爷这一刀下去,定叫你首身分离。”
      店里一角,一老妇人已晕摊在地,不省人事。摆放的几张桌椅都被掀翻,一排酒缸也破碎一地,酒酿蔓延出来,散发着醉人香气。店家是个耄耋老汉,颤颤巍巍:“军……军,军爷饶……饶命啊,我真,真不知道您……您要的人在哪里。”老汉已经吓出哭腔,话都说不利索。
      “不知道?!我们追过去,根本没见人影,她一个女人,还带着一个老父,能走多远。莫不是你们帮着他们藏起来,给我们错指了方向。你不说,爷们今天就给你活动活动筋骨,再帮你拆了这家店。”
      老汉已经哭出声来,“爷……爷饶过,饶过我们吧,你,你们是闯……闯王的军爷,饶过我们吧。”
      横肉汉子狞笑道:“闯王的军爷又怎么啦,闯王就要打进北京城啦,他们给我们保证,得了天下,就分银子、分土地、分女人。这城里的,城外的,只要我们看到的就是我们的。你个老不死的狗东西,敢挡你军爷的路。爷就送你去跟朱老儿的那班狗官杂碎见面。”说完,其他几个汉子也跟着狂笑起来。

      小然已经捏紧了拳头,准备冲进去,横肉汉子这番话说得他气不打一处来,从小父亲就教导他要见义勇为,不能恃强凌弱。这群汉子仗势欺人,简直就是悍匪,原本他还不清楚姐姐口中的闯王是什么,现在只是觉得要把他们几个踩在脚下不可。
      就在准备冲进去时,突然一只手掌按在自己肩膀,小然冲上去的劲道被化解开。姐姐已然制止住了小然的冲动,“嘘!别冲动,再看看。他们手臂松弛,身法随意,还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我用‘传音入密’跟你说话,他们听不到,那几个汉子都是额角鼓起,不是普通的士兵。是闯王的人还是打着闯王旗号,还不一定。”
      小然送了一口气,卸下浑身劲力,对于姐姐的判断他倒是一直很信服,平时在山上打猎,姐姐观察很敏锐,从来没有说错过。

      对面的老汉已经瘫软下来,站不稳了。横肉大汉一只大手抓着他的领子拖起来,就像抓着一只小羊羔一样。就听得一个软细的声音,“你们放开店家,有什么事冲我来!”后厨门口走出来一男一女,男的佝偻老迈,女的娇小巧玲,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女的脸上尤有泪痕,已经干了许久,满脸坚毅之色。
      “你们不就想抓我吗?不要伤了其他人。我跟你们走!”女子紧紧拧着拳头,娇滴滴的声音变得坚实铿锵。
      “小莲,爹在这里!想抓你,让他们先从爹身上趟过去!”小莲后头的老汉艰难地走上前来挡在女儿面前。
      “你们果然在这里,嘿嘿,小娘子这副模样更有味道了。”横肉大汉把手中老汉往旁一扔,眯眼看过来,一副淫邪的样子。后头几个汉子也围了上来。
      “老头儿,我们只要你的女儿,识相的自己走开,别碍手碍脚!”汉子粗野地吼道。
      “你们这群淫贼,没的坏了闯王的名声。闯王当初也是从俺们渭河一带走出去的,让老百姓不挨饿,有田耕,无税赋。你们却强抢民女,□□劫。你们不是闯王的人,你们是强盗。”小莲声音越发激动起来。
      横肉汉子眼睛射出精芒,“哼哼,小妮子没点见识,闯王要打天下,就得靠我们这些人,给我们酒肉我们就杀人,给我们田地我们就打战。上面的都跟老子说好了,现在打入北京城,什么都是我们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汉子把刀一横,“你小娘子要是跟了我,吃饱穿暖肯定是没问题的,要钱要田也是指日可待。你们县里的县官衙役,都被我们杀了,以后天下是闯王的天下,这里就是我们的地盘!”
      后头一个精瘦的刀疤汉子插嘴道:“小妮子别不识抬举,我们虎爷江湖人称‘烈虎青刀’孙玉虎,在渭河可是出了名的高手,当初闯王也是看重我们虎爷在陕北的威望才请入军中。以后得了天下,这陕北渭河肯定就是我们虎爷的。”
      小莲轻蔑道:“‘烈虎青刀’,我看是‘老猫菜刀’,闯王是均田免粮的起义军,你们是打家劫舍的恶盗贼,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要脸!”
      孙玉虎被小莲抢骂了一通,气得面红耳酱,“小妮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先拿你老爹祭祭刀。”说着,自然摆起了架势,作势就要冲上去。
      小然感到肩上被拍了两下,姐姐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汉子气走右臂,要动手了,你要动手记得把脸蒙上。”
      小然得到姐姐的允肯,气血激动起来,他早就按耐不住,要不是姐姐一直沉着稳静压着他肩膀,早就冲上去了。

      孙玉虎生平最受不得别人的嘲讽,早年在山寨的时候就一直抬不起头,好不容易凭着武功打出点名气,受到闯王的赏识。现在居然让一个小妮子指着鼻子骂,这是绝对不能忍的。孙玉虎想当着小莲的面把她爹杀了,以出这口恶气,完全不管面前站着的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的老汉,就提着刀冲了上去。
      孙玉虎的大刀有三十斤沉,他臂力深厚,方能挥舞自如。但对头老汉瘦骨如柴,弱不禁风的样子,估计一刀背拍下就摊死过去,当然孙玉虎并没有想那么多。
      起刀冲刺只在一瞬间,小莲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老汉也只感到劲风扑面。孙玉虎突然感到整把刀的劲道偏了,自己使力过猛,竟然也被刀带偏,往旁边的墙面奔去。
      “咣”的一声重响,孙玉虎的长刀贯入右侧墙壁,这墙倒像是豆腐做成的,完全不受力,直到把刀镡卡住,方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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